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记忆(原创)

2019-01-08 16:41 | 作者: 颜筋柳骨 | 散文吧首发

闫会作

在长期的戍边岁月中,每到节正是战备的紧要时节,这让我早已习惯了于边防线上爬冰卧、枕戈待旦过年生活,脑海里对于故乡过年的记忆,始终清晰地定格在三十多年前的情景。而在记忆里过年,常常是边防军人精神的探家。时日愈久,故乡过年的情景和意味愈加清晰醇厚。

过年的意味必定是先从镇上的集市上蒸腾起来的。每近年关,无论平日生活好坏,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着置办些年货,日子过得仔细的还要把所需年货列成单子,准备好布票、糖票、粮票,当然还有钱,以便赶一次集就采买齐全。年前周围各镇点的集市不仅比较密集,日子也都相互错开着,天天有集可赶,家家都掐算着日子,思量着什么时间、到那里的集上去采买更合算些。

养了肥猪的人家则每天向赶集回来的人打听着不同地方集市上人多不多、肉价如何、卖的快不快?一边选择着杀猪的日子,一边盘算到那里的集上能卖个好价钱。那些年虽说允许上集市交易的东西极其有限,但到了年关还是允许私人种的萝卜白菜大葱、核桃大枣柿饼,以及养的猪羊和鸡鸭鹅到集市上去交易,或活卖或杀了卖肉。一般人家养一头肥猪,年前杀掉,主要部位的肉卖钱置办年货或度日,只留下头蹄下水自家过年和待客用。

十里八乡过年的希冀如汇聚的星火,把临近年关的集市烧得开了的锅一样,沸腾出一天比一天浓烈的年味。在村里还冷冷清清感觉不到丁点年味的时候,一到集上立马就沉浸在浓郁的过年的气氛中了。平日里稀稀拉拉的镇上,见天的热闹起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自行车架子车拥挤不堪,供销社、商店里、市场上人山人海。临时的摊点一个挨着一个摆满了街道两旁,叫卖声、讨价声、喊叫声,人声鼎沸;猪嚎牛叫羊咩鸡鸣,刺耳吵杂;炸麻花、油羔和卖熟肉的大锅就支在街边,大火蒸腾出的油香肉香浓郁诱人。在这拥挤杂乱之中,年货却一应俱全。从油盐酱醋茶,到辣子粉条豆腐,以及茴香大料葱姜蒜,生豆芽的黄豆、刚刚宰杀的新鲜猪肉、卤好的牛肉、猪头肉、肘子猪肝口条等等都散布在人群的缝隙之间。那时候买肉不像现在专挑瘦的,而是越肥越好,讲的是四五指厚的膘,就是大肉脊椎外侧要有四五个指头宽白花花的肥膘,才算得上好肉,才能吸引眼球,招来买主,卖个好价钱。

过年的色彩最早是从商店里扯出的花花绿绿的各色布料。尽管平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但过年前给家里每人特别了孩子们做一套新衣服却是必不可少。那怕像我这样的家里孩子较多,又不是老大,平常只能捡老大穿小的衣服穿的人,过年也能得到一套新的外罩。这也是孩子们盼着过年的一个重要原由,要不怎么叫“过年好,过年好,穿新衣、放鞭炮,吃白馍、砸核桃。”穿新衣是过年第一位的好。但新衣服却是有差别的,不像如今以穿纯棉为贵、以手工制作为荣,那时候能穿上从商店扯的“洋布”衣服才有脸面有身份。但买布却是一件难事,一是布票有限;二是布的花色、品种和数量也都不多。布票按人口发放,大概是一人做一套衣服的尺数。按理说像我家这样娃娃多的人家布票足够用了,但布票只是扯布的凭证并不能代替布的价钱,没有钱还是扯不上布。而一些条件好的人家想要多扯些布却没有足够的布票。于是便有了私下交易布票的“黑市”,时常也有怕被抓为“投机倒把”而走村入户收买布票者。我家常常不得不用布票换取十分紧缺的现钱。如此以来,我就极少能穿上用“洋布”做的衣服,多是妈妈自己织的粗布,土法染成黑、蓝或是土黄色后,做成的衣服。记得我上大学时,从里到外穿的就是妈妈的手织布,以至到了学校很长时间,我的城里的同学一直都不知道那是什么高级的料子,如此的绵软舒适。

