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夕,我们的回忆

2011-06-21 14:02 | 作者:樱。川枫 | 散文吧首发

静静的看着天空,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发现,原来完美已渐渐老去。

逝去的美好,只能留给回忆

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仰望星空,寂静流年。皱起已逝去遗迹……

文/浩

QQ:347532560

《壹》

多年后,我回忆起来,当我踏进隅北中学校门的时候,踩到了一颗石子。

尖尖的,小小的,在我脚底低声地咆哮。

但当时,我没有在意。

我想起这件事时,是2006年的清明节。这一年,我已近24岁,自己一个人生活在北京,读研。这一天没有下雨,汽车驶过白塔寺的时候,天空突然阴沉起来。我在这里下了车换乘604回学校。就在我瑟瑟缩缩站在路沿上张望的时候,一颗石子嵌进了我的鞋底。我弯下腰整理自己的鞋子,雨前灰尘的潮湿味道迎面扑来,就在这一瞬间,我想起了96年夏末,我第一次踏进隅北的那个傍晚。

在去往隅北中学的路上,要穿过一个长长的菜市场。多年后,我仍然记得我第一次走过这个菜市场时的不安。那一年,我十四岁,头发长得很难看,俨然一幅假小子的模样。我穿着蓝白相间的海军衫,满脸豆豆,背着铅灰色的书包走过那个弥漫着烂菜叶气息的菜市场。然后,我第一次见到了隅北。它的大门永远散发着金属的酸味,它裸露的红砖墙永远被青藤覆盖,还有秘密,永远不能触及的遥远。

“隅北中学”。我看着大门上的这几个红字发了一阵子呆,不知道要不要进去。我双手插在口袋里,无所事事的等着什么人来发现我。夏末初秋的傍晚,微风轻柔,校园里灯火通明,空气里有雨前灰尘潮湿的味道。我在这个新的学校门口踟蹰着,明知道从明天起,我就要在这个学校里开始我的初二了。然而我并不乐意,母亲似乎永远都不能明白转学对于我这个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恐惧,一种无法适应迁徙的小动物对环境的恐惧。母亲说我一定会找到新的朋友,可是她并不知道,我其实只想自己一个人画画,并不想跟谁玩,那些小女生玩得那一套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整个夏天,我都没有从与哲久的分离里恢复过来。我以为我会一直跟他一起画画,直到18岁考上大学一起离开。这一年我刚好画了整整十年的画,已经赶上了哲久,开始画油画,这让我尤为得意。但我不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我不会打扮自己,也不爱跟她们扎堆玩。我唯一的朋友是哲久,他比我大两岁,高一级,是我教我画画的老师家的孩子。从小我们俩就是比着进步的,我从来不想在画画上输给他。多年来,我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用来画画,有的时候,我怀疑自己仅仅是为了超过哲久才这么努力。

然而哲久走了,连招呼都没打,就去了纽约艺术学院继续他的学习。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我再也不要画画了,再也不画了。我告诉了妈妈自己的这个想法,她处理事情的方法竟然是把我从艺校转到了普通的中学里去。

于是我来到了隅北,来到了见到悠的那个夜晚。:)

就在我踏进隅北大门的时候,踩到了一颗小小的石子,它细小的身躯躲在了我的鞋子里,在这个夏末的夜晚,在我浑然不觉的时候,改变了我的一生。

隅北跟我从前呆过的学校不一样,是一所重点中学,进门的地方有一面石墙,上面刻着从这里毕业的名人。石墙边上有一个宣传栏,里面贴满了考上重点院校的学生的名字。外界传言考上了隅北的高中就相当于半条腿迈进了重点高校的门,而能够进入隅北的初中部就意味着你有了极大的可能进入本校的高中。所以妈妈把我送进隅北的时候费了相当大的劲,但她很乐意,因为说到底她是不赞成我学美术的。可当我站在隅北的这个著名的“叹息的墙壁”前时浑身不自在,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完全不属于自己。我想到了从来都学不好的数学,就越发怀疑妈妈把我送到这里来是为了打消我在绘画上建立起来骄傲(这就是十四岁的思路啊,笑)。一郁闷就连继续往里走的心思都没有了。

出了隅北,我突然发现了一家卖书的小店,就走了过去。小店不足五平方,在仲夏雨前夜晚格外闷热。店主在门口支了一把躺椅,自己躺在上面摇着一把扇子聊以打发时光。只有一位顾客站在里面翻看一本杂志,我只能看到她瘦弱的背影。一踏进小店热浪袭人,我真奇怪她怎么可能在里面站那么久。我热得都没有办法停留,于是我直接问店主要自己需要的那本音乐杂志。店主指指那个人手里的那本,说,那是唯一的一本了。

我买了,说完我就掏钱了。当时这本小众的杂志特别难买,以前我都是看哲久的。可哲久走后,我一直没有找到这本书了。

她匆匆递给我,然后一转头就走了。我拿着书往外走,突然我发现这本书好像很薄,再一看,这本书少了海报。难道是她拿走了?我本想询问店主,可她没走出去多远,店主又十分彪悍,我想了想决定自己去问她。

我跟在她的身后,她低着头默默地走着。路上的人很少,昏黄的路灯打在菜市场的污水上反射出不真实的光。她走路的样子很懒散,肩膀和腰都放松得很厉害。我试图走得快一点好赶上她,可是她似乎察觉到了加快了步伐。我只好走得更快,因为我一向不喜欢隔老远大叫一个人。在经过一个小坡的时候,我脚底的那颗石子终于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它的存在,我脚下一滑,就倒在了一个臭水坑里。

