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红豆
夜色如黛,清月茫茫,湖光中隐约醉着一介篷舟。
他立在船头,白衣折扇,朦胧中衣饰上血迹斑斑。
紫莞。
她瞧着他轻喃,仿佛于别离多年的情人一般,他痴情着向着月亮,竟忘了身上触目惊心的伤。
紫莞。
她又闻轻唤,模糊的瞧见他英眉处拧着的悲伤纠结不散。
【杨花榆英无才思,憔解漫天作雪飞】
她领着他在酒肆顶楼上寻了个倚街的档儿,正好向着午时的阳光。
待小儿清净了桌椅上的油渍,便挑了几件开胃的小点,落了座。目光正好瞧见他若有所思的皱眉。
不禁暗暗嘀哝
酒茶点心上桌儿,两人也只是默默尝着。
她便恨恨地想,那夜她唤着的紫莞是谁,竟能让他念念不忘。
想着,再鲜美的点心便如同嚼蜡般没了味道。
便弃了碗薯,托腮愣愣瞅着他饮茶的模样出神。
眉宇间除却英俊,便是隐隐凄凉。
想来是伤心人罢。
昨夜他身上的剑伤便也是那伤心事的痕迹了。
微微一叹,这男子。便巧笑着,道:
我叫柔清清,你呢?
他却默默不言,只是看她片刻,便点点头,看向窗外。
她不由有些嗔怒。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枝秋】
天空适时飞过一片野雁。
柔清清玩心头起,拾了一片石粒碎瓦,夹在指间,正欲激射。
却被他举手拦了下来,只淡淡一瞥,柔清清便松了手,乖巧地立在他身边。
难得
瞧他露了笑,寻着块石阶坐着,伸手入怀,取出枝翠色的长笛,抵上了唇角。
仿若有莺鸣,入泉玲玲。
倏尔又下起了潇潇小雨,夜色若要渐合拢。
柔清清随着感觉合了眼。
笛声便凄凉,仿佛鸳鸯离别,笛音如诉如泣,肝肠寸断,心如刀割般难言。
隐隐有泪然而下。
柔清清睁了眼,瞧着仍自鸣笛的他,心中微叹。
这男子,这是多少悲欢离合后才悟出的心境。
空中有雁鸣,望去。雁群转了头,停在他的身边。
柔清清抹净了泪,枕着他的肩,又合上了眼,把心埋在笛声里。
隐约有人,柔清清睁了眼,雁儿已惊飞,他也停了笛。
看向来人。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江湖五成子,成名业久,作恶多端,五人皆是同胞兄弟,心有灵犀,武功已臻一流,五人好色之名流传江湖,并非耸人听闻。
那为首的随其余人一道狞笑。
好俊的妞。直搓手,五人脚步便又近了两分。
柔清清脸色苍白,扯着他的白袖,只望快逃。
他却像不知道一般,冷哼一声。流光一逝,白芒便已迭出。
柔清清瞧他执着扇,游梭五人之中,流光扇影,挥洒自如,不觉有些痴了。
一剑袭来。她惊呼。他却险而又险避开锋芒,折扇拢着,在空中转了花,刺向一人。他又身形一闪,追过那人后跃的身法,一掌抵着那人下腹,凌空倒飞出去,撞在石碣之上。
只是片刻伤了三人。
他阅回柔清清身旁,逼视着,却一言不发。
安好的人已变了脸色,搀扶起伤人。回过身来,看向手中折扇。红豆扇。
他不置可否,点点头。五成子却变了脸色,连连道。
那少侠便是萧别了,此间多有得罪,望海涵。
却看见他皱眉不言,暗暗心惊,携了伤人,跌跌撞撞出了树林。
他却无事般,重新取下玉笛,复又奏了起来。
【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
两人皆欲向南,便又同行。
只是默默不再询问原故。
柔清清也不在乎如此,只希望南去的路永无止境,两人就如此一直在旅途中。
不知不觉,便被这叫萧别的男子锁了心。
萧别这名字,在中原武林中仿佛有魔力一般。
中原游僧的百侠录中评价如斯:
萧别,喜白衣,使折扇,至今白扇中所绘未得人知,只知扇名红豆,取三百十六命,、多是为非之徒。功已俸化境,天下难逢敌手。
她夜里便想,能让萧别夜夜痴忆的女子是谁。
柔清清不敢再想,她隐约觉得他南下便是那女子。
若是见了那女子,他又该如何?
