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很冷

2011-07-05 17:11 | 作者:雪山苍鹰 | 散文吧首发

也是在这一年的天,已进腊月,天气愈来愈冷。还是一个飘着花的下午。我放学回来,在我家门口,站着一老一少父女两人。一看就知要饭的。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用尼龙袋子改做的要饭袋。父亲有五十岁模样,胡子很长,黑黝黝的脸上处处皱纹,写满沧桑。女儿十五六岁左右,一头黑发,嫩白的皮肤被寒风冻的通红。扎着一根红头绳,两眼很大,怯生生的望着我的父亲和小妹。看我回来,不好意思的地低下了头。我一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又是来借宿的。但仔细一听,他们也不仅仅是借宿,是想在这多住几天。父亲一反常态,不想让他们住下。那老人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好话:“行行好吧!大哥,俺也不在这里多待,过个十天八天的要点吃的就走。还要家去过年呢。”

父亲说;“你们父女两人,住又住不下,也不是长法,马上就过年了。还是另找家人家住下吧!”这时一旁的姑娘终于开口了:“大爷,就让我们凑合着住一宿行吧,我们明天再去找也行啊。”她那双幽怨的大眼睛看着父亲。又回头看了看我和小妹,那样子泪水就快留下来了。

“爷,让他们住一宿吧!”我和小妹连忙替他们求情,父亲也没有坚持,他父女俩就这样住下了。

虽说是住下,的确也很难住。我家一共就两口北屋,我们住着。那爷俩只能住南边大门西侧的过道里面,寒冬腊月,受罪自不必说,白天还要收拾好在里面做饭呢!他们打的地铺,不管怎么说,总算住下了。

这个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吃的饭。吃的就是他们父女俩要来的煎饼和窝窝头之类,可以说自小失去母亲的我和小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时候要的饭都是一点一块的,很少有人家把完整的煎饼之类打发要饭的。馒头是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呢!

这个要饭的姑娘比我大两岁,姓郭,小名叫燕子。她很勤快,这天晚上就是她帮我们炒得白菜。腊月的屋外是坐不住人的,我们屋里好歹有个小炉子,大家五口人围坐在一起吃饭,话语虽不多却充满了家的温馨。这种久违的气息感染了我们每一个人。父亲也一改先前的执拗,说要是你爷俩不嫌孬在这里多住几天也行,反正也快过年了,到时候你们再回去也不迟。郭大爷连说谢字。还在父亲的要求下陪着父亲喝了几盅瓜干酒。燕子姐姐的脸上也有了笑容,也许是屋里暖和还有心情好了的缘故,她的白里透红的脸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年轻而美丽!再加上少女的特有的清澈的大眼睛,在我那时看着就像仙女下凡。而且她给我们这个久久缺乏生气的家庭所带来的生气简直就是冬天里的风。

晚饭后我做作业的时候燕子呆在我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我在写作业。第一次和一个原本陌生的姑娘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使得还不太识男女之情的我这个懵懂少年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反复的观看者我的书本,显露出对上学的渴望。言谈中她说她也上完小学的。只是家里有了变故就再也没去。我问她家里出了什么事,她没吱声。再问一遍,她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竟捂着脸嘤嘤地哭了!

我也没想到一句不经意的问竟然触动了她的脆弱的心事,他的父亲赶忙过来拉起她说;“燕子,别哭了,你弟弟和你说话,你哭了他不好意思,咱们去歇了吧!”