真倒霉。我一脸沮丧地一抬头,发现她竟然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发誓那是我一辈子最窘迫的时候,脏水顺着裤管流,两只手都按在地上,浑身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她逆着光站在我的面前,阴影投在我的脸上,我试图看清她的长相,但是我看不见,只听见她对我说,你干嘛跟着我。她的声线有点粗,语气坚硬而不屑,完全是一幅痞子的腔调,一瞬间,我竟然被这个声音震慑住了。

嘿,你没事吧?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边问边把手伸给了我。那只手很瘦,灯光打在它边缘,勾勒出模糊而温柔的线条。我知道自己的手特脏,连忙说没事没事,并试图跳起来来证实自己的话。

糗就糗在我这一跳,起跳的时候我就知道坏事了——刚才那一跤磕到了我的膝盖。半空中我的脸上表情十分无奈,但我已经不能控制事态的发展了。于是双脚着地的时候,我膝盖一软,整个人朝她倒去。这个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她的脸,线条很硬小虎牙大眼睛浓密的睫毛,还有……

靠,她倒在我的身下骂到,你他妈是小脑病变了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

还不赶紧起来啊,白痴!那个时候我还不会说脏字,被她一骂立马晕头转向了,都没有意识到她一直被我压在身子底下。

我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伸出手来想拉她。她却看都不看我一眼,自己爬了起来。

靠,是我拿了你的海报,你也范不着使苦肉计打击报复啊!她浑身湿淋淋地说。

没,我没有,你,你误会我了,我我我不是成心的。我一着急竟然结巴起来。

可不,你是有意的!她歪歪嘴角,拉开自己的书包,抽出那张海报,还给你,谁稀罕。

你你你真的误会我了,对不起,对不起!我都快急哭了。

别再跟着我了。这是十四岁我第一次见到悠时,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不知所措地望着她远走。她走路的姿势跟别人不一样,她低头回避别人目光的样子跟我太像,太像。我呆呆地看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另外一个我。

落落寡欢,她走路的姿势出卖了她的强硬。

线条很硬,小虎牙,大眼睛,浓密的睫毛,还有一脸的寂寞。

很像我。

《贰》

在我的梦里,雨点落了下来。

明亮的雨水在打湿了窗户,在窗沿下汇聚成小溪。

有一匹马默默地站着,咀嚼着悲伤。

我看到了这一切,一言不发。

塔尔科夫式的镜头安静不动,风吹走了夹在达芬奇画册里的一片树叶。

将醒时分,我突然想起了陈东东的一句诗:

“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

像乐器在手

像木芙蓉开放在温馨的夜晚

走廊尽头

我稳坐有如雨下了一天

我稳坐有如花开了一夜

雨中的马。”

雨中的马也注定要奔出我的记忆。我坐在床上,望着茫茫的窗外,害怕这即将消失的一刻发出尖锐的噪声。

路上湿漉漉的,这一天,北京还是下了雨。

在隅北的某个角落,曾经有我的一个座位。那是教室最后的一个靠窗的位子,上课的时候我常常望着窗外的操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能适应隅北,我几乎完全听不懂那些方程式。无聊的时候,我会翻看一些画册,然而我真的没有再画过一张画。夏天的雨水很多,顺着窗户形成瀑布,我望着它们的经过的线条发呆。就像穷街在<;;;;18andlife>;;;;里唱的那样,我无所事事地成长着,因为时间过多而愤怒和忧愁。班里的孩子要么幼稚的只会打打闹闹,要么成熟的忙于解决恋爱的苦恼。很多次我都有一种错觉,我不是在这个班里,而是在看电视,他们以电子束的形式出现然后消失,没有一刻是跟我在一个平面里的。起初我还会想起哲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哲久的形象模糊了。

就在雨季即将过去的某个晚自习晴朗的夜晚,我拿着同桌董董的小望远镜玩。我望窗外望去,突然发现对面的窗户里坐着的是她!那夜拿走涅磐海报的那个女生!那夜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其实我回去就特后悔,她喜欢涅磐就应该把海报送给她,也不会糗成那个样子了。

这是我第一次好好看清了她。她穿着一件普蓝色的小衫,正低头写着什么东西。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干净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我一边看一边害怕她会发现我,那种偷窥的感觉让我不安而喜悦。她把手插在头发里,透着一股懒散的调子,可脸上的表情极为专注,看得出是在投入得做着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在解数学题,我想。隅北的人一般在解数学题的时候才如此认真。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她抬起头来,斜着扬起嘴角,满意地笑了。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举了起来。

有那么一秒钟,我觉得自己的血液倒流了。

她在画画!

虽然看不清画的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她在画画。要知道,在隅北这样一所重点中学里,大家除了学习和谈论流行的节目很少有人会提及艺术,更不要说画画了。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激动,在我看来会画画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重要的是,是她而不是别人在画画。

是的,因为那不是别人,是这世界上另外一个我。

她笑着把画递给身边的人,然后起身推开了窗户。

我连忙低下了头,生怕被她发现,简直就像一只偷看人来的小林妖急忙躲进了树页深处。

我的心通通直跳,边把望远镜递给董董,边装做不在意的样子问,对面窗口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董董望窗外望了一下,笑着说,哦,你说的是二班的悠啊,那可是个怪人啊。

悠,我望了一下窗外,这个好听的原唇音第一次从我的口中发了出来。

《《《叁》》》

属于艾略特的四月让人心碎,神伤。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打开电脑,在日志上写上了这句话。

然而,天知道我说这个词组的时候,内心竟然会有某种喜悦的成分。这种喜悦有着黑色电影里惯用的曲折,而不是大扔蛋糕的噱头。它安静辛辣,在调侃之中解构了忧愁。

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日本童话叫做《两个小意达》,直子姐姐在河灯上写上了一句话,然后就任由河水将它冲走。

那句话是:原来我已经这么大了。

对面高楼上的灯熄灭了一盏。我坐在黑暗的中央体会着时间的力量。

汪锋的歌响着:突然我又想起你的脸......

