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香酸枣甜

2018-01-08 10:21 | 作者:豌豆儿青青 | 散文吧首发

弟弟发消息说,大舅去世了。

我没有太过悲伤。因为在记忆里,有大舅的那一部份,多是温暖快乐回忆。想起大舅,似乎闻到一股清新的青草味扑面而来,那是大舅身上独有的味道,那青草味,来自山谷,来自大舅宽厚的背上一捆一捆的绿草,来自大舅的场院里,那些猪圈牛圈羊圈里永恒的味道。

那时我六、七岁。一到放暑假、寒假,外婆就会差遣人来接我,而那也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外婆跟大舅一家生活,他们在几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小山村里。外婆家的院落位置非常独特,院子就修建在山沟边。打开院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不远处层层叠叠的梯田和千沟万壑,小时候,由于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山,我经常说:“外婆家在山边”,但是大舅经常矫正我这个说法,他说:孩子,这是沟,不是山。沟是低于地平面的,山是高于地平面的”。在沟边住的感觉真好,比如,我一屁股坐在沟边上,只需要有人推我一把,我就顺着一段的土坡“跐溜”一下滑下去了,那种飞一般的感觉很是刺激。有点像现在滑沙的那种感受。又比如天,满沟遍山遍野的各种野果子数,李子、桑椹、杏树,我只要跑下沟去,在半山腰上抱住任何一棵树摇一摇,就能捡地上得果子吃个饱。

在外婆家的快乐生活,除了无忧无虑的撒野,跟大舅下沟里去割草,也是我最开心的事。俗话说,靠山吃山,大舅家靠近沟边,这沟里的花草树木就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天然资源。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大舅家平坦的耕地并不多。饲养牲口是一大经济来源。大舅家有几个场院那么大的院子里,圈养着几十头养、四、五头牛,还有大大小小十几头猪,更别提还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公鸡母鸡了。每天一大早,日头还没升上来,牛啊养啊都开始此起彼伏的叫起来了,“咩咩”、“哞-哞”……别提有多热闹了。牲口们要吃饭,而沟里肥美的青草,就是最好的饲料。

清晨,山沟的阳光清澈明亮,大舅提着把大镰刀,双手背在身后,在前面开路,我一跳一跳跟在大舅屁股后面。反正下沟里去的路那么好走,一点也不觉得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沟里,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青草,大舅最知道哪一块阳面,哪一块阴面的草最好了。各种名目的草,我分不清名字,有叶子长的,有叶子的,有高的,有矮的,有粗的,有细的,我只认的苜蓿,那是最常见的,也是牛和养最喜欢吃的草。下到沟里,大舅提着镰刀,这边转转,那边看看,很快,他就选中一片绿油油的草挥舞镰刀割起来了。大舅一边割草,一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那时爸去世不久,但是年幼的我那时还没有尝到悲伤的滋味,大舅用再平常不过的语气了解我们的日常生活,“爷爷奶奶的身体还好吗”, “弟弟断奶了没”…… 很快,原本茂密的蓿地,空出来一大片,大舅已经割下一捆、两捆苜蓿草了。休息的时候,大舅会坐在草甸子上,从那掉色的蓝色中山装口袋里,掏出烟叶沫和纸片,卷一根香烟抽起来。大舅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睛望着远方。“好孩子,好好听妈妈的话,听你爷爷奶奶的话,好好读书”!听妈妈说,那时候,山村里的男孩子都是家里的壮劳力,早早就担当起了养家的责任。大舅没上几年学就辍学回家,不到二十岁就成家了,等到舅妈进门几年后,妈妈念到高小毕业才回到家里。想比同龄的女子,像妈妈那样二十岁以后再嫁人的已经算是很幸运了。大舅和妈妈的兄妹情也相当好。屋及乌,大舅对我们几个孩子也非常爱护。

割好了草,日头也上来了。舅舅对着山谷扯开嗓子大声吆喝一声:“哎——嗨——”!很快,空旷的山沟里又传回来一声:“哎——嗨——”!大舅说,那是回音。然后,我也学着大舅的样子仰起脖子,用稚嫩的声音喊:“喂——————”,山谷中,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喂——”!就这样,山谷里留下回荡着舅舅外甥女欢快的笑声。

上沟的路可就没那么轻省了。没走几步,我就走不动了。大舅背上扛着沉甸甸的青草垛,一手拿着镰刀,一手拽着我。一路上,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正好是活生生的自然教科书,大舅教我辨认什么是蒲公英、车前子、芨芨草,野酸枣树……夏天山沟里的风是那么清爽,那么绵长,阵阵清风飘过,缕缕清香入鼻,那是大舅背上青草的香味。

天,寒假来临,去外婆家跟大舅下沟里撒野,是我最盼望的也是最快乐的日子。沟底里的小河结冰了,曾经翠绿的青草地变成厚厚的干草甸,崖边的酸枣树上,挂满了指头蛋大小的红红的干枣。这个时节,沟里最盛产的就是被风刮落的大树杈和干爽的蒿草。干树枝、树杈捡拾起来成捆背回来,在院场里码放整齐,一排排一摞摞,就是外婆和大舅妈做饭、烧炉子最好的燃料。

寒冬腊月,沟里的西北风很大。大舅在拾捡树枝木柴,我在崖边摘酸枣吃。被风干的干酸枣,没有了酸味,只剩下甜味,有嚼头呢。大舅喊:宁啊,往后站,别掉崖下去!崖有什么好怕的,下面是小土坡,多的是一尺高的厚厚的枯草,要是掉下去了,我就顺便打几个滚好了!

沟里河对面的上坡,也是我们不能放过的“寻宝”之地。虽然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但是一向怕水的我却犹豫着不敢过了。大舅蹲下来,一边嘲笑:“小二流子原来就这个屁胆啊”!一边背起我过河。“小二流子”这个绰号起先是表哥们给我起的,其实,“二流子”是当时大人们用来形容一些不务正业的年轻人的贬义词,因为我家地处平原地带,又靠近交通便利的公路和市镇,加上在爸爸去世之前的那几年,我家的家境可以说是相当的富足,表哥们每次都说我从小吃香喝辣,就宠溺的给我起了这个外号。这外号,伴随了我整个虽忧伤但依然幸福童年

在沟里疯跑一天,我和大舅都收获颇丰。特别是我,上衣口袋、裤子口袋,都装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玛瑙般的酸枣,简直能吃到牙齿发酸。晚上,在外婆的热炕头上,劳动了一天的大舅这时候点上他的旱烟袋抽起烟来,大舅妈和外婆在煤油灯下给表哥们纳鞋底,大家都在欣赏我摆在炕上的“战利品”。后来,煤油灯变成了电灯。那温馨的画面,永生难忘。

童年过后,去外婆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见到大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再后来离家求学、在异乡结婚生子, 外婆家沟边的院子,和跟着大舅在沟里自由自在撒欢的日子,都成为日后里的场景。

还清晰的记得,在那盏煤油灯下,大舅一边抽着他的大烟袋,一边问我:“宁啊,这么爱咱这沟里,长大了出嫁到咱这沟里来咋样啊?呵呵”。我毫不犹豫的说: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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