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黄桷兰与茶

窗外高大的黄桷兰将要开花，就在这几日罢。往年，院里的沙弥最爱将它们收集起来趁新鲜芬芳时候装入瓶中，注满水，再将瓶口紧紧封闭不容空气进入。于是，瓶中的花朵经年保持着那样的颜色，那样的形状，不会改变。将它们供奉佛前，像一只只精致玲珑的佛手，虔诚而专注。我以为，它们是最适合供在佛前的花卉之一。是夜，起风，部分低垂的枝条在窗棱上挂擦出各式声响，忽而急促似乎动物抓挠；忽而缓慢似小鼠探路；忽而尖锐似夜枭惊啸；忽而轻柔似幽魂轻叩。

想象自己是聊斋里进京赶考的书生，于这夜深人静时分，于破败荒芜古寺装作勤奋挑灯夜读，其实单等那身披薄纱、脚裹罗袜绣鞋，逝去几多年月的‘笑嫣然，舞蹁跹’之佳人来会。

便倾心、便相许、便盟约，后为彼此牵挂年年月月，生生世世。即使今生无缘在一起，化作鬼魄也相恋。如此，便是美的，妙的。

殊不知，两个鬼魂在一起原本就是了无情趣之事。否则，那地下的美郎君、娇女子难道还少嚒。人世间竟是寻不得那个愿为你穿山越岭千里奔赴，夜半三更攀过斑驳围墙前来送温存之人，于是便有了诸多关于夜魅与狐狸精的传说。

透过纱窗望向原野，山那边有村庄灯火明灭可见，仿佛蒲松龄笔下的鬼市遥远而飘渺，于是，一个远的记忆被惊醒。跟着眼看肉身木讷立于窗前，而魂魄早已经挣脱束缚朝那灯火阑珊处去。去寻觅一条踪迹，赶在记忆之雪原尚未消融之前。

夜露渐重，月光凝聚天地间的灵气荡漾着，于天明破晓之前降落在嫩嫩的茶树尖上，渐渐溶入阔张的绿叶。第日踩着晨露，便可见到茶尖顶着粒粒晶莹剔透的珠儿，那便是月之心愿，星子的悄悄话。

是否喝了沾染露珠的茶尖泡出的水的人，便会从此开了心窍、明了眼目、通晓天与地之间蕴藏的无限玄机。是否？

是夜，短暂静谧。不久庙的晨钟将要响起，那林子里、林子外以及远山的生灵们，都随之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