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丢爱情是什么样的体验？
01
毕业那天，我跟王斌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走街串巷，找到一家交通相对方便的小旅馆。
16平米的出租屋里，简陋到设备只有一台老式彩电，一张看着老旧摸着扎手的床。
甚至连一张可以吃饭的桌子都没有。
墙壁上有前租户留下的并不好看的贴纸，以及粘性不太好的挂钩。
天花板上卷起的白色刷漆看着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算了，再找找吧。”王斌一边说一边拉着我准备扭头向外走。
“就这间吧，比起之前看的那些，这个还算可以吧，至少光线很好啊。”我扯着王斌的衣袖，故意抬高声音装出一副满意的样子。
我知道他不想让我住这样的房子。
可我们目前的经济实力，这样的房子已经不错了。
“听你的。”王斌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押一付三，交完房租，我们立即回到解放前。
去楼下买了一点日用品。
在一家叫“酸儿辣女”的麻辣烫店里每人吃五块钱的麻辣烫。
王斌看我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的样子，又买了一个一块钱的白饼，顺便将他还没吃完的麻辣烫推给我:“快吃吧，我吃饱了。”
我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所有东西，连汤都喝得一口不剩。
我太饿了。
可王斌说他不饿。
五块钱，是我们饮食上的消费上限。
吃过饭我跟王斌风风火火打扫完房子就已晚上十点多。
走了一天的路，找了一天的房，我们都累得不省人事，收拾完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斌就匆匆忙忙出去找工作。
下午王斌回来，垂头丧气一脸疲惫: 工资都好低。
我安慰他: 没关系，小城市就这样，工资普遍低。
王斌苦笑: 可是消费水平好高。
我跟王斌足足折腾五天，最终只能找到勉强凑合的工作。
王斌去了一家小广告公司做设计，没日没夜地加班。
我去了投资公司，主攻炒现货。
刚毕业的我们，工资都低得很可怜。
02
低工资高消费带来的不止是衣食住行上的窘迫，还有自信心以及自尊心的打击。
王斌转正之后工资只涨了300。
下班回家，他吧嗒着烟，若有所思跟我说: 没想到毕业后会如此艰难，委屈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以后都会好起来的。”我拨弄着自己的头发，努力压制着鼻子里涌出的一股酸意。
我进公司三个月，迷迷糊糊，业绩不是很出色，转正之后工资依然低得感人。
我们，依然只吃得起五块钱的麻辣烫，偶尔奢侈一下加个白饼，两个人合起来一顿饭消费十一块。
我每次都眼巴巴在菜柜前挑好久，只是为了拣出穿菜最多的那根竹签。不幸的是，大多数情况下，一根竹签上只穿两片菠菜。
一串素菜7毛钱，荤菜一块。我买5串素菜，再买一块五的粉带，总共5块。
王斌也一样，从来不挑荤菜。
每次递菜的那一刻我都笑脸盈盈跟老板娘说: 多加点汤哦。
老板娘客客气气地微笑着点头。
吃完菜，汤里倒点醋，酸酸辣辣的，很好喝。
每次我都把汤喝得精光。顺便也将王斌碗里的汤喝光。
王斌看我吃麻辣烫，脸上有有幸福的笑容，也有掩饰不住的愧疚。
我经常羡慕那些小鸡啄食一样只吃几口饭就能吃饱的女生，因为真的很省钱。
可我生来大饭量。
半年下来，王斌瘦了七斤，我瘦了四斤。
“终于瘦一点儿了，我得继续加油，瘦成一道闪电……”我手舞足蹈朝王斌比了胜利的手势。
王斌眉头紧锁，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
他知道我是故意这么说的，
就像我知道他心疼我瘦了一样。
如果有钱吃饱，谁TM愿意饿着。
03
半年后，王斌涨了工资。
我这边业务也逐渐顺手，偶尔能拿个不错的提成。
我们都涨工资那个月，发了钱，我跟王斌迫不及待冲进麻辣烫店里，每人吃30块钱的麻辣烫。加了荤菜，加了超过一个的白饼。
