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禾花雀

早晨出门已经快九点钟，我走过静静的院子，那一排景观树下的花喜鹊照常目中无人地飞来飞去，与我保持着照常安全的距离。

秋天的早晨很惬意，太阳在我左手边的东方照耀着，阳光不温不火的均匀，走路的人不由得轻快起来。偶遇通常就在这样轻快无心机的时候出现。

那条笔直的水泥路正中，一只小小的符号，定定地落在那了，拦在我的前方。它是最机警的雀儿，若在平时,一眨眼就箭一样飞去，停留瞬间只是为了掠辍食物。此刻，它面朝太阳，木然孓立在路中央。我放缓步子，为了能多看它一眼。我缓缓地，越来越接近它，近到我几乎不敢再行前。它却一付全然不理不会的架式。这态度刺激了我，真是难得的机会。平常要想逮一只像这样灵泛的禾花雀，连想一下都觉得妄想，眼前却突然有了这个可能。我没再多想，已经悄然俯身，长长地伸出了逮捕之手。手伸出去的方式绝对迟疑笨拙，连我自已都不相信能得手，就算眼前是一只猪，也早撒蹄子跑掉了。可那小家伙身体完好，为什么今天硬是呆透了？楞一动不动，直到它陷入了我的掌心。

“叽叽叽~！”我虚捏着的手掌内立刻感到了它温软惊骇的挣扎，像心脏的搏动一样。扑扑地，把恐慌也传到了我的胸口。将它举到眼前，立即明白了全无机防的原因。它左眼覆了一层薄翳，看真点，却是一小片绿豆大小的毫羽。羽绒是柔软的，遮贴住它的眼球，羽毛下端像睫毛一样向外翘起。我轻轻捏起睫毛边儿掀揭，没揭起，再用力往下一扯：“叽——！”小禾花雀惨叫一声，我左手指尖上已粘住了那带血的羽儿。细看，温柔的羽儿竟是以芒针一样的细柄刺进了小禾花雀的眼睑，难怪它那么呆，束羽就擒，原来是受了这样的温柔伤害。我舒一口气，为小禾花雀解除了困顿松一口气。紧接着却更惊慌起来，因为我手心捏着它，一只鲜活弱小的温血生命。这种感觉突然令我恐惧，完全没有了那种捕获的欢乐感受，这是为什么？有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出现在我脑际。

那是一个孤独的男人，他一个人独居在海边大别墅里。还好，院子里常年的热带植物给了他一个天然的居住环境，重要的是有鸟语花香陪伴他，减轻了孤独感。有一天，打扫楼上的屋子时，一只鸟飞了进去，他轻易就捉住了小鸟。他用照相机拍下自已手握小鸟的照片，并把图像上传到网络的BBS，附上感受文字。他说小鸟在手心里的感觉象心跳，他感受到了生命的相同。如果说他感受小鸟被困的恐慌，那么，他也感觉到了自已与小鸟一样被困的恐慌。他释放了小鸟。但是，他那将小鸟握在手心的图像却印在我的心里了。他的手很宽厚，指甲也很阔，因为打扫尘埃而污糟的指甲缝是黑的。这只手捏着小鸟的样式，有一种很紧张的控制力在其中，更有很强烈的自我压抑感。看着这手握小鸟的图片，我当时心生悲悯，久难释怀。

他拍下照片后放飞了鸟儿。而我却回想起小时候吃那只麻雀的情形,突然明白大人捉了活鸟为什么不自已留着，而是送给无知的小孩子。看着小孩子欢欣雀跃，能减轻罪恶感。小鸟被玩死了，大人用油烹香它，给小孩子吃，也算减轻罪过。因为小孩子并不懂得生命的艰难可贵，不晓得死亡的可怕。因为无知，没有罪恶感。大人是知道小鸟的生命将在人的疼爱中被毁灭，因而不忍。小孩子却因为不能预知它，并不懂得恐慌和心痛。现代人大肆开发自然资源，破坏生态，全是因为不知道后患无穷，所以不觉恐慌。而我此刻手中握着小禾花雀，感觉着它小小血脉的搏动，和人是一样的。我再也无法像儿时那样拴住它了，我害怕它的生命会在我的手中毁灭。想到禽鸟们因为人类污染环境而生病，并把病毒又传给人类。这样的连锁毁灭正是因为生命息息相关。所以，小鸟在我手中多困一秒，我的恐慌就增加一分。再也没有了捕捉它时的优越感，我快步走向路边的草坪，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小雀。

它惶惶地叫着，扑腾着，低低飞向草坪那边的矮树去了。我望着它远去，突发奇想，说不定这小家伙那么大方地站在路中央正是为了向我求助呢，是央我帮它拨掉眼中的刺。哇呀，这么理解的话，那就是承认它们的智慧和胆略了。还真是童话境界呢。嗯，我很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