董董说得没错,对面窗户里坐着的是一个怪人。

从那天开始,每天上学我就有了乐趣,就是偷偷从窗口看着她。虽然很远,但还是可以看得到她的一举一动。

这家伙似乎从来没有提前来过学校,每天都踏着铃声准时进班,一分不早一分不迟。进了班她就跟后面的男生手舞足蹈一阵子,然后开始在水杯里泡面。就是富光的那种窄口太空杯,我每次都佩服她的定力,从那样的杯子里夹面出来没有一定的耐心是不可能的。她就可以,每次都细心地捞到最后一根,然后一幅很满足的样子。整个早读就是她的早餐时间,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都奇怪她怎么连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头发就更不必提了,罗大佑的《鹿港小镇》里有一句词唱得好:梦中的姑娘依然长发迎空。那家伙半长的头发似乎从来都梳不好,很符合那时候动漫的审美趋势——这就是传说中的超级赛亚人啊!

从望远镜里看去,悠是那种瘦瘦小小的人,低下头的时候前发就会遮住她那一幅总是没睡醒样子的迷离眼睛。乌黑的眼睛,看起来那么温和,那么疲倦,跟她声音一点都不配套。

她很爱恶作剧。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她把吃完的苹果核放在前面男生的头上,但那个男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很不甘心,就把苹果核取下来放在自己头上试试重量,结果那个男生刚好回头看到了这一幕,似乎说了她一句神经病。结果她们班后面几排的人全都笑了。我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发现自己的周围是鸦雀无声的静。我回过头来,看见老师正站在我的身边(汗~)

董董给我讲了这个怪人的很多轶事,最要命的一件是她想要翘课,试图从校门栏杆的缝里挤出去,结果刚好卡到了头,最后只好叫来110才得以解决。这件事还很光荣地被电视台报道,这名受困“少女”最终在大家的爱心救助下获得了新生>;;;_<;;;她是班里的活宝,跟每一位老师作对,罚站简直被她站出了风格站出了水平,始终保持着无人能敌的纪录。

我开始怀疑自己最初的想法,或许她跟我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生活在一个很热闹的地方,被许多人包围着,有很多朋友,性格开朗,并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听懂了数学课,老师说,即使是在同一平面内,两条看似很近的平行线也永远都不会相交,在无限远的地方都不会。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位置上偷偷地望着她的侧脸的弧线。下午的阳光一寸寸分割着她的脸,我把这些光影的变化都记录下来,在演草纸里数学公式的缝隙间。她的样子是我唯一想画的东西,而我能画的却仅仅是个侧脸而已。有的时候,我幻想着她会回过头来对我微笑,这样的想法在季节的变迁中悄然的生长着,安慰着我柔软的梦境。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年。

《《《肆》》》

初三,对于每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来说,意味着第一次要靠自己的力量来抉择命运,而在隅北这种地方这样的抉择就更为残酷。或者留下来,或者离开,二者必居其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这张入场券奔忙着。那些天真的东西第一次在成人世界的竞争法则面前一点点瓦解掉了。铺天盖地的试卷轮番轰炸,让人想要决然的逃开。因为我知道,我终究是要离开隅北的,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总觉得自己是一个外星球来的孤儿,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期待自己的同伴可以发现自己,把自己接回去。他们的语言跟我的一样,即使不说话相互之间也可以交流。再也不用跟数学这种古怪的文字打交道,再也不必忍受孤独。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有三个季都是夏天的国度里,阳光就像点彩派绘画里一样有生气,到处都长满了饱满的向日葵。唯一的冬天是短促而残酷的,我们就围坐在屋里相互扶持度过靠一种力量摆脱痛苦。

不知为什么,当我提到那种夏天的感觉是,我都会想起我第一次遇见悠的夜晚,想起她骂我白痴是眉头皱起的样子。有一次,我们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我冲她笑了笑,可是她没能认出我来,一脸不屑的走了过去。可是连她不屑的样子都很好看,那一天,我高兴了好久,连董董都奇怪地问我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一直都在傻笑。

很多次,我都看到悠在书店里看书,我就不动声色地站在她的旁边看,那个时候的我是多么的胆怯,连跟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害怕她一张嘴就开始骂我。然后她离开了,我就把她看过的那本书买下来,带回家去看。就这样,我竟然爱上了读书。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色彩光影,从那天开始文字悄然来袭,就像青年法斯宾德遇见电影那样,我无所事事的年少,因为文学的到来猛得结束了。那之后我的口袋里总是揣着一本书,走在任何地方高兴的时候就拿出来读一页。我永远无法忘记一口气读完《百年孤独》的那个傍晚,我蹲在街心公园路沿上突然被这个故事吸引,不可抑制地读了下去。后来累了,就席地而坐。黑夜如同一只暮鸟悄然降落在我的肩头,燃烧的地平线上有剪影状的身影默默经过。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借着太阳最后一丝光芒看到了这个家族的结局,然后马贡多就被飓风卷走,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只留下孤独给我,既恐惧又兴奋,让人颤栗。我起身,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不知道“我”为什么是我的,为什么会在热闹而又寂静宇宙时间轴上占有了一个质点的位置。茫然,十五岁的许多个夜晚和这晚类似,我曾在长街上久久徘徊,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知道,想要脱离母亲安排的生活可始终不能,没有任何目标和憧憬。最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走进一家书店,从长长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或许有一天,悠也会看到这一本,我想。于是嘴角就露出了笑容,欣慰地眨了眨眼睛。