这个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想着燕子哭的样子,想着她的心事,一时难以明白,她到底为啥哭呢?她的身上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有人说;“大闺女要饭,都是死心眼”。然而在那个年代,二八芳龄要饭的姑娘到处都是。燕子要饭来到我家,接下来发生的故事并没有像大家想想的那样;一定会出现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童话!并且在一段时间里,燕子都很少和我说话。有空只是和小妹玩耍。在这个时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的概念根深蒂固,燕子也不是刻意地躲着我。她和郭大爷每天要来的饭本来就不多。有一部分匀给我们吃了,还有一部分则低价卖给了村里没有做饭的人家。每到晚上,我们都是坐在一起吃饭。菜都是燕子炒得。饭不用说吃的是他们要来的。时间长了,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这段在那艰难的岁月里带给我和小妹的快乐,使我久久不能释怀。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关于燕子他们一家的情况有了一个逐步的了解。原来燕子他们那里的生活状况很差,粮食不够吃的,每年秋收后他们村的人很多出来要饭的。他母亲就是头几年前出来要饭没有回去,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了人家以再无音信。我后来总算明白燕子那天晚上哭泣的原因了!他有一个哥哥,是个哑巴,现在在家里自己生活。母亲走后燕子也辍学了,她和父亲每年出来要饭回去填补明年春季的生活。主要还是寻找她失去音信的母亲。但找了几年了,至今没有一点消息。

了解了他们的身世。我的母亲也是早早就去世了的。我们都是苦命的人,同病相怜,以后我们的关系更近了。

又是一个下着大雪的早晨,是星期天。燕子爷俩不打算出去要饭了,这种天是没有打发要饭的。后半晌的时候,雪小了下来。燕子非要在我们本村转转,他父亲不想让她出去。她说闲着也没事,我说跟着你一块去玩吧,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燕子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到人们家里的时候,有时我先进去,和认识的大娘大爷说;来了要饭的了。有的大娘看着我俩就开玩笑,叫着我的名字说;“从哪里来的这么俊的大姑娘,别让她走了,给你做媳妇吧!”而每当这时,我总是显得激动而又认真;“不是,燕子姐是在我家住的,过年前就走的!”那样子惟恐大娘们说的是成了事实。燕子却显得较为冷静,只是红着脸笑笑,接过递来的饭食就走。

出来的时候,我们俩对视着笑笑。燕子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来的神情那时我是读不懂的!

也就是在这一天,在村西边的一家算是很富的人家,我被他家的狗咬伤了,确切地说,是替燕子伤的。走进他家的时候,女主人破例给了燕子一块馒头。这在那时很少见的。燕子手拿着要饭棍子在前面,我则空手跟在后面,心里很高兴的。谁知忽地一声从他家的南棚子里窜出了一条大黑狗,不由分说照着我的小腿就咬了一口。那时候虽是冬天,但我身上穿的裤子很薄,鲜血顺着我的小腿留到脚面。那婶子赶紧给我烧了一根他家的筷子用灰给我止血,那时候都这样,有讲究,伤口很深费了好大的劲才止住。燕子这是时在一旁呜呜地哭了,哭的是那样的伤心,我当时看着燕子在哭,咬着牙说;“不要紧,别哭了,没事的,我原来也让狗咬过。”那位婶子要送我们回家,当时害怕家人知道了麻烦,我硬是把她拦住了。

不过有一件值得欣慰的是,这位婶子把他们蒸的馒头给我们拿上了四五个,权当是对我的补养。我从小跌跌碰碰,皮肉不值钱,偶尔叫狗咬了倒也没觉得什么,倒还有点因祸得福的感觉。毕竟今晚可以吃上一顿白面馒头了。燕子看我满不在乎的样子,瞪着她那双泪汪汪的大眼睛问我:“你不觉的痛吗?你啊,不应该让你来的,回去怎么向你家大爷交代啊!”我说那就和谁也别说,呵呵,咱们快回家吃馒头吧!

回到家里,两位老人问起馒头的来历,我说是一个好心的婶子给的。我看着燕子,示意让她别吱声。她真的没敢说,只是用她那大眼睛和我对视。我笑了一下,虽然小腿还是很痛。

通过这件事以后,我觉得和燕子的关系越来越近。每当她闲下来的时候,有什么心事都愿意和我诉说。她说;你知道我第一次上人家要饭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怎么开口称呼人家的吗?我在人家呆了足够半个小时。我叫不出,人家也不理我。后来我小声叫了,人家说没听见。最后我豁出去了,就大声叫了。当人家把一块煎饼递给我的时候,我都不知怎么接过来的!我当时有一种被人剥光了了衣服的感觉。还有一次,她说我们村有一个年龄比她稍大一点的男孩在他要饭的路上,对她出言不逊,说了一些在那时来说非常下流的话。说着说着燕子又开始掉泪,我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自小没人管教,好打架的。爬起来就去找那家伙算帐去了。燕子在后面拉也没拉住。