想着便为他伤透了心。
只是奇怪,他的武功已臻化境,天下罕逢敌手,便是爹爹柔刚也休想轻易伤他,又是谁伤他如此之深。
曾为他寻了大夫看那伤口,却被他撵了出来,坚持不让去掉疤痕。
那伤痕便触目惊心地停在他前胸,正正心口。
【秋损翠黛双蛾,日日画栏独凭】
爹爹柔刚刚遣来了鸽儿,信上附着红贴,是爹爹的纳妾之喜。
柔清清叹了口气,父亲在江湖中威名于风流并驾,好纳美人为妾,被笑作“香车君”。
柔清清无奈,爹爹虽风流,却疼母亲的很,便是纳了数妾,也只与正妻育下了自己而已。
想着便展了眉,见着前方的岔口,便弄抬了手,向右指着。
我得住这儿。
这儿。
两人一怔,瞧他望去,轻笑道。
那便同行罢。
【霜擒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路上酒驿里便听了香车君取妾的事儿。
心说爹爹的事儿传得真快,却没注意边上他异样的脸色。
一路上朝南,几日里,离城池便近了。
只是他一路来越发的沉默,愁绪遮掩不住地显在脸上。
柔清清着恼了此事许久,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那紫莞姑娘的事儿发愁。
夜里便想,那紫莞到底如何。
自己不过是知道他的名儿,他的传言罢了。
却无可救药地迷上了他。
想着他倚斜阳奏笛的模样。
想着他迎风翻飞的素泽。
想着他凄凉的眉间,他紧的性感的双唇。
不觉地脸红了。
便暗暗碎自己一口。
只有一日的行程便可入城,他却在驿道上失了踪影。
柔清清便发了疯似的寻了他两日,才无可奈何的进了城。
爹爹大婚将至。
她却失了魂。
【銮鸟凤凰,日已远兮】
爹爹柔刚的排场从不输人,便只是纳妾,也宴请了江湖上各路豪侠不下百人。
只是先前一直未见姑娘的模样。
想着也是名动四方的美人吧。心说。
柔刚携披着红纱的心妾进了宴园,客人又热闹起来。
爹爹欢喜的很,直催司仪快快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司仪有模有样,正要再接下去唱拜,却被清脆的笛声打断。
柔清清一愣,这笛声熟悉无比,寻声向门口张望,却瞧见牵挂数日的身影。
他素缟依旧,折扇别在腰间,英气袭人。
柔刚站起来。
萧少侠光临,有失远迎。
他收了笛子,傲然立在人群间,淡淡道。
香车君,我今天是来要人的。
哦?是谁劳萧少侠亲驾。
他只冷道。让紫莞跟我回去。
紫莞,柔清清心凉,竟说不出话来。
柔刚却只是笑着,身旁的姑娘仍披着红纱冷冷道。
紫莞姑娘如今已死,萧少侠还是请回。
他却凄然看着姑娘。
无论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回去吧。
少侠,紫莞姑娘已回不来了。
他却不听,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微微一颤,抖声道。
你瘦了。
她却扯回了手,退回柔刚身后。
少侠,还是别折腾自己。
他浑身一颤,仰天狂笑。
柔刚,你厉害!在我的身上放上吃心盅不算,还抢我的紫莞。
柔刚只冷笑。萧少侠请勿胡言。
柔清清听了心中一颤。吃心盅是爹爹平日里养的盅虫中最毒的一只,中者十日只会出现头晕等小症,若不察觉,十日后中者因盅虫食尽心脉而亡。
要想解盅,只有爹爹亲配的解药,用利剑抹上,寻出盅虫方位。一剑刺死。
他的伤……
想着便不敢向下再想。
他却不再多言,身形一逝,便冲至柔刚身前。
柔清清拔身欲拦,却不知被谁制住,只有看着两人斗在一起。
当今武林泰山北斗相斗,一方电光火石,一方白影飘逸,看着少了临斗时的开山辟云的气势,却招招惊险万分,令人窒息。
两人不分上下,斗了相较数十回合,萧别身形一闪,避过剑芒,取出折扇,复又一挺,再迎上去。
萧别毕竟强些,只十几合,柔刚便招架不支,慌乱起来。
他一扇迭出。直接柔刚眉间,柔刚后撤,拼死用剑一格,震开了折扇,纵身一跃,跃到那姑娘身后,一把搂住,长剑扼住雪肌。
众人一惊。