或者说,我只是想看看悠看到的一切。我幻想着自己是坐在她的身边,一起读着,突然天上就下起了小黄花,雷梅苔丝拉着洁白的床单,象一只金龟子那样被一阵大风吹走,消失不见。

就在这样的幻想中,慢慢一本本读了下去,逃避着不可知的未来把我带到世界的什么角落里去。

但老天始终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我并不知道,属于我的波澜壮阔的青春就要开始了。

10月的某个下午,我躲在书斗里看书,突然董董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抬起头,看见她眼睛瞪得圆圆地望着窗外。只见悠的班主任突然打开对面的窗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操起悠的桌子扔了出来。悠的书包在空中散开,几十本书在空中做自由落体动作,轨迹各不相同。桌子跌在地面上碎成了好几半,发出了巨大而沉闷的声音。

有一瞬间,大家都惊呆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悠的画稿在半空中如落英缤纷飘飘荡荡。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扔掉了书,拨开人群以最快地速度往楼下跑。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跑得那么快,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楼下了。

阳光很刺眼,悠的最后一页画稿还在空中翻飞,如一只脆弱的蝴蝶降落在了我的手心。

不能容忍。

我把悠的画一张张拾起来,牙齿咬得咯咯响。

然后一步步走到了悠的班前。走廊里挤满了人,我奋力地挤着,想知道悠到底怎么了。顺着人群的缝隙,我突然看见悠瘦小的身影站在一个粉笔画的大圈,圈子里赫然地写着两个大字:“人渣”。

就那么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猛地推开了挡在我面前的所有的人,冲到了悠的面前。悠低着头,头发挡着眼睛,嘴角却露着我熟悉地不屑的笑。

不能容忍。这个声音又一次在心中响起。

我狠命地拉起了悠的手,她抬起头来吃惊地望着我。我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睛说,我们逃吧。

她惯常扬起的斜嘴角突然变成了美丽的弧线,点了点头,说,好!

于是我拉着她转头就跑,拨开走廊里那许多的人,像电影里的英雄那样杀出了一条血路。

初秋的校园里,树木开始落叶,就在这许多旋舞的黄金中,我拉着她一路逃亡。

不能容忍,我对自己说,不能容忍这世上任何人欺负悠。

奔出隅北校门的那一刻,悠笑出了声,四点的阳光斜照在我们的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在我身后轻轻地问。

小唯。我回头望着她说。

无尽的风吹着,我们相视一笑。

《《《伍》》》

我们去永无乡

恍惚间,我似乎突然又一次回到了春风街,那个下午的温柔的风又一次拂乱了我的头发。就那样拼命地奔跑着,两个人手拉手一起逃离了学校。球鞋着地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依然清晰地响着,痛快淋漓地击打着青春还很稚嫩时的日子。少年时代就这样一路呼啸而过穿透了我的记忆。我知道,这些正在消失的东西曾经构成了我的生命。

我们大呼小叫地从菜市场跑过,终于在路口停了下来,手支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谁,小唯是吧,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啊,你几班的?”悠抬着眼睛望着我说。

“唔……没没有吧……”她果然不记得我了,太好了,“我是一班的,去年刚转来的。”

“今天的事儿,多谢哥们儿了!”她支起了腰,拍了拍我的肩。

“没没什么……”听她突然叫我“哥们儿”,我一激动就语无伦次了。

“你还别说,就你这结巴劲儿还真让我突然想起一个人……”她挠了挠头,“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没…没有……吧……”

“吧的这么没有力度!=_=”她斜着眼睛极不信任地望着我。

汗……

“噢!!!”她打了一个响指,“靠,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超级无敌神勇史上第一逊人吗??!!”

不用这么多的定语吧,汗……蹲墙角中……

“就是你!没错就是你!!!”她上窜下跳指着我说。

感觉像小偷被抓现形,冷风吹啊吹。黑线ing

“没想到你虽然是糗人一个,还挺够意思的!今儿的事多亏了你了!谢了,哥们儿!”

“唔,这算什么啊,不过是帮你拾了这些而已。”不知为何我学着她说话很不屑的样子,可能是不想再被她小瞧吧。

她接过了我递给她的画,“画着玩的。”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她画的原来是漫画。

“你画了很多年了吗?”

“有些年头了吧。”

“很不错。”

“你也画吗?”她突然眼睛一亮,问我。

“不,不会画这个。”我摇摇头说,“不过我看过一点儿。”

“看的啥?”一提到漫画她就很激动。

“《小甜甜》。”

“我倒,你就不能有点儿品。”

“还看过《尼罗河的女儿》……”

“嗷嗷~~”

“或者……《美少女战士》……”

-_-b“大哥,服了你了,都是小女生才看得玩意儿!”

汗……“我我不怎么看的,其实……”

“哇哈哈,以后你会看的!”悠大笑着,“做我的朋友,没有不热爱漫画的。”

朋友……。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我愣住了。悠在我的面前展露着无忌的笑容,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眯着眼睛望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仍然是坐在遥远的窗口望着这一切的发生。

“走吧!”

“我们去哪儿?”

