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不再有风景

我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四下寻找。暮色苍茫中，炊烟袅袅，倦鸟归林。我两眼迷离，找不到一丝痕迹，关于那座殿，关于那个人。河堤下的学校依旧书声琅琅，不知有谁还记得这里曾经的风景，曾经的故事，如今烟消云散得如此彻底如此干净，连供人登临凭吊发幽思感叹的吴宫花草晋代衣冠都找寻不见。

我是先知道这所学校，后认识她，再见到那个大殿的。那时候，我们这些没有高考压力的中专生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卫校和这所中学。卫校的女孩子多得出奇，长得漂亮的却少得可怜，所以我很少去那凑热闹。我经常陪同学来这学校找同学，就认识了她。第一次单独和她在一起，就是在这河堤上。当时，她滔滔不绝饶有兴致地向我叙说这座孤零零地矗立在河边的大成殿的前世今生。我没有记住历史，我的兴趣根本不在这座古老高大破败的宫殿，吸引我的是宫殿下夕阳映照得满脸绯红的年轻漂亮的姑娘。她才是最美的风景，小河淌水，蛙鸣虫叫，都只能是衬托，这亭子不像亭子，房子不像房子的建筑更只能是点缀。

男人在美女面前总是容易一叶障目。后来，她讲的关于大成殿的故事听得多了，我才开始对这座忽视已久的建筑肃然起敬。这座文庙大成殿是前人先贤为了祭祀至圣先师孔子和勉励后学尊师重教而捐资建造的。后来，人们拆除古城墙的条石去建造跨河大桥，推倒校园的围墙开挖河道，于是，原本围在老城内的饱经沧桑沐浴过抗日战火的大成殿，就成了新修的河道边一道被遗弃的风景。飞檐翘角的琉璃上飞落的草籽恣意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四角边沿挂满的铁铃铛凄然地迎风自弹自唱，自哀自怨。原本该清烟袅袅的祭坛只能听到少男少女的情话绵绵。流水哗哗，仿佛子在川上曰：斯文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记得自己应该和她拍过一张合影，背景就是巍峨突兀的大成殿。大成殿前女孩子笑靥如花，男孩子青涩腼腆。那时候，我们都以为进口洋灰和坚硬石头共同建造的大成殿会千年不朽，就像我们坚信自己的爱情能够地老天荒。它们都貌似坚固无比，能经受风吹雨打酷暑严寒。后来，我不小心弄丢了相片，也弄丢了女孩的心，还有色彩斑斓的关于大成殿的所有记忆。

被河水常年冲刷淘空了底座基础的大成殿，终于在一个山洪暴发的清晨轰然倒塌。坍塌后的庞然大物堵塞河道导致大堤决口，势不可挡的洪水冲进校园，又夺去了数名师生的性命。有人大声说这是天灾，也有人背地里说这是人祸。其实，大成殿自它当初被放置在大河边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被洪水冲垮的宿命。

青春年少的我，自然也逃不脱为别人养老婆的宿命——一位中学校长就说过，绝大多数在校园谈恋爱的男生都是在为别人养老婆。那年夏天，大成殿上照例芳草葳蕤，铃声悠悠。我还在静静流淌的河岸边徘徊，水中的倒影却形单影只，孤身一人。一只水鸟倏地掠过水面飞到了对岸一棵大柳树上，然后不停地鸣叫。我的思绪却凝滞了，飞不过河，因为，河岸那边再也没有了我的等待，我的牵挂，我的思念。

听说有人要在这里造一座亭子，仿造大成殿的样子。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我见过太多的人任古迹自生自灭，甚至辣手摧花损毁古迹；然后又不断地仿制赝品，甚至无中生有地人为杜撰古迹，乐此不疲。

河边不再有风景。没有了晚霞中随风飘送的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也没有了小桥流水旁郁郁独行的白衣飘飘的女孩。

有些东西，在有的人眼里是文物，是宝藏，是可遇不可求，在有些人看来却是一钱不名，是敝履烂衫，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论是建筑，还是感情。

不管多么神圣，多么美好，多么珍贵的东西，没有遇对时间，遇对地点，遇对人，都只能是昙花一现，结局都是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无论是建筑，还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