看着彼此鼓鼓的肚皮，我们简直满足到不行。
王斌工作越来越顺手，逐渐存到一些钱。不多，但是足够炒现货。
我在投资理财公司待久了，逐渐对现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下班后我坐在床上抱着电脑研究K线图，王斌闲的时候就跟我一起研究。
大概是工科出身的原因，时间一久，王斌看K线的精准度比我高得多。
周末，王斌买了书专门学习K线。只因他做出一个伟大的决定: 要炒现货。
我虽知现货这行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夜跳楼。却也抱有侥幸心理。王斌的决定，我没反对。
毕竟，靠炒现货赚了大钱的客户大有人在。
毕竟，我们太穷了，如果能赢个万八千的，谁不乐意尝试一下？
我帮王斌在公司开了户，王斌把攒下的钱全都投了进去。
练习了几天模拟盘，各方面操作都已熟练，王斌蠢蠢欲动说要实战。
我看他模拟盘赚了不少，全力支持他的一切想法。
王斌巧妙抓住了现货可以买涨买跌，现买现卖，24小时交易等优点。实盘操作第一天就稳稳赚了三千二。
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有赔有赚，总体是赚的。
我跟王斌每天下班草草吃完饭就抱着电脑死死盯着K线图，它的每一次波动，都可能带来我们金钱上的巨大变动，以及情绪上的波澜起伏。
周末不加班的时候，王斌认认真真看各种有关投资理财的书籍。我在他旁边被耳濡目染。
公司里举行客户线下活动，我忙得不可开交。王斌打电话过来，激动到语无伦次:“赚了……又赚了……一万，一万多……”
搁着屏幕，我能想象到一个只能吃五块钱麻辣烫的男人突然之间仅仅一天就赚到一万多的那种难以言表的心情。
晚上我们吃火锅庆祝。
那顿饭花了将近五百，是我们毕业以来吃饭花销最大的一次。我心疼了一晚上，也撑了一晚上。
04
一份足不出户在家动动脑子动动手指头就能赚大钱的捷径，让王斌彻底陷了进去。
我睡觉的时候，洗衣擦地的时候，甚至跟他说事情的时候，他都在一门心思看K线。
王斌炒现货两个月，赚了不少，又将赚的钱全都投了进去，他说要达到滚雪球一样的效果。
我苦口婆心劝王斌赶紧见好就收，可王斌说人一定要大胆，不能尝到一点点甜头就以为是极限了。
我无力反驳。
每个月一次的非农如大姨妈一样如约而至。
下午下班回来，王斌抱着电脑如坐针毡一样，在买涨买跌之间徘徊又纠结。
想到上两个月非农那天都是狠狠地大捞了一笔。这一次，王斌说要做更大的单子。
王斌在K线图界面不停地划线，分区间，经过一系列技术分析以及国际金融因素影响分析，他扭过头自信满满跟我说:“做多。”
我捧着手机看着直播间分析师对这次美国非农的实时讲解及预测，再看看论坛里大伙儿对做多做空的支持率，也觉得做多是正确的选择。
下单成功。经过两个多小时忐忑不安的等待，20:30分，非农数据如时公布。
那一瞬间，我跟王斌彻底傻眼了。
做反了。
非农数据公布的一刹那，我们一脸茫然地眼睁睁看着K线迅速形成下跌趋势，继而继续下跌，不停地下跌……
我们……爆……仓……了……
短短几秒钟，一分钱都没了。
王斌抱着电脑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他一句话也不说。
我眼前一黑，也说不出一句宽心的话。
整个晚上，王斌瘫软在床头，抽了一盒又一盒的烟。
我们整整几个小时没有说话，彼此沉默，久久沉思。
他不知如何翻身，我不知如何安慰。
05
王斌输钱之后，整个人像被抽去骨头架子一样，整日萎靡不振，浑浑噩噩。
广告设计的工作也做得一塌糊涂。
我们，又回到了只能吃五块钱麻辣烫的日子。
甚至，这一次，我们连五块的饭钱都要考虑好久才敢犹犹豫豫走进麻辣烫店里。
大多数情况下，我们窝在出租屋里啃馒头，吃榨菜。
长期的营养不良以及精神萎靡，让王斌整个人都变得皮包骨一样不忍直视。
交完房租那个月，我跟王斌攥着皱皱巴巴仅剩的107块大眼瞪小眼。
为了解决温饱问题，我跟王斌都找了兼职，每天下班后去肯德基当小时工。
兼职钱不多，但是足够我们吃吃喝喝。
周末，王斌不用加班，我们出去逛街。
路过一家服装店，隔着橱窗，我指着一条淡蓝色裙子说了一句“真好看”就扯着王斌去了别的地方。