“永无乡。”悠一边说一边拉起了我的手。

那一瞬间,就在她拉着我的手的瞬间,时间似乎凝滞了一下,我仿佛突然看到了彩虹的降落。整个春风街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过往的车流人海都不再作声。温暖单纯的一只手,年幼的手,无所图无所依的手,悠的手。

“我们去永无乡!”悠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指着远方。

我们去永无乡。我在心里默念着,紧紧拉着悠的手,然后露出了微笑。

我们去永无乡……

《《《陆》》》

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多年后,当我看到《千与千寻》时,我哭了。那是大学的某天,我窝在学校礼堂坚硬的木椅上昏昏欲睡。这个时候,银幕突然亮了起来,千寻穿过寺庙来到了那个奇幻的世界。那一瞬间似乎有一道刺目的光芒撕开银幕照耀着我,我试图睁开眼睛看清楚,但是没能。

眼泪落了下来。

这里是永无乡……“就是这里了!”悠很酷地低着头,背对着墙把手按在墙上。

可这分明就是个仓库,难道这家伙也盗窃国家财产吗???!!!=O=

“偷盗可耻……啊呀呀~~~”我念着墙上的字,还没念完就被悠一记飞腿踢了过来~~~

“去死,你小子才可耻呢!服了你了!”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面红墙上隐隐约约有一道缝,大惊,“墙裂了!!啊呀呀~~~”

悠收回飞腿,“这是门好不好~~~”汗……。

悠用手一推,墙上真的出现了一片阴影,竟然真的是一个门。悠走了进去,而我踟蹰在门边研究这个机关,才发现是用涂料把门画得非常像墙的质感。这个画门的人水平不低,我想。

“你倒是进不进来啊,白痴!”悠在里面叫着,“嘿,卷毛你在吗,我带来了一朋友!”

卷毛……好像狗狗的名字-_-b我边想边赶紧走了进去。

入口的地方有一个狭窄的拱形的通道,通道很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然后一拐弯,耀眼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睛。那一瞬间,我闻到颜料辛辣的气味。

“你好,欢迎来到永无乡!”伴随着夸张的导游调,我的眼睛慢慢适应了光线。

有天使飞过……。

1997年10月15号下午四点半。沈小维第一次来到了永无乡。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

乳白色的日光顺着玻璃屋顶落下来,屋顶的木质隔断的影子把地面分割成很多方格子。粉尘飞扬,高大的绿色植物安静不动,一尊高大的断翼天使石膏像正朝她打开双臂。四周的墙上挂面了画,远处的桌子上堆着很多很多的书,还有一面墙上挂着投影的幕布,而悠和一个男生在冲她微笑。

这里是永无乡,成年人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小飞侠》里有这么一个地方。

没有任何通道可寻,当我想起你时,就到了那里。悠,当我想起你时,就到了那里。和你们一起飞翔。

“小维,这个是卷毛。”悠指着那个卷头发的男生说。

卷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冲我一笑,“啊呀呀,这难道不是很帅的吗?”

“真帅啊!可赶上我姥姥家的贝贝了!是不?”边说她边伸手摸了摸卷毛的头。

“去死吧!庐山升悠霸!”

“啊呀呀,反了不是!”

“小维,喝水自己倒!!!!嗷嗷~~~”卷毛边打边对我说。

真…真热闹~~~

“小维,别喝水,水里有毒!!!”

“你好恶毒!”

我抬头望天,难道这里是怪人俱乐部?!

真美好。在我抬头的那一瞬间,这几个字蹦了出来,于是嘴角慢慢上扬。

真美好,这里是永无乡。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柒》》》

因为悠笑了

那一天晚上,当我走出永无乡的时候,我仍然觉得一切恍若如梦。卷毛在红墙门口提了一盏风灯给我们照路,而悠拉着我一步步走向黑夜的深处。走到大院门口,我回头,看到卷毛还在那里,桔色的灯光晕染着黑暗,以弱小的力量温柔地对抗着虚无。

我笑了,我对悠说,真美。

“不是吧?!你竟然说卷毛长得好看!!!”悠大叫到,“怎么你的审美观总是这么奇怪!!!”

“你误会了,我是说……。”

“那人是没有女朋友的。”她忽然认真地说。

“你你你真的误会了55555555”

“呵呵,逗你玩~~”悠一边说一边用手揉乱了我的头发,“恋爱那种不酷的东西我们才不玩呢!”

“嗯?”

“我们都是很酷的家伙啊哈哈!”她插着腰大笑,“喂喂,你要配合摆pose!”

“唔~~”于是我也插着腰和她并排站在一起。

“真笨得可以了!你看,”她指着天说,“今晚的星星真亮呐!”

“那个是月亮~~~=__=哇呀呀,别打我~~~~”

“杀人灭口!!!”

……

……

“突然觉得……”走到悠家的院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说。

“唔?”

“跟你这个白痴相见恨晚。”

路口的街灯突然变得无限温柔,因为悠笑了。

因为悠笑了。

“明儿学校见!那谁,叫什么来着?”

“小维!我都说了好几遍了,大哥!”

“嗯,小维,我永远都忘不了了!拜拜,小维!”

“拜拜!悠。那什么,我明天真的还可以见到你吗?”

“当然能了,白痴!我又不是水蒸气!不会蒸发掉的。拜拜了,你也赶快回家吧,不早了!”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一直看着她,希望她能回头看看我。但她没有。悠是一个走路不回头的人,以后的很多年也都没有过。

而我一直到她变成一小点直到看不见都不舍得走开。我明天真的可以再看到你吗,悠,真的还想上学了,现在就到隅北去。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单纯憧憬着,然后一个人傻笑着走回了家。

“你下午旷课了是不是?!”一进家门,妈妈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训斥。

“我我我……”我被问得晕头转向。

“说,去哪儿了?”妈妈似乎非常生气,很久都没有见她这么生气过。

“去同学家了……”

“什么同学,男生女生?!”

