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藤

2011-07-02 12:24 | 作者:秋声 | 散文吧首发

这是乡村常见的一种稚嫩在天碧绿在天的植物。它们遍布在荒山枯岭臻莽丛林,葱绿在皲裂的田梗行人不绝的小径,即使河流沟渠也闪烁着它们葱茏的身影。过江藤在民间有“革命草”的称谓。我不知道它们革命什么,只是确确实实地肯定它们是那样的柔弱。细软的根茎缠缠蔓蔓,刚拔了几个节的过江藤挺着身姿临风摇曳,细嫩的叶片把绿衫上的蒙蒙清新轻轻旋动,送给行人荡去红尘倦意的清凉。初春不久,它们一个个便俯下身躯,开始了漫漫盛夏的匍匐之旅。这时候,展眼一眺,一团团一簇簇的过江藤扑满了小径大道的边边沿沿。翠绿的叶片一片接一片,片片荫覆着大地。纤嫩的茎枝伸出纤纤细细的脚丫缘着缝隙匍匐着前行。那昼不息的呼吸声均匀地送出,似乎要以自己微小的声音撼动渺茫的天地。生命竟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即便自己再瘦小也要以磅礴的精神在天地间呐喊,给原本须臾即逝的生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向那些碌碌无为者召示:只有奋斗不息才能让促的旅程辉煌壮丽。过江藤不仅在陆地上随处可寻,就是波高浪急的江面也能看见它们向对岸振臂摇橹。炎炎烈夏,暴无期,洪水激涨,往日平静的江面变得暴怒异常,它推起一排排浊天的巨浪,又闷吼连连打起一个个湍急的漩涡,咆哮着翻滚,翻滚着咆哮……可过江藤似乎并不在意,它们手牵手,绿叶并绿叶托起洁白的小花,驾起用柔软的茎蔓造起的扁舟奋力在江面划动。浪流打折了它们碧绿的草帽,可它们洁白的帽花依然在风浪中欢笑;浪流拆裂了它们的小船,可它们却依然不疾不徐地驾一叶木舟眼眺对岸。不久,在那惊涛骇浪的江心出现了一幅令人惊异的画面,过江藤或三五个聚集力量与洪水搏击,或独自笑傲洪峰,有的则是团团簇簇着奔腾的血液……我不解过江藤为什么要过江,更迷惑它们选择过江的时机——风平浪静不是最好吗?何必要在这摧折生命的关头而义无反顾?或许,在它们看来对岸就是它们心中不灭的渴望。然而,它们一旦到达了对岸接着又会去做什么呢?目睹眼前的过江藤,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它们过去后又会以自己独特的匍匐方式染绿悬崖峭壁,还有那未被开化的茫茫沙漠。这就是生命,不是朝食暮歌的田园闲情,也不是背甲披壳似的怯懦和飘然独行的无奈,而是在心里时时刻画那一方圣洁殿堂并不舍朝夕的毅然决然。因此,在我心里常出现过江藤的身影:碧绿的草帽,娇小的身躯,再配上洁白的小花。就是这样一副柔弱之态,却一步步在大地上蔓延,在江面上披波折浪。正因为过江藤在心里的印记,为此,我很难抹灭在我少年的时候母亲给我讲的她曾经生活。母亲告诉我说,过江藤可食用。五六十年代人们生活很紧张,没穿的,也没吃的,于是人们想到了过江藤。那个时期大家小户每到中午和傍晚,大人都会拎一大把过江藤回家,掐下来的嫩稍和着盐巴翻炒,端上桌后香气四溢,大人小孩一个个吃得狼吞虎咽。老一点的藤蔓就浸了盐巴,等到过江藤秋枯的时节,再取出来作咸菜。母亲还告诉我说,她青春生活的每一餐欢乐都荡漾在过江藤里。当时我很纳闷,世上有如此众多鲜嫩美味的菜肴,他们却对过江藤情有独衷!经过一番疑虑后,我决定仿效母亲他们当年的做法,炒一盘过江藤尝尝。过江藤被端上了饭桌,热气向四处弥漫,飘散在空中钻进我的鼻孔,我忍不住夹了几茎放进嘴里嚼了嚼,涩涩的味道立即钻进了牙间舌隙里,刚想连渣带叶吐出,可是又感到一股清香在肠胃里游窜。我忽然醒悟过来,难怪母亲他们当年对过江藤乐食不厌。于是,我不停地把过江藤菜往嘴里送。母亲见了说,在五六十年代那个生活窘迫的日子里,过江藤不知让多少短粮缺食的人们得以延活。我喟然而叹。吃过饭,我拿起切剩的过江藤,节节都径直中空,我脑中兀然浮起柳宗元的一句竹诗,“迸箨分苦节,轻箨(tuò)(笋壳)抱虚心”。无怪乎,过江藤凌然而渡江,匍匐而缘地,它是要把谦逊深藏在心底,把心里最宏大的希冀匍匐在大地。可它们正值青春璀璨之时却昂首渡江,除了装点江山,葱绿荒野外,它们心里的那一片飞动的流云道底是什么呢?时光飞弛,很多年过去了,过江藤早已离开了餐桌平静在山野江面,我才悟到,生命本来就不易,让自己的生命哺育饥肠辘辘的生命,不正是至高的禅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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