回来的结果可想而知。看着我鼻青脸肿的样子,燕子说为这事不值得和人家打架,她在外面要饭经常听到人们的脏话。有一次要不是她跑得快,差一点吃了一个光棍儿的亏。我听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对她说来年别出来要饭了。她也下了决心,以后就是饿死也不出来要饭啦!

艰苦而又带着丝丝甜蜜的生活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度过,转眼就到了年底。人们开始推碾、拉磨;出豆腐,蒸馒头;有的开始杀猪宰羊。那个时候的人虽然穷,但对于过年的准备比现在

还要认真,物质生活虽然匮乏,但年的气氛比现在浓。人们可以一年不吃肉、不吃面,但到了年底,还是要铺张奢侈一下的。

是小年的这一天晚上,燕子,郭大爷,还有父亲他们包了一顿饺子。是白菜豆腐馅的。我们吃得很香。吃晚饭他们爷俩开始商量家走的事。毕竟出来很长时间了,家里还有哑巴哥哥呢!

最终郭大爷决定和我父亲商量;在我们家过了年再走,因为过年的这几天,对那时的要饭的来说也是是一年当中的黄金季节。不管穷富,人们在这几天特别大方、慷慨。家家都是用整个的煎饼、馒头来招待要饭的。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家家的磨眼里都要放满过年的水饺。待等来年的要饭的来淘净,预示着一年的丰衣足食。所以年初一的这一天,要饭的收获可大了。

接近一个月的相处,大家都有了感情,不用问,生性仁厚的父亲答应了燕子爷俩在我家过年。郭大爷托人给他的哑巴儿子捎回了一些食物和钱。

年三十的这一天,我们一家人沉浸在烧香、磕头、放鞭炮,吃饺子的欢乐气氛中,一会不见了燕子,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地哭呢,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她的哑巴哥哥,想起了她的母亲。

大年初一燕子爷俩很辛苦,收获也好。要了一袋子水饺和一袋子煎饼,之后的这几天他们一直很忙,实际上那一年底我们都是吃的他们要来的饭食的。至今我还记得吃百家饭的滋味。各种各样各种味道的水饺和煎饼、窝头等。这一年因为有了燕子爷俩的存在。我们过得有滋有味!

年初七的这一天早晨,天上也是飘着雪花,燕子和郭大爷要走了。父亲、小妹和我一家人一再挽留他们再住几天,可郭大爷想他的哑巴儿子,执意要回去。他和燕子收拾了东西,和父亲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最后来燕子朝着父亲深深地鞠了一躬:叫了一声大爷泪如泉涌,我们在场的五个人都哭了……

我们一家人把他俩送到村头的小路上。也许你会以为我和燕子会出现许多文学作品里描写的那种依依不舍的场景,没有。燕子只是走远了以后回头看了我、应该是我们一眼,唯一给我留下记忆最深的是她的那双好流泪的美丽的眼。

以后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燕子的消息。前几年我一直在思念她,而现在有时也牵挂她。不知她过的好不好。她那么美丽和善良,一定会有一个好的归宿的。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时反而会有一种莫名奇妙的冲动:假如有来生,我一定去找她,一定要让她成为我的新娘!

我只是记得;那一年的冬天真的很冷,也真的很温情……

评论

  • 雪山苍鹰:哦,谢谢你!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想到儿子可能看到,有一些是做了保留的。也留下了遗憾。
    回复2011-07-09 21:59
  • 木子:感觉很真实,也很感动
    回复2011-10-27 19:49
  • 雪山苍鹰:谢谢木子师友。
    回复2011-12-23 19:57
  • 大海009:顶一下,推荐阅读~
    回复2014-01-27 15:40
  • 冷子寒:顶一下,推荐阅读~
    回复2014-01-27 1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