“……女生……”我心虚地回答。

“小维,你怎么了?妈妈供你上学容易吗?你不是答应妈妈要给妈妈争气吗?妈妈只有你啊,只有你……”说着说着,妈妈就哭了。

妈妈只有我。只有我。

黑暗。我蜷缩着,随身听里反反复复听着一个日本歌手虚无缥缈的声音,借以掩盖门的那一段父母争吵的声音。

我没有阻挡,我没有哭,没有寻死,在父亲决意离开的那个夜晚。

我只是反复听着那盘磁带,然而幻听出现了,反反复复只听到一种东西破裂的东西,玻璃一样脆弱,钢铁一样疼痛。

好害怕,害怕。虽然一脸的不在乎,可是这个声音在身体里爆炸着。有个兄弟姐妹就好了,就可以不用这么害怕了。

父亲不会走的,那个幻想中的双胞胎安慰着我,不要害怕,你有我。

然而这个时候,黑暗被撕裂了,如同被一把西瓜刀狠狠破开,在那个平行四边形的光亮中,父亲站着。

他说,小维,你要坚强,我不要你们了。

我没有阻拦。

被缚在大栗树上的父亲死了,漫天飞起了小黄花。

我希望自己拉着洁白的床单被风吹走,这样就不用面对母亲的悲伤。

可我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就这么虚弱的飘浮着。

这个时候,一道洁白的闪电穿透了我,一个天使飞了过来。

我见过她,我在哪儿见过她?

永无乡……对了,我有了永无乡……。

一挣扎,我醒了。对了,我今天去了永无乡。第一次,噩梦醒来,不再害怕,因为我想起了卷毛的那盏风灯,想起了悠的手。

因为悠笑了。

《《《捌》》》

卷毛王子和他的朋友们。

我常常以为自己正在遗忘永无乡。这种遗忘与时间无关,而是成年的满足取代了少年的反抗。我不再羡慕贫穷艺术家,不再渴望一群少年的集体暴动,不再做损害身体的恣情放纵,不再用叛逆和忧愁来打探世界。永无乡,那个红墙门背后飞扬的少年世界,被一种雅痞情调所覆盖,再然后在中产阶级生活理想的审慎趣味中消失不见。

很多年我都避而不见卷毛,因为我始终想保持对永无乡的最后幻想。我幻想着他仍然如彼得潘一样没有长大,守着永无乡快乐无忧。但我知道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一个幻想。秋乃茉莉在自己的画里写道:是第一个宇航员杀死了月亮上的兔子。在他踏上月球的那一步起,那只活了千年的兔子死去了。

我怕自己是那个宇航员……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地方叫永无乡。那里住着一位天生头发卷曲的王子,我们叫他卷毛王子。卷毛王子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心智永远都只有13岁。我见到他时,他已经17岁了,可他的言谈举止和思维方式都只有13岁。比如他总是和乌龟小鸟说话,认为他养的高大植物(我叫不上名来)可以长到天上去,见到女孩子就脸红,红得好像一朵桃色的云(但悠公主除外)。

永无乡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地方。这里从前是卷毛王子父亲的工场,后来卷毛老国王飘洋过海去做生意了,其中的一间小仓库就成了今天的永无乡。

永无乡隐藏在红墙门的后面,有着玻璃的顶棚和砖墙砌的四壁。它的一面墙挂着投影的幕布,一面墙被热烈的色彩涂鸦得十分古怪,一面墙挂满了永无乡居民的作品,还有一面墙被一个巨大的书架撑满。这个书架上现有漫画一千零六本,杂志、光盘、其他书籍未统计。

永无乡里有许多奇怪的植物,还有一个小水池住着乌龟和金鱼。除此之外的居民还有卷毛王子、悠公主、剑士彻、可航魔术师,以及新加入的骑士唯。

卷毛王子从小体弱多病,所以不用上学。他脸色苍白,张得像豌豆公主一样美艳柔软-_-b

从小到大,每当恶魔来袭,都是悠公主英雄救美保护这王子。悠公主生性活泼好动,爱抱打不平。一次一个小坏蛋正欲欺负一个可怜的小男孩,悠公主挺身而出,用铁铅笔盒猛抽了小坏蛋一顿。几年来,这个英雄的举动仍在实验小学被一再传说。

这个可怜的小男孩后来成长为了魔术师可航。自从可航被悠公主救出后,在榜样的影响下很快历练为名贯一方的“八大金刚”之一,打遍隅北无敌手。可航的事迹被大家一再传说,经常有其他学校的小太妹慕名来参观,那景象蔚为壮观——但同时也有众多小痞子来参观,可航只好身揣板斧上学。这件事被他著名的父亲——校长大人知道后愤怒地要大义灭亲。还好可航有卷毛这样的朋友,总是可以把他藏在永无乡里十天半个月。这个闹腾的家伙竟然在这里热爱上了漫画,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忘记了江湖的喧嚣。

卷毛王子、悠公主和可航魔术师跟一个社团的人飚画,其中有一张画十分了得,卷毛王子使出生平的本事和悠公主、可航魔术师群策群力,赢得了比赛的第一。但领奖的时候,卷毛王子惭愧了,原来那个作者是一个只有一只胳膊的人。这个左手画师就是后来的剑士彻。我第一见到他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只有一只胳膊。后来听悠公主说起,竟然完全没发现他没有的是哪一只胳膊!!!彻的画功非常扎实,他的理想是成为中国最好的漫画家,我们都没有怀疑过他。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五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人。跟他们在一起,有活着的感觉。

从前总觉得寂寞是一口井,我坐在井底仰望空茫的天空。可是认识了悠以后,有飞鸟经过。

……”

“去死吧,谁是什么公主!!!!为什么你会是骑士,听起来比我酷多了,白痴!”我爬在桌子上写着日记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这这这……你怎么可以偷看我的日记?!”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我的身后的。

“这不是童话吗?卷毛王子和他的朋友们-_-”她冲我努了努嘴,然后望了望天,“那个家伙真的美艳吗?你认为?”

