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我也要当队长

2018-05-08 22:49 | 作者:江边 | 散文吧首发

长大了我也要当队长

——乡村纪事

我们那一带乡村有一个习惯,吃饭不在家里,端着饭碗到外面吃。

有的靠墙根蹲着,有的靠树杆蹲着,有的站着吃,有的边吃边串门子,一碗饭能转两三家。

吃饭的地方,像个小会场。人们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谁家媳妇与婆婆又干了一架啦,美国兵又去打越南了,东南西北,天上地下,啥话题都有。

谁家要是今天不出来吃饭了,人们就说,可能来客啦!可能是要吃好饭啦!

形成这个习惯,有它的条件。主要是吃的饭都很简单,家家户户差不多。

最家常的饭就是红薯稀饭,基本上是一天三顿不变样。稀溜溜的黑面汤里煮上一些红薯疙瘩,没有馍。没有菜。

日子好一点的人家,砸点辣椒,放在小碟子里。左手端着稀饭碗,碟子夹在手心里。或者,切个生萝卜丝,不用盘子,直接放到碗里的一边就行了。

能天天喝上红薯面稀饭,已经很不错了。因为,起码饿不死人了。

在三年灾害时,红薯面稀饭也喝不上了。

当时,我们村每个人的口粮是半两。这半两还不是什么粮食,都是红薯干。

我们家六口人,每天加起来的口粮就是三两。

三两红薯干,大约有六七片。领口粮时,放在一只手中就拿回来了。

这六七片红薯干,一家六口人三顿饭怎么吃啊!

凡是能吃的树叶子,像榆树叶、槐树叶,都捋光了。榆树皮也被剥光了。

只有靠野菜。好吃一点的野菜,像面条菜、勾勾秧等,都挖光了。只剩下刺角芽,还满地都是。老的拔了,新的又长出来。好似老天爷专门派它来救人活命一样。

当时,我们四百多人的村子,已经饿死了二三十人。

父亲和村里很多人一样,饿成了浮肿病,脸和全身明晃晃的,一摁一个坑。站不稳,走不成路。

只有母亲带着我们,12岁的三姐,9岁的我,和6岁的弟弟,到田野里去挖野刺角芽。

每块地边都有一条排水的小土沟,一两尺宽,到膝盖那么深。大人们迈迈腿一步就过去了。我和弟弟慢慢跳下去,手扒着地埂的土往上爬,但怎么也爬不上去。母亲只好又回来,放下篮子,拉着我们的手,一个个拽上去。

一大筐刺角芽,够全家吃两天。

母亲把那六七片红薯干掰成小片,再放到垒臼里捣碎,小心翼翼地倒出来,放到大锅里,再把一大盆刺角芽倒进去。

盛到碗里的菜汤,能够照见人影。吃到见碗底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像沙子一样的红薯干粒。

父亲,母亲,二姐,三姐,和我,吃到碗底时都到弟弟身边,把自己碗里那一点点红薯干粒倒进他碗中。

一天中午,我和弟弟端着碗在院子里吃饭。

不一会,弟弟不见了。

我站起来赶忙找,发现他端着碗,站在东院祥娃跟前,呆呆地看人家吃饭。

过去一看,原来祥娃端着一碗黄愣愣的玉米粥,

稠浓浓,香喷喷的,筷子一掘一大块。

祥娃吃得很香,吃一口,咂咂嘴,晃一晃头。

弟弟看呆了,两只眼死愣愣的看着人家碗里的玉米粥,看着人家吃玉米粥样子,自己的嘴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我走过去,照着弟弟的后脑袋打了一巴掌,喊了一声:“回家!没出息!”

弟弟大声哭着回到家。

脏乎乎的脸上,划了一道道泪痕,鼻涕流到嘴唇下。

母亲把他的碗接过来,放到锅台上。把他抱在怀中,用衣裳袖子轻轻地擦干了他的眼泪

弟弟抽泣着说:“二哥打我!”

母亲看了看我,没说话。

我说:“他没出息极了!人家祥娃吃包谷粥,他瞪着眼看人家吃,人家往哪走,他往哪跟!”

母亲说:“你二哥说的对。人穷志不。不管人家吃啥,穿啥,咱都不眼气!”

弟弟说:“那为啥祥娃家吃玉米粥,咱们家喝菜汤?”

母亲叹息着说:“咋能更人家比?人家是队长啊!”

弟弟望着母亲的脸,说:“妈,长大了我也要当队长!咱们也天天吃玉米粥!”

母亲说不出话来。

紧紧地搂着弟弟,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滴在弟弟的脸上。

十五六年后,弟弟当上了队长。

他不仅不沾集体一点光,还总是把家里的钱拿出来为队里办事。

他记着母亲说过的话:“做人要硬正。公家的好处,咱一分钱也不能沾!”

现在,村里人再也不用喝稀菜汤了!

但母亲却永远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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