第二天，王斌神秘兮兮说送我礼物。
我打开盒子，眼前一亮，是那条好看的淡蓝色长裙。
吊牌价显示1499元，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试了衣服，王斌满脸堆笑，不断点头说好看。
可我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过。
隔天，我找了好久终于在王斌换下的衣兜里找到了买衣服的发票，小票显示折后价899元。
我背着王斌去了那家服装店，退了衣服。
王斌知道后脸色足够难看。
第二天他又重新买回了那条裙子。我没敢再退，但也没好意思穿。
王斌说再穷也不会委屈我，说不清为什么，我竟没有感动。
炒现货赢了大钱那两个月，王斌给我买过四条裙子，两支口红，还有以前我想都不敢想的那个大牌化妆水，那个时候我开心得不行，王斌也满意地不行。
我们都以为那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不曾想，过眼云烟而已。
06
颓废了一段时间，王斌彻底戒了炒现货，重新振作起来，每日不停地奔波于广告设计与兼职之间。
我继续在投资理财公司，每天忙着维护老客户，挖掘新客户。
日子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瘟不火。
隔壁搬来了新住户，一对年轻男女。
从刚来那天起，动不动就吵架，时不时打架，大动干戈。
出租屋隔音差到像是整个楼层的人都挤在同一间，偶尔小声说个情话都怕被隔壁听了去。
我经常大半夜清晰听到女生哭得撕心裂肺，隔着墙壁，时不时传过来各种玻璃制品被摔碎的声音。
我跟王斌在一起三年，几乎没怎么吵过架。王斌一直说我哭了就是他错了。
所以他几乎没错过。
大半夜被隔壁的吵骂声惊醒，王斌一把抱紧我，摸着我的头说:“别怕，有我。”
我把头埋在他胸口，心里涌过一股暖意，暗自庆幸我跟他一直以来的和平相处模式。
07
过年回家，王斌买了烟酒塞给我:“给，给叔叔阿姨，回去就说是你自己买的。”
“王哥，为什么不说东西是你买的？”
“我现在太穷，先别让他们知道。”
只要是回家，王斌总要将我打造成衣锦还乡的大孝子。哪怕他认为自己还是个穷到不能让我家人知道的存在，哪怕他没钱，也会想办法让我看着更体面一些。
我一直觉得，跟王斌在一起，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
尽管他很穷，我也穷，我们在一起，更穷。
可我们从来没嫌弃过对方，也没想过要放弃彼此。
过完年回了城，还没到上班时间，我跟王斌闲来无事，演练起我们心中预想的婚礼。
我拿纸筒当话筒抵着王斌的下巴问: “新郎，这一刻，你有什么想对你身边这位聪明美丽善良大方的新娘说的吗？”
王斌白着眼说:“形容词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多？”
“好好好，改一下，你有什么想对你身边这位人间最美的新娘说的吗？”我边说边捂着嘴傻笑。
王斌这次没有笑场，他突然一本正经看着我的眼睛说:“ 想说的太多了，我要用一辈子跟她说。”
我双腿盘坐在床上笑出了泪花。
梦想中的婚礼，有我们彼此，就够了。
08
兼职半年，王斌辞掉了肯德基临时工工作，又说广告公司工资是死的，想要换一份有挑战性的活儿。
兜兜转转，王斌去了保险公司。他每天西装革履，精神抖擞，一副神采奕奕的面孔，似乎每一个愿意听他介绍业务的人都可以给他带来利益般自信。
周末王斌约了客户谈生意，我闲来无事跟着他去，坐在他隔壁桌子的位置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我亲眼目睹王斌认认真真给客户介绍半小时后，客户不屑一顾来了句“其实你们都是骗子”就甩脸走了人。
王斌面色铁青，僵在原地无力反驳。
初来乍到，那几个字就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王斌的心上。
王斌说那是一种耻辱。
可我知道，真正让他感觉耻辱的，是被我亲眼看到他如此落魄不堪的样子。
那些天晚饭时间，王斌给我买了饭，自己也不吃，只是目光呆滞地盯着窗外一个劲抽烟。