“唔唔,像个女孩子。”我实事求是。

“哈哈哈,我要告诉他!他这丫头是越长越好看了啊!”

汗……

“小唯……”悠突然叫我的名字,她的脸在十二月的寒风里冻得发红。

“嗯?”我抬起头来顺着她的肩膀望着身后的天空。

“我是不会再让你寂寞的!”她大声地说着,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布。

就在这一瞬间,雪飘了下来,有一片飘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

我故意望着远方,不敢多看她一眼,怕再看一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渴望这是一生都难溶的雪。

《《《玖》》》

无力自拔的倒栽葱

一病不起的初夏有一种漫长的幻想在滋生。

我以为悠至少会发短信来安慰我,但是她没有。这才是悠的风格,并不因为时间而改变。

改变的只是记忆里年少的脸。

我永远都不否认刚认识悠他们的那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日子像一只安睡的兔子,洁白温软让人爱怜。后来改变我们的那些人和事,那些认为永远都不能原谅的人和永远都不能释怀的事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那时每天下学,悠都等着我一起去永无乡。总是下午四点半的光景,当阳光变成了橙汁一般的颜色,我总是能看见她挂在操场边的单杠上等我。她说头朝下看世界会完全不一样,于是我就信了,和她并排挂在一起看着那些扭曲的人大笑。我想我从来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得活过,或者说,我从来没有为了自己真正地活过。但跟悠在一起,我是活着的,觉得自己活得与众不同,活得痛快。

青葱岁月,悠对我说,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倒栽葱一样悬空生长,无所依靠。

我惊讶于她话语中虚无,却被这种绝望吸引了。悠跟别的十五岁的孩子不一样,她有一种病态的深刻。至少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认为这样的言谈很深刻。

大地在我头顶不停地波动,这动荡的景象多少像那个无力自拔的青春。像草一样无力自拔,我想没有什么比张弛的这个书名更能形容我的年少。羸弱、敏感、寂寥,没有办法控制任何,又自以为是、满怀热情;既向往着一种张扬和不羁又渴望着堕落和死亡。悠的话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这种情绪,在我年轻的身体里翻滚沸腾。

悠张开双臂像一只鸟儿在飞翔,而我一直把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当我们这么倒挂着的时候,好像就只剩我们两个在这世界上,时间也似乎走得格外慢,格外小心。

因为这是永恒的一天。

(注:动作有一定危险,切勿模仿-_-)

我并没有告诉悠我画了那么久的画,因为我不会画漫画。于是,我就负责部分的描线。彻和卷毛永远都是我们的主笔,画着一些遥远时空的科幻故事。可航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总是姗姗来迟,然后看上去似乎很百无聊赖地刮着网。一次我问他刮网好玩吗,他立马板正了松散的身体,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神秘地告诉我其实他是在练刀功。我肃然起敬,想象着他一手拿美工刀一手拿蘸水笔横行在众痞子之中,该是多么的特立独行。

我对妈妈撒谎说我要补数学,所以每天八点才可以回家,妈妈接了“班长”可航和“学习委员”悠电话,就信了。唯一嘱咐我的就是注意安全,要跟大家一起回家但是不要单独跟一个男同学走得太近。于是我每天都可以到永无乡“补数学”了。饿了的时候大家就在路边摊买烧烤和小吃来吃,都是从小被称作“太脏”而禁止多吃的东西,还有尝试的第一次喝酒,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是一个酒量非常好的家伙而被悠妒忌。那三个男生似乎从来没把我们当成女生过,可航会和悠一起勾肩搭背的在街上走,而卷毛也真的一次都没有在我面前红过脸。我说话走路的方式和悠越来越像,卷毛曾愤怒地说悠把我带坏了。但我真得很喜欢这种转变,用悠的话说,这样很酷。每天晚上都是可航把我和悠送回家,先是到悠家,我总是在那个路口到她看不见了再走。可航就会笑话我说,别等了,那是个走路不回头的家伙。然后可航用自行车载着我回家,一路上讲着他的那些“英雄事迹”。不久我一开口冒出了几句黑话,亲爱的卷毛王子听到了,就哭了ToT

一次我们一起看彻借来的《龙猫》,刚看了一半就卡住了。卷毛特意犹未尽,一脸可惜的样子。可航就站起来大手一挥说他看过,最后两个少女都死了。卷毛王子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悲愤不已。为了安慰他,大家决定一起出去走走。那是1998年的初春,乍暖还寒时候,五个人一起走在傍晚的春风街。天空蓝得像硫酸铜溶液,而黑夜像一桶蜜,顺着天穹的边缘慢慢向下渗透。我们的衣服上一定沾染了这样的黑暗,因而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儿。我被这种味道儿灌醉,心甘情愿地眩晕着。就像走在一幅表现主义的绘画中,颠倒着树扭曲的时钟,飞逝的车只剩下一条红色的线条,人的脸都混浊不清。只有他们四个的脸格外明亮,有着静物画中苹果的芬芳。那是四张少年的脸,在夜色中笑语飞扬。悠拉着我的手,温和的卷毛走在我的另一边,彻在卷毛的另一边,而可航在前面倒着走面对着我们。跟着他们走似乎永远都没有怀疑,也根本不需要问去向。因为他们是你的同伴,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即使到了世界尽头也都会跟你在一起。那个夜晚,我像是一直在轻盈的飞翔,走在任何地方都翩然。

