乡村的夏日

乡村的夏日，先是树上的蝉都叫了起来。其实在残春时，夜晚临窗听蛙声却是常有的事，然而蝉声却是乡村夏日的真正来临。

扬州的乡村水多，到了夏天，那数条碧清的小河，还是田间隐秘的沟渠，以及堤岸下曲折的溪涧均涨满了盈盈绿水，水面上常常轻漾着极细极细的纹线，薄薄地微皱着，极像轻柔的优质绸缎。那依河傍溪的多数是青黄嫩绿的宽阔稻田，以及青砖灰瓦的简陋房屋，也有几处是狭长的田垅，四周长着茂盛杂乱的野草，有些爬到河水里，快活地在水中荡漾着，摆拂着，不时有几条小鱼在里面热闹地穿来穿去，也有几只小虾子安静地停息在上面。

乡村不仅水多，树也多。到了乡村，便看到满目是葱葱郁郁的树丛，不同的树有不一样的绿意，层层叠叠，起起伏伏，十分耀眼。在乡村，像杨柳，洋槐，水杉，桑树，桃树，枣树，梨树等最为常见，其中以杨柳为最多，洋槐次之。我见过不少人家屋前屋后也有栽梧桐的，想必梧桐夏日里遮阳蔽阴为最佳，那梧桐干粗高大，青翠欲滴，枝上伸出肥厚宽大的叶子，显得密密匝匝，犹如半空中撑着一把巨伞，挡掉了天上似火的骄阳，投下了一片偌大的阴影，我想在下面迎风乘凉真是不错。

我便想起小时候夏日里乘凉，总选在黄昏。那时，夕阳西下，晚霞堆积，把天空的云层染得红红的，也把屋西的一条小河染红了。虽说空气里还有熏蒸的热意，却比午后的炙热已经好了许多。父亲照例搬出两张长板凳，在院中平坦的地上分别隔开有一米多远，再从屋里搭出一张竹子编织的宽床，摆放在长板凳上。这样我就可以躺在床上，手中摇着蒲扇，面朝苍穹。不久，那碧蓝的遥远的天空渐渐地现出一两颗微弱的星辰，隐隐约约，再过一会儿，便有三四颗呈现出来，接着就有五六颗，七八颗……等到天更暗些，那天上的星辰就会越来越多，最后简直密密麻麻，星光灿烂了。我认为在乡村宁静的夜晚，或在河溪边，或在竹林间，或在田野上，观赏夏日夜空上满天的星辰，应该是件绝妙的美事。总觉得春秋两季的星辰仿佛太清淡了，谈不上美，而冬季的星辰似乎更加清寒，早无美的意思。

夏日夜空的星辰是很美的，连成一片，闪闪烁烁，还有浅白的银河在天空飘荡着，偶有流星一闪即逝。可我总感到有些迷乱，因为到了晚上，天上不仅有星辰的闪烁，连地上也有星辰的闪烁，当然地上的“星辰”便是飞舞的萤火虫了。这又是在乡村夏日的妙处了，你瞧，在那稻田里，草丛中，树叶间，尽是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它们成群结队，尾巴处亮光闪闪。有时有一两只飞到你身边，你赤手去逮它，却是不易，它们飞得极快，一眨眼便飞到了那边。我小时候常用蒲扇去扑它们，扑掉一只，便放在透明的玻璃瓶中，睡觉前便把瓶子摆在床边，熄灯后，那瓶子就一闪一闪的了。

一觉睡到天明，金鸡啼鸣时。醒来后，再看瓶中的萤火虫不知何时已经毙命了。这样我把瓶子一同埋入土里，算是告慰萤火虫的在天之灵吧。

到了夏日的白天，在乡村里，对于孩童来说，白天自然要比夜晚有趣的多。于是阳光普照，周围的树上蝉声四起，风有时有，却常是微风。树木纹丝不动，空气热烘烘的，阳光火辣辣的，这却不足以阻挡顽童出去玩耍的因由。而父母嘱咐再三却没有用，倘若离家舍越远就越好，在外面便可以爬树，捕蝉，捉虾，掏蛋，嬉水，采花，偷瓜等。人再长大些，便知道垂钓的趣味，于是到离家不远的小浃江边（长江的一条支流），可又担心看鱼人的捉拿，我就常绕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记得那高高的陡坡上栽着很多低矮的桑树，桑叶茂密而苍翠，正好成了遮挡的屏障。人安静地站在江边，手提一支竹竿，一个下午，便可以钓不少的肥鱼，有鲫鱼，鲢鱼，扁鱼，还有狡猾的青鱼。

在我钓鱼不多远的一块地方，那水面上却长满了圆圆的碧绿的大荷叶，数不清的荷叶拥拥挤挤，洋洋洒洒，简直不露一丝缝隙，所以很难看到下面流动的水。而凌驾于荷叶上的是鲜艳耀目的荷花，花正开得美，那花瓣饱满鲜润，冰清玉洁，在阳光下如同仙女下凡人间。我摘去一片荷叶戴在头上遮阳，继续垂钓。时而一缕淡淡荷香拂来，我想自己一边垂钓，一边赏荷，这优雅空灵的境况真是令人陶醉啊。

夏日里，要时常碰到雷雨的。天空先是乌云密布，接着电闪雷鸣，旋即狂风吹动，飞沙走石，最后大雨倾盆，干燥的地面便卷起一片尘烟，树叶也纷纷扬扬而落，蝉也停止了喧闹的叫声，这在乡村是常见的现象。那雨水哗哗啦啦，很快把鸡窝，猪圈，牛棚，草堆，葡萄、紫藤架子，荒坟等全部打湿了，有时上面还笼着一层郁蒸的水气，如同一面朦胧细纱覆着。其实我倒喜欢这样的雷雨，一是可以祛暑，二是可以到隔别二叔的院中捡梨子吃了。我们跑到院中，看那狂风暴雨把梨树上的梨子打落几只下来，便迅速捡过来，洗了就吃，大梨子甜而脆，小梨子则涩而硬，因此凡从树上掉落下一只大梨子，我们就兴奋得手舞足蹈了。可见夏日的雷雨也是有妙处的。

夏日的雷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风止雨息，凉云散去，天色便一片清朗，天空也蓝幽幽的，还飘浮着几朵白云。空气浸了雨后，变得湿润而清新，道路上汪着一层浑水。麻雀从树上飞出来，叽叽喳喳叫唤着，蚯蚓从泥土里钻出来，在田里爬来爬去，青蛙从小河里露出碧绿的脑袋，蛐蛐也从草丛里欢快地跳出来。树叶还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闪着一片清光。不久，蝉又开始叫起来了，于是，乡村的夏日又像一幅清美的水墨画徐徐展开了……

2011-07-12于扬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