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段朴素的岁月

（一）

莲花峰在里山，那个地方人们都叫它毛竹园，因古时此处盛产毛竹而得名。我去那里的时候，确实见到莲花峰下阡陌纵横，竹林依依，每个村落都有一片摇曳的竹林，萧萧竹林掩映着白墙黑瓦的农舍，村庄深邃、恬静、安宁。那段朴素平淡的岁月就在这里铺陈开来。

莲花峰是我永远怀念的地方，我曾在那里度过了自己青葱质朴的美好时光。二十岁还没离开过小城，过惯了城市的生活，一踏进乡村的土地，感觉一切都是这么清新自然，村头那棵高大的香樟树旁有一口深塘，池塘里的水绿茵茵的深不见底，微风过去一片涟漪。多少个夏日的傍晚，我吃过晚饭洗过澡，总会端着脸盆到这个池塘里洗衣服。赤着脚站在塘边的麻石条上，清澈的池水漫过脚背，凉飕飕的。浣衣女的棒槌声此起彼伏，晚风吹在大樟树上，树枝摇晃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四周蛙声一片，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开始在田畈里飞舞。这里没有城市夜晚街头的喧闹，没有电影院门前高音喇叭刺耳的音乐，有的只是宁静和深邃，虽然感觉有些孤独和寂寥，但乡村和城市相比却有着不一样的魅力。

莲花峰下的山脚边是蒿草密布的水洼地，溪水淙淙，乱石嶙峋。我和村里的小青年常在夏夜打着手电逮石蛙。石蛙又叫石鸡，它比青蛙大，皮肤粗糙，背部是暗灰色，有点像癞蛤蟆。石鸡喜欢藏身在山溪水坑内或石洞岩隙中，傍晚时爬出洞穴，在山溪两岸或山坡的草丛中觅食、嬉戏，夜间异常活跃，还不时发出“咕、咕、咕” 的叫声。听他们说有石鸡的地方有大蛇出没，蛇也是夜间出来捕食石鸡的，有次村里的一个小青年捉石鸡差点被蛇咬了。我听了有些惧怕，出去捉石鸡时总是全副武装，穿着胶靴戴着手套，在漆黑的夜色里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的后面。

如果不是来到乡村，恐怕永远也不知道捉石鸡带来的乐趣。每晚辛苦熬夜，在杂草乱石中寻觅的石鸡竟然是人间美味。红烧石鸡确实是一道脍炙人口的佳肴，除了放点生姜蒜子盐和酱油，无需其他佐料，在旺火里翻炒，再经小火闷煮，不会儿就香味扑鼻，足以胜过鸡肉，难怪这里的人们都把石蛙叫作石鸡，不是没有道理的哦。平常一个月也吃不了两回猪肉，公社食品站很少杀猪，得知杀猪的消息，伙食团烧饭的师傅天麻麻亮就起来，走两里多路赶去排队买肉。开一次荤也只有几片肉，怎能解馋，惟有夏天的夜晚逮的石鸡才是最美味的享受。

（二）

在莲花峰山下，有所公社办的中学，有初中和高中。学校三面环山，校舍依山而建，粉墙黑瓦，错落有致。木制的门窗刷过桐油，木纹经过桐油的浸润，渗透出暗红的颜色，清晰得如同绘制上去的精美图案。学校四周都被郁郁葱葱的松树包围着，开门见青山，临窗听松涛，的确是所幽静的乡村中学。

桃花是这个中学高三的学生，她家是晓村的，离学校有十几里的路程，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赶路。其实来这里上学的学生都要走很远的路程才能到学校。特别是家住五岭山上的同学，还要翻山越岭，涉水过河，其艰辛可想而知。在乡村，桃花算不错了，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家里还让她读书，那些年在农村上高中更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可见桃花的父母对她寄予多少殷切的希望。

认识桃花是缘于借书，我在和学校仅一墙之隔的公社粮站工作，那间小小的斗室，既是工作的地方，也是读书休息的地方。也许她经常从我窗前走过，总看见我低着头默默捧着一本书在看，后来听她对我说早就想和我打招呼，却不敢开口。比起桃花我就没有她那么幸运了，读完小学就辍学了。虽然失去了在学校读书的机会，但一天也没停止过看书学习，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从各种渠道借来书，吮吸着书籍里知识的甘泉，乡村恬淡的日子只有书才是最好的陪伴。

特别喜欢在社会上悄悄流传的手抄本书籍，有一本小说叫《归来》，就是当时在青年人中疯传的手抄本，每个人都想一睹为快。碰巧这本书从一个上海知青那里辗转到我的手中，桃花从别人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学校放学后她来到我的宿舍，在窗外腼腆地对我笑了一笑说：“能把那本《归来》借给我看看吗？”脸庞涨得通红，就像屋外那棵桃树上盛开的花朵，看到她那么迫切的心情，我自然不好拒绝。此后桃花经常来借书，巴金的《家》，还有杨沫的《青春之歌》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一本本名著在我们手中传递着，书籍让我们看到了广阔的世界。也因为经常借书，见面的次数多了，她不再那么害羞和腼腆。

栀子花开了，中学旁边的野地里，一片翠绿中绽开了几朵洁白的栀子花，散发着清纯的幽香。过两天就要端午节了，从附近村庄的上空飘来煮粽子的香味。桃花上学，从家里给我带来几个粽子和咸鸭蛋，无端接受别人的东西，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听桃花说她马上就要高中毕业了，那时全国已经停止了高考，没有读书深造的机会，毕业后只有回乡务农，看到桃花沮丧的神情，为她感到十分惋惜，读了十几年的书，最终还是要回到农村。

中学放暑假了，桃花的高三班开完毕业典礼，同学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学校，都流露出依依不舍的心情。桃花走过我的窗前，在门口停了下来，微笑着把借去看的书放在桌上，又匆匆忙忙从书包里拿出一块用白棉线勾织的桌布递给我，“小礼物留个纪念，有空去我们村玩啊。”说完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此时好像看见她的脸上飘过两朵红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莲花峰下，心里不觉有些惆怅。

莲花峰下的中学放假了，学校里听不见朗朗的读书声，只有校园后面松树林，依旧松涛阵阵。门前的桃花开了无数次，年年依旧笑春风。不知这些年，晓村那个回乡务农的桃花生活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