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上的一颗藤

2011-06-07 11:13 | 作者:风过疏竹 | 散文吧首发

文/风过疏竹

居住同一座城市,不是没有时间,也不是相处有裂痕,却不愿看见小婶,看不得她那因为疼痛而变形的双腿,看不得她满头清一色的银白的发,那白似初,在灯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甚至看不得岁月无情的刻刀在她脸上留下的深深的伤痕!如果我面对她,会有一种冲动,会泪珠盈然而控制不住自己情感的闸门喷薄而发,扑到这位八十一岁古稀老人的怀里,诠释着怜悯与心疼。这样不能慰藉她那颗苍老无助的心,还会勾起她绵绵的悲痛绝望

小叔去世于七六年的天,吉林的上空落下一颗陨石,因为小,误以为小叔被天上落下的石头击中而丧生。当时,我们还在山东的老家,收到一封来自吉林的家信,是大哥写的,告诉我们小叔去世的消息,父亲听完,悄悄地走进厨房,我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男子汉极力压抑的呜咽声。父亲出生在长白山脚下,兄弟共七个,他排行老三,因为没出五服的一位爷爷,来信想过继义子,父亲从此与兄弟们天涯相隔,浓浓的乡愁也种进父亲的心田。随后父亲去了一趟东北,回来告诉我们小叔去世的真相,小叔是一个公社的书记,他为官清廉、秉直,对工作任劳任怨,因过度的操劳,而患有眼疾,一日傍晚走在江堤上,被怀恨在心的恶人推到,滚落江中遇难,享年四十岁。小婶是一所小学的教员,他们有三儿一女,我最大的堂姐只有十九岁,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将怎样走完余生,对从未谋面的小婶多了份牵挂

已是花样年华,我固执得很,父母犟不过,带着他们的嘱托,一人踏上北去的列车,去寻父亲童年的足迹,也看望那里的亲人,看到了十几年默默念叨的小婶。这时,她的大儿子、大女儿已结婚,二儿子在外省乒乓球队任教练,大儿子在市公安局工作,女婿是一个工厂的厂长,小儿子在电影院售票,小婶已退休,在家办个补习班,以补贴家用。初见她,心中有一丝欢喜,这就是我想象中的小婶,胖瘦适中的身材,年轻时候定是一个美人胚子,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坚毅的性格写在她的脸上,岁月的沧桑尽早地爬满了她的发际,在染过的黑发的覆盖下隐约暴露出齐展展新生的银丝。

也许是同为教育的缘故,我与她有一种别样的亲切,似母女又如朋友,与她厮守了一个多星期,帮她照看孩子们,让她的身心有了一个短暂的休憩。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和睦的家庭,母慈子,大儿子已是这个家庭的顶梁柱,每当看到小婶慈地瞅着她高大威武的儿子,那是一种怎样的自豪与富足!

一次闲聊中小婶告诉我,她三岁时父亲便去世,很不幸的……末了,她说:现在好了,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家,满意的工作,我对得起你的小叔!我说:小婶,也苦了你了啊!

后来,我与家人一起迁居到这个小城,有了与小婶近距离的长久的接触,或多或少受她一些影响,才能有一个健康的心态笑面人生

上天总是不眷顾需要垂怜的人,两年前,小婶的大儿子突患心梗,英年早逝,这无疑于要了小婶的命,头顶的天空塌陷了,一屋子的人陪着小婶痛哭。小婶拉着我的手,傻了一般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都怪我!我的命不好,我的命不好啊!把儿子克死了……真的,我不知该用什么话,能抚慰这颗苍老的无助的心!

也许是不忍看母亲日渐绝望,在外地工作的二儿子结束了长久的单身生活,与一位巴西女子走上了婚姻殿堂,双双为老母亲带上一朵鲜艳的玫瑰,此时的小婶,身穿大红的毛衣,围着大红的围巾,一朵玫瑰在满头微微卷曲的银发衬托下,格外娇艳、醒目,在场的人无不内心酸楚,而热泪流淌。

终是有了新的希望,等着抱中西结合的混血儿孙子吧,八十寿诞上,有人与小婶开玩笑,可不是吗,金发碧眼的洋媳妇偎依在她的身边,可人样儿,小婶清脆的笑声在大厅里久久回荡。

虎年的十月初二清晨,忽然接到弟弟的电话,告诉我小婶家的大姐于昨晚病逝。一刹那,心似掉进冰窟里,完了!小婶这次是挺不过去了,三年之内一儿一女,何人能承受如此打击。匆忙奔与小婶家,刚刚停息的小婶又大放悲声责怪自己:我为什么要过寿?都怪我!都怪我!不过寿就没事了……

此时任何的劝慰都无济于事,陪她流泪也许是最好的释放。

此后的日子里,经常去陪她聊天,每次她总是说怪自己过大寿,否则女儿也不会走。我劝慰她:小婶啊,你八十岁了,还以为五十六十呐,生老病死,黄泉路上无老少,他们是有病走的,与你有何关系。现在的人工作压力大,生活无节制,有此结果,在所难免。

兔年的钟声已敲响,辞旧迎新的鞭炮彻不息。新年的第一天,该去给小婶拜年,可是我没有去,不敢去面对她,无法想象此时她会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勾起她的伤心事。第二日,仍然没有走进她的家门。第三日,心里愧疚,对不住小婶,傍晚的时候,坐卧不宁的心终是放不下,踏进小婶的家门,厅里一阵欢声笑语传来,我问她的孙女:你们在干什么?打扑克。小婶挪动变形的双腿要我挨她坐下,我问:洋嫂子呢?二哥说:回国了。小婶笑着说:以前的人们,不许找山东媳妇,怕来回跑,浪费钱,你二哥倒好,找了个洋妞,路费要多花几倍呢。

哦!我的一颗心放下,小婶依旧笑风。

我想起了夏天去郊外,在江边,看到悬崖上那棵藤条,蹒跚地匍匐在细细的石缝中,墨绿的枝叶,日日地吸收着岩缝里那点微薄的养分,经历着风吹打,抵抗着电闪雷鸣,顽强地生存。在灰褐色的峭壁上,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我的小婶,她不就是那颗藤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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