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Being-towards-dea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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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
今天阳光很好，73岁的她像小孩子得了新鲜玩具一样，拿着智能手机不停摆弄，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刚教会她怎么使用手机拍照。
家里的墙上挂着不少黑白照片，有她年少时的双马尾，也有暮年时为死亡准备的遗照。笑容端庄，神态自若，她觉得年老的她和17的她都很美。17岁有美丽的皮囊，70岁却拥有岁月给的安稳。
谁也不比谁差啊，她笑了笑。调换镜头，对着自己拍了张照片。深深的皱纹，下垂的眼角，长斑的脸颊，照片如此清晰并且毫无欺骗性。
一上午的时间，她都在拍照，家里年老的猫、阳台上盛开的小小茉莉花，远处的电视塔还有对面屋顶上停留过的鸽子。
人越老越事觉得世间一切都难能可贵，或许还是太怕死了吧，她想。家里的猫，只有她记得，茉莉花是她栽的，屋顶上的鸽子飞走以后，再也无人记得它和另外一只又有什么区别。相机此时给了她契机，让她拍下它们，记住它们。
中午阳光洒在阳台，她坐在摇椅戴着老花镜一点点看这些照片。她年轻时曾经幻想过年老的生活，那时候总觉得时光漫长，工作写东西时常没有灵感，也因此觉得疲倦，便想退休过老年生活。一本书，一把摇椅，在好天气里晒着阳光然后睡着。但真的到了这一天才明白，和多数爱打盹躺在摇椅的老人一样，他们看起来安逸只是因为身体衰老，行动迟缓，不再有活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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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25岁时失去双亲，30岁时嫁人，68岁时失去丈夫，她一生无儿无女，所以准确来说，她现在是孤身一人。老头子走的时候她有些后悔没有生个孩子，之所以后悔，并不是遗憾年老时无人陪伴，而是想着如果有个孩子长的像他，该多好。
她一向是有主见的人，不听旁人闲话，活得自在，30岁才嫁出去她也从不怕人笑。世间的事大多庸人自扰，终究还是要为自己活，凭着这个信念，任它流言蜚语，她也不在意。她30岁那年花了两个月时间了解一个人，并迅速和他结了婚。
“只要你开心，我都可以陪你。”这句话是她决定嫁给他的原因。那个剃平头穿布鞋的男子，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装了漫天星辰。那大概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眉眼。
那堆黑白照片里有很多都印着他的脸，大笑、做鬼脸、严肃，每一种表情都真实得仿佛他还在自己面前。她今天无意怀旧，更不想伤感，不过是几年的时光，想起先走的人早已没有当初那么难受了。时间是良药，也是个神奇的转化剂。它让人总记得美好的事情，曾经有多痛最后都会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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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老院
“奶奶，手机好用吗？。”小男孩从学校回来照例来看她。她住在养老院。
“好用着呢，我会拍照片啦，来，奶奶帮你拍一张。”
照片里小男孩纯真自然，眉眼带笑。她有时也会羡慕年轻的人，但想想自己也曾经是小孩子就觉得实在无需羡慕，她纯真过，得到过，若是还要经历一次未免太贪心。
老伴走了以后，她害怕夜里无边的黑暗，于是住进养老院，毕竟同自己一样的老人很多，起码一觉醒来的时候，不至于面对空房子一时无措。
刚来养老院时她感觉很可笑，年轻时总觉得一个人活到老是一件自由的事，真到了这一天，她才发觉下个车都要护理人员搀扶有多讽刺。生理机能退化，哪怕还有当年灵活的想法也无济于事。
上个月，从一学校来了一批学生，“关爱老人”“献爱心”等诺大的标语占据着她的视线。孩子们陪着她说话，为她打扫房间。她相信每个孩子都有温暖的内心，但她真的不需要孩子们挤出陪自己爷爷奶奶的时间来完成学校的任务。
教她使用智能手机的正是这批学生中的一个。
“奶奶，今天是我们为养老院服务的最后一天。我今天多陪您一会吧。”男孩坐在她跟前。
她点点头笑了笑。望了一眼楼下的庭院，头发花白的老人下着象棋，护工搀扶着老太太晒太阳，学生们很是勤快的帮着忙。
这一刻倒很是热闹。
年轻时她无数次幻想过年老的生活，即使想过一百种可能，也从来没有一次想到过此刻的真实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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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她病危，命在旦夕。睁开眼睛，戴着呼吸器，她看了眼窗外，世界依旧绿意浓浓，鸟鸣阵阵。她叫了护士，拜托护士从养老院拿来她的智能手机。
她双手颤抖着，手机一打开就停在熟悉的页面。那是一个月前她的自拍。照片上她皱纹很深，脸上长满斑，眼角下垂，眼窝深陷。
护士见她看的入神，想要拿下手机叫她休息。
“让我再看一会吧”，她打断护士，“我有很多和他合照的相片，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她手指划过照片，眼泪再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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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照
家里的墙上挂着不少黑白照片，不止有他年少时的笑颜，也有他暮年时为死亡准备的遗照。他笑容温暖，神态自若，她觉得年老的他和17岁的他都很好看。17岁有年轻的肉体，70岁却拥有岁月给的沉淀。
谁也不比谁差啊，她笑了笑。调换镜头，对着自己，她身后的墙上有一张他的独照，按下快门的时候，现在的她和过去的他，终于又出现在同一张相片里。她皱纹满脸眼窝深陷，他眉眼如故嘴角含笑，相片如此清晰并且毫无欺骗性。
“你看”，她指着照片的一角，对护士说，“我不是看我自己，我在看那个剃着平头、爱穿布鞋的老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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