夜色渐深,五个人并排站在黑暗的巷子口望着远方的灯火通明。时间正在过去,只剩下了五个剪影肩并肩地站在一起。

中考就要到来了。

《《《拾》》》

当我为你流下眼泪

昨天是悠的生日,发短信过去,没有回。然后在q上遇见卷毛。望了他很久,没有说话。每到五月的时候,我就特别不安,因为几乎我所有爱着的人都出生在五月。他们是倔强的金牛座,而我是自由的射手。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轻易喜欢上这样一个跟自己犯冲的星座,或许在他们面前自己是永远都不能得到肯定的吧。

初夏的夜晚,有植物生长时的气息,闭上眼睛,仿佛能够看到时光的沉落处。那是一条河流的拐弯处,有着坚冰在寂寞的浮动。但丁的诗里写着:我们就从那里上升。而我的故事,似乎要从那里消失了。总是在这样的夜晚想起多年前在林白的书里看到的意象,大朵大朵红色的木棉,顺着河水漂流着。小太曾经说过,她所在的城市里有很多很多的木棉。今天是她的生日,却不知道她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原来,朋友这种东西,是真的会消散的。那么爱呢,会不会也有一天,顺着河水漂逝不见。

98年的初夏非常热,明亮的阳光总是晒得人内心晃动。时间过去的很快,转眼间来隅北快两年了。随着中考的临近,我们到永无乡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我见到悠的机会也少了,很多时候,只能顺着窗口远远地望着她。她开始和大家一样埋头做题,这让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她不再等我下学,总是匆匆忙忙赶回家去。有一次,我在路口等她,结果她在和同学讨论题,只是和我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对谁都无所谓,即使是哲久都可以忘记,但在那一瞬间一下子就觉得失落得不行,原来我是在乎悠的。

可是悠,难道你从来就没有在乎过我吗?

有一天,我在家里收拾旧物,突然在书柜底下找到了那本音乐杂志。上面的灰尘很厚,我找了它很多次都没找到,原来是掉到这里来了。翻开杂志,突然看到那张布满泥点子的科本的海报,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悠的那个遥远的晚上。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于是,第二天我把这张海报带到了学校,想要送给悠。可是白天一直都没有机会,一直等到放学。我挂在单杠上,老远就看见悠向我走过来。于是我朝她挥手,她就走到了我的跟前。我想从单杠上下来,一激动就掉了下来。

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糗,我想。

悠问我摔疼了没有,我连忙摇头。然后从书包里抽出那张海报,递给了悠。她打开看了看很吃惊,说,这不是那张海报吗?我点头。悠就笑了。

好久了,我都没有看见悠对我笑了。

她问我最近好不好,学习忙不忙。我说我很茫然,不知道要学什么。然后我们就默默得走着,向着悠家的方向。对于我来说,能陪悠走完春风街的这一段我就很开心了,然而彼此之间的疏离又让我失落。我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有说。

走着走着,突然间悠拉起了我的手。不知为何,心跳得好快,仿佛又一次看到了彩虹的降落。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害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街道混乱,人流混乱,一切物体的去向混乱,我们是默默地拉着对方,在这混乱的世界上缓行。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凝固下来,就这么拉着她一直走到世界尽头。

悠说,小唯,很久没有找你们玩了,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考上隅北,父亲要求我必须考上隅北。早就听说悠的父亲是隅北区的区长,对悠从小就要求的很严格。小时候的悠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总有父亲布置的做不完的作业。唯一的游戏就是把箱子里的书一本本扔出来,再一本本扔回去。在遇到卷毛和漫画之前,悠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会突然觉得她走路的姿势很寂寞。她后来在学校里的反叛,也完全是为了发泄在父亲面前的压抑。然而悠的父亲对她的期望永远都太高太高,悠心里那深层的绝望或许也是源于自己永远都无法完成父亲的期待吧。

我点了点头,说,你一定能考上的。

你呢,有什么打算?悠问。

不知道,或许考不好就到别的学校去了。

那我们就不能见面了。悠说。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突然疼了一下。

嗯,或许吧,我笑着说。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是吧,那到时候慢慢就失去联系了。悠毫不在意地说。

不会啊,我们可以写信,我也可以去永无乡找你们玩啊。我拍着她的肩膀说,也装出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

人这种东西,只要不在一起慢慢就会淡了的。悠的虚无上来了,我听见她这句话,心里又疼了一下。

哈哈,那就慢慢忘了吧,嗨,其实说到底不就这么点儿事!我继续心口不一。

嗯,你要保重。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悠的家门口,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点了点头,冲她笑了笑。然后她就转身离开了。她一转身,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而她一直没有回头。

长这么大,第一次为一个人哭。父亲走的时候,哲久走的时候我都没有哭,可是悠这一转身我就哭了。心好痛,原来人的心真得会痛。

悠,其实在遇见你之前寂寞只是寂寞,我可以忍受。但是你来了,寂寞变得如此具体,只要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很寂寞。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和你到永无乡去玩,我不能没有你。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回到认识你之前的那段时光里去。我想要拉着你没有害怕,我想要看见你的笑,你的长睫毛,你的小虎牙。

就这么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我一个人爬在床上,想起悠的话,禁不住失声痛哭。长这么大,第一次哭得如此痛。哭着哭着,我突然发狠地捶着床说,我要考上隅北,我要考上隅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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