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还做你的孩子

父亲节里，我没有给父亲送一份节日礼物抑或致电说一声“父亲，我爱你！”的勇气，我们是地地道道、土里土气的庄户人。但我可以记得这个日子，一如我永远真切地记得父亲的生日。我可以静静地坐在这里写出来，默默地表达我对父亲的感情——父亲，如果有轮回，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女儿！

我的父亲不是一个慈祥的父亲，我的脑海中没有他亲切地爱抚我和蔼地开导我的记忆。我，我们始终是怕他的。

父亲总是采用训斥甚至出手的方式教育我们，可我们从来没有抱怨过，委屈过，很小就明白了“不打不成器”“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的道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真正的亲情是一种来自血液的爱，是无论怎样都割不断的维系。因为，父亲怕我们走不好生活这条路，便凶我们。我们怕父亲生气，便懂事；我们怕父亲受累，便承担。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几乎没有踏进过我读书的校园，小学如此，初中亦然。周末没接过，中途没送过干粮，雨雪天没送过衣物，初中三年的住校生活中，父亲没去看过我究竟睡在大通铺的那个位置，每次的开学放假没有替我收拾过沉重的行李。可我似乎已成了习惯，从不敢要求父亲什么，抱怨什么，总想着父亲有家里一大摊子的事要做，我不能添乱，不能让父亲发脾气。

我永远清楚地记得改变我人生轨迹的一天。考取了中师委培生的我成了家里的阴霾，6600元的委培费成了重大的难题。看着父母紧锁的愁眉，我真恨自己为何就不能多考五分，为何当初就不能再努力一把。父亲没有像平时那样呵斥我，我从他的举止中看到了忧愁之外的高兴与骄傲。因为父亲知道我就要成为公家人了，即使现在多花点儿钱，他也是愿意的。父亲骑着自行车走了好几家亲戚，或多或少的凑着，家里妈妈看病的钱也贴进来，终于，我要去师范交费报名了。这一次中师入学，父亲却主动送我去，他放不下离开他的视线的我，也放不下好不容易凑来的钱，也许还放不下一路上的每一个环节。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次远行，那一次有父亲陪伴的远行。

那是一个阴雨天。天未亮我们就坐上了班车，将近中午到达，下午匆匆交费。办妥以后，父亲带我走进了学校附近的小饭馆。两碗面上来，父亲没有先动筷子，反复问我够不够吃，我不住的点头，阻止了父亲夹面给我的举动。那一刻，我心里所有的小心翼翼都荡然无存，觉得在那个陌生的地方，父亲是那么慈祥，是我最最亲近的人。父亲劳动负担重，食量自然很大，这样的面他吃三碗那是小菜一碟，可父亲没有再吃。我知道父亲从来都是节俭的，这辈子他没见过大钱，一分钱想掰成两半的花。看着父亲喝光了要上来的一碗免费面汤，我的心酸溜溜的。父亲，我又给你加负担了，我都会牢牢的记在心里的。我们在车站等那班车等到望眼欲穿，秋雨不停地下呀下，不时有旅店的老板伙计过来招呼我们住宿。父亲总是摇头，因为住下就意味着花钱。终于车来了，可天已经黑了，原来车子中途出了故障，进行检修。我们好像见到救星一样，坐上了班车，父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雨天路况极差，再加上沿途不停地有人下车，车行很慢。我清晰的记得到了班车的出发地（哈乡）已是将近午夜十二点。父亲恳求车主送我们一段，可人家哪有这份心？摸着黑，踩着泥泞，我和父亲走了五里多路，凌晨一点多总算回了自己的家。那时，我们村还没有上电，妈妈点着油灯，看着泥泥水水的我们，一个劲地责怪天气，一个劲地说她有多么担心，一个劲地说总算报名了。我从小就是一个不善表达，将情感藏在心里的孩子，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劳顿了一天的我却没有一点睡意，白日里的情景不住的浮现在眼前，我在规划着如何度过三年的中师生活才能不枉父母对我的含辛茹苦。渐渐地，父亲的鼾声响在耳畔，我的心里默默地念着：父亲，好好睡一觉吧，你太累了。

自从参加工作，我的身体总是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一度揪扯着父母的心。脾性暴躁的父亲不止一次的冲我发脾气，冲妈妈发脾气。可我从未顶撞过一次，我深深的明白，父亲的心是苦的，他是巴不得我能健健康康，活蹦乱跳。他是真切的爱我的，只是爱的表达方式不同于别人罢了。我永远都记得父亲大夏天在院子里生着炉火给我煎药；记得父亲脱下盖房子动泥工的裤子，由于没有班车，便骑着自行车从家里赶到县里去接病在亲戚家的我；记得在我失眠的夜里，父亲没有了惯性的鼾声，一阵阵的吁叹绕我耳际；记得很少和我交流的父亲在我的择偶问题上语重心长地点拨我，甚而有些专制……

如今，父亲已年迈，可脾气依旧，还会大声呵斥我们，可我们却是那样亲父亲，我们是他的儿女，儿女岂有嫌父母的？每每回家，一家人围坐在炕上，看着父亲吃饭那样香甜，我的心里溢满了幸福与知足，真的比吃进自己的肚子里要舒服得多。父亲，你可曾记得你送我读师范的那一碗面，那一个雨夜？你可曾记得你扇我的耳光？你可曾记得……也许你都不记得了，你只记得你始终爱你的孩子们，始终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他们。

写到这里，我的眼里热热的，喉咙哽哽的，人说父爱如山，我不知该如何形容我的父爱，可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真实。父亲没有多大的本事，可我们成长路上的风风雨雨始终有他同行。父亲，做你的孩子，我们是幸福的，下辈子我依然选择做你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