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壁虎同住

我的住处是公司的一个单间宿舍房，本来只住着一个孤独的我，不知何日，有一条壁虎搬进了我的住处与我同住。多一个住客相伴，我当然是甚为欢悦，只差是没为它举行一个欢迎仪式或者宣布一些同住规条罢了。

壁虎的躯体有我的小指般粗细，色彩虽谈不上晶莹剔透，却也说不上是灰色的，大概是土色罢。黄昏时分，我下班归来，常会探出头来左瞅右瞅地寻寻壁虎的踪影，这个时光却是常常瞅不中它的。等到夜色浓了，远处一排橘黄的街灯亮起，在我或看书，或写作，或发呆的时候，不经意间，壁虎就不知由哪个暗角处串出了，粘在我眼前的墙壁上一动不动，或许，它晓得我的一生中惊喜甚少，想给我一个意外惊喜罢了，在这一点上，我是尤为感激的。

起初，我不动声色地端坐着，默默观赏着壁虎那鬼头鬼脑的头颅，默默观察着它美丽的躯体，我晓得，倘若我作出任何一丝的动作，它就会似一受了惊吓的孩子般迅速藏回暗地里的。可是，我很想凑近去端详它，只在端坐，我实在是万般难忍。我稍微动了动身子，机灵的壁虎却早已发现我有所图谋了，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躲回木桌后面的暗里去了，既似一受了惊吓的孩子，又似一受了调戏的女子，甚是生趣。我想，大概它是觉得与我还不够相熟罢。有时，我会生出些许极端的想法来，比如硬要把它抓过来好好端详一番！然而，即使我抓住它了，它那脆弱的尾巴定会被我野蛮的举动所折脱的，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因此，我是断断不能去抓它的，如此，我也就不能近距离好好端详它一番了，这又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躲藏起来的壁虎，犹似进入云层的太阳，何时出来你是猜测不到的，我也只好忙我该忙的事去罢。

我的这一同住客，使我忆起了儿时在家的趣事。那时光，我是常常能在家里的泥墙上见着壁虎的，壁虎见多了，也就激起了我儿时的那种纯真的创想了，我想着我也要似壁虎那般在墙壁上爬行！于是乎，我伸长双臂，把躯体打开一个“大”字形紧紧地贴在墙上，两只手掌不停地划，两只小脚不停地蹬，企图如壁虎一般爬上墙壁，结局当然是失败的。我感到很失落，就向着母亲哭阿闹阿，赖着母亲非要帮我实现我这个梦想不可，母亲纠不过我，终是抱着我贴向墙壁让我胡乱爬行一番我方可罢休。在我家闲坐的乡邻，个个看了莫不笑破肚子的。这事如今忆起来，我都甚觉有趣。不幸的是，有段时光我是以抓壁虎取乐，因此折脱了不少壁虎的尾巴。儿时的壁虎，很是令我神往，然而想到自己抓壁虎取乐这一生灵的杀虐，足以令我忏悔一生了！

起初有一事我甚为不解，后来我是大概理解了。我是从来都不挂蚊帐的，不是我慵懒，而是本来就孤寂的我，实在不想再被一层纱布所禁锢，从而引发出多一份惆怅来，蚊子多的时候，也是烧上一只蚊香作罢。然而我那盒烧剩的蚊香似乎已荒废在角落里许多时日了，不是今夜瞧见的话，我已然忘却它了，何故这些时日不见有蚊子来侵扰呢？是否我睡得深沉以至于不觉蚊子的侵扰？抑或是这等季节该是一只蚊子也没有？我百思不得其解。自从看见我的这一居伴，我猛然醒悟过来，不见蚊子的侵扰大概是它的缘故罢！在这一点上，我又是尤为感激的。儿时瞧见的壁虎，大多是成对出现的，它们常常于墙壁上追逐嬉闹，尤是欢喜，比多少夫妇都恩爱多了。然而，我住处的这一壁虎却是孤单只影，想来也是如我一般有着一颗孤寂的心罢。我的住处是并排的许多房间中之一间，这么多的住处，何故它只搬来与我同住而不去其他住处呢？或许我的这一居伴是上苍可怜我而特意被遣来以慰藉我孤寂的心罢！我立即感到即使无人了解我的孤寂，也罢，至少我的这一居伴是理解的，至少我还有它的相伴！如此一想，我切实感到了一种慰藉，孤寂的心亦宽松了许多。

打小我就对壁虎有种纯粹的喜爱了，长大后上了学，我在书本上读到了关于壁虎一个真实的故事，大概是讲日本有个人家里装修，拆开中空的木板墙时，发现一壁虎被十年前从外面钉进来的一颗钉子钉住了尾巴，被钉住的壁虎，十年来都是靠另一只壁虎不停地衔取食物喂养它，这是何等伟大的壮举啊！读了这个故事，我对壁虎由起初纯粹的喜爱变成了由衷的钦佩了，钦佩它们坚韧的毅力，钦佩它们不变的爱护！某些人类的那些所谓的“爱情”、“孝心”、“不变”等，在壁虎面前，是多么的虚伪与渺小，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啊！因此，有一壁虎与我同住，我切实感到荣幸啊！试问我又如何能不对它怜爱有加呢？

居伴啊居伴，当我白天出去忙活的时光，不晓得你在屋里做些什么呢？或许在捕食？又或许在睡觉？总之，我是无从知晓了，这略微使我感到些许遗憾。我今晚之所以写出这些文字，是想趁我们还在同住的时候，略微保留一点我们同住时的知己的痕迹罢了。以后，当我有了爱人并与爱人同住时，我的爱人或许就容不得你的存在了，这是何等可悲哀的事啊！

二零一零年八月二日深夜陈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