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七夕

2008-08-04 23:03 | 作者:汪建中 | 散文吧首发

今夕是七夕,今夕是七七。七七该是四十九,这四十九于七夕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是四十九岁,还是四十九万年?七夕来,七夕去,不来不去的,依然是那两颗星星,悬于太空,隔着银河,隐隐约约,又羞羞答答,对着人间暧昧地眨眼。眨的当然是秋波,可这秋波又有谁去迎接?隔壁竹影里的薛涛,秋波暗送了一千多年,文人墨客和达官贵人们也疯抢着接了一千多年,可是薛涛的秋波至今依然没有着陆,悬于红尘之上、想之外,在胭脂泪中迷迷又离离。小乔倒是初嫁了,只可惜周郎气,她最终成了三国的寡妇,日忧伤在赤壁前空望着丈夫那一把熊熊的烈火。如今,三国的寡妇也不在了,惟留下草船和赤壁在那里等我。我曾在那里为他们烧过三炷香,那缭绕的香烟是否真的飘进了小乔的帷帐,是否真的安抚了他们刀光剑影里的相思与厮守?

今夕的网上花店,玫瑰花还是那么红艳。这西洋的玫瑰乘坐飞机从欧洲大陆急急地赶来,发誓要装点中国的情人节。今夕七夕,今夕七七,我们的水仙,我们的荷包,被玫瑰这个洋情物挤在了一边,小巷尽头的那家花店在今夕已不买水仙。默默地走过小巷,水仙的清芬已不在,水仙的内敛已不在,不在的还有水仙的淡雅、水仙的素净、水仙的羞羞与答答、小小与怜怜。

今夕七夕,满大街走着的情人,有一大半被玫瑰熏染成了洋情人,洋洋气气地过来,又洋洋气气地过去,一件薄薄的衣衫已难以包裹着女人最后的尊严,唇齿间的留香,不再是龙井的味道、蒙顶山的味道,而是巴西的味道,地中海的味道,琴海的味道,法兰西街头那些咖啡馆里的轻音乐的味道,模仿英格兰草坪上午后一杯褐色的味道。今夕七夕,满大街摇曳着的裙裾几乎都成了一朵朵洋玫瑰,红的、黄的、粉的、白的,最是妖艳绝世的,要数那灿烂异常的蓝色妖姬。

这些大街,在当年,全都被薛涛走过。这朵盛开在唐朝的中国的蓝色妖姬,以唐装匀染出的气质装点过唐朝的成都,成都的大街与小巷,和小巷深处那一扇柴门。如今,柴门还在,我去了,薛涛却不在,只好在她的诗卷里醉卧,至今我的灵魂都还没有回来。不知已成妖鬼的薛涛在翻看自己的诗卷时,有没有翻看到我那还没有回家的灵魂?今夕七夕,汲一桶薛涛井的井水煮茶,用唐朝的水韵煮沸今年峨眉山嫩绿的意,杯杯盏盏中,与流落成都浣花溪畔的唐朝的蓝色妖姬斯斯文文地幻象着对饮。饮茶,复又吟诗,复又鼓琴,让大唐的韵脚缠缠绕绕住今夕的七夕。薛涛池的莲,还在娇媚地盛开,还在温润地羞红。一只蓝色的蜻蜓停在荷尖上,静静又娉婷,悠然复泰然。可惜薛涛真的是不在了啊,不在了!否则,那只蜻蜓会飞进她的粉笺,成为又一行唐人绝句。今夕七夕,今夕的浣花溪,空寂无人,寂寥的花溪寂寥地流淌,清澈的水波再也没有唐人的平平仄仄与抑扬顿挫。溪还是那条溪,水却不再是那些水。昔日浣纱吟诗作画鼓琴的中国的蓝色妖姬们啊,究竟都去了哪里?

今夕七夕,今夕是古典的浪漫又古典的寂寞啊七夕。沿着浣花溪,我来回走着,寻寻觅觅,垂柳、黄鹂、浣纱、粉笺、东吴船、万里、文君坊,这一切真的是遗失在了一千多年前了?她们何时再能回来?悲悲戚戚,凄凄惨惨,终究还是不知所以,惟有七夕的星,点点滴滴,飞过天宇,滑向空寂,沦为渺茫。

城南的那条古道,据说当年陈圆圆曾打那里走过。据说她是远去云南会她的三桂哥哥。三桂是将军,满身满手都是人血,娇艳如蓝色妖姬的陈圆圆该怎样接受他那双沾满鲜血的手的爱抚?城南的古道,是陈圆圆走向鹊桥的长路,一路风尘,一路烟雨,她花了多长时间才把这条路走完?如今的圆圆静静躺在云南的荒山中,这条古道没有盼到她的凯旋,路边的野花空空地在城南苦等了她三百年,等得花儿都寂寞了。城北的古道,据说杨贵妃逃往蜀中时曾从那里经过。如今,驷马桥还在,那一朵胖嘟嘟的被李隆基日夜宠爱着的蓝色妖姬呵,早已落英缤纷,残败为泥。今夕的驷马桥不再是杨玉环的鹊桥,上面走着的是夜归的行人,他们行色匆匆,踏碎一桥的月光与星光,一家的老少在盼他拿钱回去买米。成西北的古道曾经驮载过花蕊夫人的花桥,遥想当年,这条古道上一路吹吹打打,一如披红挂绿,一如摇摇曳曳,从锦里出发,逶迤十里锦绣,十里歌声,目的地是彭州,是彭州的丹景山,是丹景山深处那一大片盛开的牡丹。牡丹有幸,曾为花蕊夫人娇艳地盛开,曾簇拥和辉映过一代绝世的美人的绝世美艳。那是蜀帝的五月,缘分的天空没有下雨,情爱的道路没有泥泞,牡丹用最艳媚的刹那与花蕊夫人最妖冶的年华,在丹景山深处成为古巴蜀一段至高的审美,至今依然香艳着浩浩荡荡的巴山与蜀水。

巴山还是巴山,蜀水依然是蜀水,古井、古道、古桥、花轿、牡丹、老酒,往昔一切的一切已成往昔,留一段传说与美梦给我,在今夕的七夕,梦醒后,早已人去楼空,风尘断绝,往日的欢笑凝固成一幅幅水墨的丹青,成为永恒。成为文物。成为历史。

历史不再是青春焕发的小小姑娘,她老去了,老成了老祖母的老老祖母。她们有过的七夕,形式还在,躯壳还在,内容已化成西洋的玫瑰、西洋的咖啡和西洋那万弦齐鸣千鼓竞敲的交响乐。交响乐,辉煌得震耳,华丽的噪音,歇斯底里的嘈嘈切切,听一个时辰,会失眠半生的光阴。今夕的水仙和今夕的古筝,寂寞如斯,荒凉如斯,冷寂如斯,那淡淡雅雅的芬芳和叮叮淙淙的旋律,似成千古绝响。八月的桂花还没有开,骨朵们还在树脉里孕育又一年的桂香;六月的莲花,大部分已经开败,一塘凋残着的,是古典的温情与忧伤。

今夕七夕,我独自在城南的古道上漫步着,想看看陈圆圆的脚印是否真的已被历史的风雨冲去?但是,昔年的古道已了成高速公路,来来往往的汽车,至少以一百公里的时速飞快地驶向一个个我不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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