年前供销社、商店里,排的最长的队就是买布和买水果糖。糖也是凭票供应,每家的糖票要计划着买,要买点水果糖,还要买点红糖和白砂糖。红砂糖那时主要是“古巴糖”,颜色并不红,有点浅黄,品相粗糙。红糖有药用,记得很多常见病都要用到红糖。所以,红糖虽是过年买,却未必是过年用。

过年最耀眼的色彩就是灯笼,街道边上卖灯笼的,把大大小小火一样鲜红的灯笼,或堆的像山一样高大,或像糖葫芦一样一串串高耸街边,映红了半个街面,在萧瑟冷清的日里燃起火热和喜庆的新年意味。过年色彩最丰富的当属多姿多彩的年画。年画不仅仅是家里的装饰,更重要的是其中暗含着过年的实质内容,是祭祖敬神祈祷风调顺好年景不可或缺之品,家家必备。早年就是请门神、财神、灶王爷、观音菩萨、福禄寿喜、老黄历,以及鲤鱼跳龙门、吉祥娃娃一类的年画。后来除“四旧”、破封建迷信,过“革命化春节”,没有了旧的年画,但自古养成的贴年画的习俗一时难以刹住,顺势改成了贴画张。新华书店里成排挂着领袖、英模人物、工农兵的画像、样板戏剧照、农民画、年历等,色彩丰富,鲜艳喜庆,每家或多或少都要买一些,为冬日单调的庭院添几分亮丽的色彩。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明星照慢慢地也挤进了年画的队伍,于是把汤头的时髦、新潮的衣着等时尚消息,在不知不觉中一年多过一年地带到了村里。平时单调朴素的家里,因为画张、对联、灯笼和新衣服的到来,一下子喜庆鲜亮了起来。

过年的喜庆热闹,就这样一集热过一集地蒸腾起来,又被赶集的人们兴高采烈地大包小包、手提车拉地拉到十里八乡,提进千家万户。

年的香味自然是随着炊烟袅袅升起。开始是蒸白馍的麦香味,平常都以粗粮为主参和点细粮过日子的村里人,过年都要专门磨些细白面,蒸纯白面馍馍,个头要比平日小些,但数量却很多,一次要蒸够全家和待客吃到正月十五前的馍馍。一家蒸馍的笼屉一揭开,那鲜有且浓郁的纯麦面的清香,随着如云似雾的蒸气,荡悠悠地叫醒了全村的笼屉。接着就是煎炸食品的油香和煮肉的浓香。尽管油紧缺细面少,各家或多或少还是要炸些如豆腐、点心类的东西,用于祭祀和待客,还要用清油或脂(大)油炸些油面来作包子馅。此起彼伏的煎炸,把平日少有的油香一浪高过一浪地汹涌到村子的角角落落,浓得腻人的香味,再加上从集上打回来的一壶壶散酒的醇香,让平时清汤寡水的肠胃,忍不住叽里咕噜地呼唤着过年了。

香味带出的喜庆荡漾出人们脸上由衷的笑容。娃娃们穿戴上新衣新帽,挑着灯笼,兴高采烈得就像斑斓的蝴蝶,房前屋后,街道庭院,四处翻飞。而团圆的喜色更是溢于言表,洋溢在每个人的眉宇之间。过年让四处奔波的人魂牵绕般赶回到家里,别离相逢之情,娓娓不绝的问候,把过年的幸福从心底燃放了出来。到了三十下午,酒温肉烂饭菜停当之前,先须敬神请祖先。老人们在家里悄悄地在灶上、井台、照壁、粮仓等处,设龛焚香,献上祭品,祈求诸神保佑来年人康年丰。男人们则带着孩子,用木盘端上香火、烧纸、鞭炮、蜡烛,或用白萝卜削一个简易的油灯盏,逐一去祖先的坟上祭奠。年三十的黄昏,在残雪覆盖的麦田里,一家一族的人,大手牵着小手,三五成群地奔走于塬上塬下,穿梭于空旷的田野之中,燃起一堆堆纸火,点亮一簇簇香火,这一路上孩子们不仅认清了坟头,也知道了自己的爷爷以及爷爷的爷爷是谁了。当星星点点的蜡烛、萝卜灯盏把清冷的田野点得如星光闪烁后,便唤醒了过去,照亮了未来,也有了内心安然的团圆。

鞭炮声时远时近的响起,硝烟和香火的混合气味弥漫空中,屋里温好的酒壶已飘出浓郁的醇香,高挂的灯笼映红了一家人的笑脸,心满意足的人们便开始高高兴兴地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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