我劝他，劝不动，只能默默缩在他旁边，看他吸烟。
那些需要小心翼翼的日子，我知道，话，多说一句可能都是错。
那些日子里的王斌，就像薄如蝉翼的玻璃娃娃一样，稍稍一碰，就有可能碎成一地渣渣。
所有那些惨不忍睹的落魄，所有没完没了的失败，让王斌二十几年建立起来的全部信心一点一点都被摧毁殆尽。
王斌又回到了那次输钱之后一样颓废的日子。
他买廉价啤酒，蹲在墙角一瓶又一瓶地喝。
我双臂抱膝蹲在床角，闻着满屋子的烟味啤酒味，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王哥，我们分开吧。”
王斌噌地一下站起来，反应了好久，眼角突然蹦出了泪花: “为什么？”
“我……不想再吃五块钱的麻辣烫了……吃不饱。”我把头埋在膝盖，没敢再看他的脸。
“对不起，没能照顾好你……”王斌的声音像是由另一个空间传过来一样，在拥挤不堪的出租屋里显得空洞又缥缈。
分开那天是周末，我记得王斌胡子拉碴表情扭曲的面孔，也记得我离开时他尽力挽留的样子。
分手的时候，王斌就像犯错的孩子，低着头，吞吞吐吐问:“等我有钱了，你会回来吗？”
我心里像被针刺了一下，猛地一颤，在刺眼的阳光下瞪着王斌红红的眼眶，寒了心。
我怕穷。
可我更怕的，是你遇事后永无止境的堕落与颓废。
09
分手后，我换了工作，租了房子，去了新的环境，由一座城市的最东边逃到了最西边。
我跟王斌并没老死不相往来，我们都留着彼此各种联系方式。
王斌还是会给我发消息，每天早上发早安，每天晚上道晚安，天冷了提醒我加衣，要下雨了嘱咐我带伞，我的生理期，他依然记得比我更准确。
只是，所有隔着冷冰冰屏幕的问候，再也比不上痛到一发不可收拾时的一杯红糖水。
两个月后王斌离开了，去了上海。
离开那天他给发消息，还是分手时候问的那句话:“等我有钱了，你会回来吗？”
“你个傻逼，有钱了又怎样？”我努力压着心里一股火，删掉了刚刚编辑好的消息，重新编辑:“以后结婚的时候，你就发个朋友圈，就写: 再见，麻辣烫。这样我就知道你结婚了。等我结婚的时候，我也会这样写。”发送成功。
王斌说好，一言为定。
10
王斌婚礼那天，是我们分手的第437天。
他发了朋友圈: 再见，麻辣烫。
一大清早，王斌给我打了电话: 我结婚，你会来吧？
我说会。
婚礼是在老家举行的，现场布置得比我想象中的更浪漫更唯美。
那天听要好的朋友说，新娘小名叫阿娇，是外地人，在上海打工，是酒吧里的酒托。
王斌在上海混得不错，但偶尔也会有个不如意，不开心的时候王斌去酒吧买醉，喝到不省人事，跟阿娇发生了关系。
眼看阿娇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王斌便娶了她。
他终究是凑合着过，将就着活了。
王斌走上台的那一刻，我有点恍惚。
聚光灯下的他，闪闪发光一样，帅得无边无际。我才想起，一起那么久，我都快忘记王斌一直都是大帅哥。
婚礼上王斌没头没脑讲了好多话，一直讲到声音颤抖，眼角有泪。他说:
以前，我觉得最开心的事情应该就是不用再吃五块钱的麻辣烫，今天我才明白，其实最开心，最值得怀念的，恰恰是那些吃五块钱麻辣烫的日子。
他说: 没钱的时候，我们有爱，有钱的时候，却只有钱。
主持人问王斌有什么想对新娘说的。
王斌犹豫了一下，环顾四周，眼神闪躲，说:“想说的太多了，此时此刻却不知说什么了。”
某些熟悉的语言，还是狠狠击中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那些片段我们都曾演练过，只是，后来，我成了你曾经过家家式的新娘。
你成了我不愿提及，也无法诉说的过去。
11
王斌离婚那天，是我们分手的第667天。
将就的婚姻，因孩子被绑在一起的两个人，终究没能日久生情。
一纸离婚协议签订，阿娇便带着孩子回了外地娘家。
王斌又是一个人了。
一个吃，一个人喝，一个人穷。
离婚几天后，王斌给我发消息:“等我有钱了，你会回来吗？”
可他没看到，几天前，我就发了朋友圈:
再见，麻辣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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