柳风微拂,新婚时嫁头的红纱便纷纷飞开,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只是纤瘦憔悴,面上多了两行清泪。
莞儿,他顿了身形,瞧着她的泪光。
柔刚狞笑。萧少侠,请放下扇子。神色间满是讥讽。
他只沉默,无奈地瞧着她雪白的脖颈上支出的丝丝血迹,只惶恐的映着冰冷的剑芒,终究叹了口气,将扇儿向远处一扔,如同在遥远的地方孤独的看着她。
真的是你。他嗫嚅。
清芒一闪,长剑贯入他的胸口。
萧别,你斗不过我。柔刚握着剑,瞧着血流如注。仰天长笑。
笑声却又一塞,柔刚愕然回头,看着身后着嫁衣决然执着匕首的紫莞。
她慌乱接住软倒的萧别,含着泪去堵伤口。
傻瓜,傻瓜。为什么这么傻。她哽咽。
他的手想去拂尽她的眼泪,终究力不从心。
莞儿呵。
他挣扎起身,伤口却崩裂开来。滩了一地的红渍,她慌了神,颤抖着去止血,低噎。
别乱动。
我知道,你那一剑是为了我,他挣扎着看着她。何必这么傻。手却只能无力地垂下,止了声息。
萧别!
夜雨忽倾盆,惊飞一林枭鸟。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两年。
庭院凄清。烛影红光。
她对着镜儿,轻抚着手中的折扇。
展开,画中美人化着远山黛,发簪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青眉
间淡淡施着胭脂,轻裳罗常,在夕阳中恬静宁人,美艳不可方物。
旁儿用陌生又熟悉的字儿写着。
苏紫莞。
又眷了半首改过的诗。
红豆生南国,相守更相思。
她叹了口气,痴痴瞧着明月。
复有笛声轻起。一群野雁盘空。
傻瓜呵,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不怪你。
续【关河梦断何处】
第一次见这个江湖上风传的少侠时,我不觉有些吃惊。
小小年纪便如此了得。
萧别是吗?
我以长辈之仪扶了一把半跪行礼的他,心中却怅然地想着。
我不容许人威胁到我的地位,不为别的,只为我深爱的妻女。
传言中无人知晓这折扇少年手中红豆所绘为何,但我灌醉了他,展开它贴身收好的折扇。
扇中是一女子,美丽之极,纵使我阅尽千娇,也抵不上他的一幅美人图。
而我不屑一笑,以对这美人的爱作为武器吗?所以要叫做红豆?
我注意到扇旁的署名,苏紫莞。
于是我寻到了她的所在,却看见她温柔地靠在他怀里看着星星。
我便恨萧别一分,凭什么武功美人他都拥有。
我想我开始嫉妒这个后辈。
我寻了个借口,将他邀出来共同赏月比武,却在他的茶里下了盅。
吃心盅。
死时全身痛痒,心中如同刀绞般疼痛,最终被盅虫食尽心脉而死。
我在他发作那日来到他的别院,残忍地欣赏着他痛得在地上滚着的模样。
我看见她站在他身边,无助地看着他,有两行清泪。
我灵台片刻清明,终究不忍,便告诉她我能解他所中之毒,但她得跟我走,永生不与他想见。
我以为她不会答应,美丽的女人没有一个是好的,我那时只是心想。
我却还是告诉了她解盅的方法。
我错诧地看着她执了剑,插入他的胸膛,解掉了盅毒。她将痛得筋疲力尽的他扶上了床,扎了他的伤口。
然后她决然地转身离开。
我看到她咬得破了皮的唇,她发红眼却奇怪的没有泪。
我走在她身旁,感慨道:你真的舍得?
我只静静地说:为了他能活着,她可以放弃一切,她相信他知道她还爱他。
我再无言。
最终我还是倒在血泊里,是这叫苏紫莞的好刺的剑。
我无奈笑笑,想着我倒下时她轻轻对我说过的话。
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我在血泊里无奈笑笑,苏紫莞,我最后一看,那一看便是。
我爱上了你。
迷糊中我听到哭喊,身边尽是
萧别
还是输于你。
我听到有人在远方的岸呼唤我,
是你吗?
我最爱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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