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2011-06-04 00:45 | 作者:原野 | 散文吧首发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一)

那一年的季,我结识了你。你伫立在雨中,我为你披上风衣。

其实,我和你只是初识。我们俩的那场约会完全是出自我们俩的来自于家庭的压力。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那个年代一个男孩儿婚龄的警戒线,而你则是为了逃避众多追求者的纠缠和父母的监视,而不得不选择的一次逢场作戏。

于是,由人介绍,我们相会在三月的小雨里。

时间与地点由人指定,而缘分婚姻则仿佛是命中注就。

那一刻,望着你在细雨中茕茕的身影,我完全是下意识地为你披上从我身上卸下的风衣。

你没有拒绝我的好意,温柔的表情与沉静的目光竟让我痴迷。

那一刻,就连淅沥的小雨都愿为我们作证,洋洋洒洒一如你我吐露的心曲。

我们在雨中,沿着那条蜿蜒的铁路线漫步,从午后到黄昏。彼此默默无语,聆听那雨声淅淅沥沥。间或相视一笑,我的笑,很傻气,你的笑,很倾城。

我们忘记了时间和空间,醺醺然就那样一直向前走,向前走。冥冥中,好像前方正有一个神在召唤。

那一年,花谢的很迟,那一年,浪漫滥醉如泥。

我沉醉的眼眸,已迷失于你脸颊上的那一抹红晕。而你的红晕,则为我悄悄地羞涩了一季。

那是怎样的一番浪漫和温馨?不曾有一丝的非份,终于,牵手

没有彩车,没有婚纱,只有手中攥着的两张窄窄的车票和依偎在我怀中的温润的你。

承诺要带你去看海,可面对我羞涩的囊中,你只淡淡一笑,对我说:“以后再去吧,但你一定记住,你欠我一次浪漫之旅哟。”

我当即发下毒誓:“今生去看海,我只陪你。”

还记得我们的新婚之吗?在租来的房子里,房主人不许我们的初夜在里边度过,说这事儿有讲究,对他们家不吉利。

记得那一天是腊月二十日,清凉的夜晚,天上挂着半轮冷月,你我相互依偎着,在小镇阒静无人的街道上徘徊。两颗滚烫的心,一地清冷的月,你我渴望的目光彼此间久久地对视,最后只能是无奈地一笑了之。

我们的新婚之夜,就这样在大街上游荡,直到看见房主人家屋内的灯光熄灭,才像贼一样地悄悄潜回到自己那间租住的新房里。

你爱,或者不爱,爱就在那里。

在诗里,有人对我这样说。

(二)

我们最初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满着新奇与甜蜜。你我之间就像各自在对方的身体里发现了宝藏,每一次的开掘,都会有令人惊喜的收获。

还记得那次的山中夜宿吗?你说要跟我去中寻梅,我当时笑你傻,说:“北方哪里会有梅?”

可你偏不信,吵着对我说:“有的,有的,我说的是那种会结出红红果子的刺梅。”

于是,你我不辞冰雪,蹬高踏远,只为点红。

那天,我们翻过一山又一山,越过一岭又一岭,最后竟然迷失在一处深深的密林中。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我俩被一天的寒雾和遍野的冷雪所笼罩和包围。山幽林密,雪深路崎,我俩茕茕的身影仿佛被绵绵的群山和沉沉的黑夜所彻底吞噬。

朔风刺透了衣服,刮得我们冷彻骨髓。

随着夜深籁静,四周万物似乎都已死绝,我俩深陷于魅影重重的松林中,那点儿可怜的浪漫早已被一种彻底的绝望所淹没殆尽。

你紧紧地抱住我,我痴痴地望定你,那一刻,我俩仿佛是在作今生的最后一次告别。

而你的眼风,只冷了那么一瞬,便重又跳出一团暖暖的还略带些顽皮的火儿。

我绝望的心刹时被这团火苗儿所点燃,理智战胜了怯懦。

我开始在身上翻找,最终找到了那盒救命的火柴。

我将火柴举到你眼前,对你说:“既然我们今夜走不出这片松林,何不就用它点燃篝火,在此相拥过夜?”

你轻松且调皮地笑答道:“不仅是过夜,我们还要继续寻梅哩。”

我们重又振奋起来,我捡拾树枝升起一堆篝火,你徒手扒开林中积雪,为我俩开辟出一块栖息的领地。

你并且提议我俩一人堆一只雪人,好让它们陪着我们一起在林中度过这漫漫长夜

我俩围住篝火,和各自堆起的雪人相对而坐。

漫漫寒夜,我为你吟诗,作为回报,你总是在我吟完一首后,便在我的脸上送上轻轻的一吻。

那一夜,我不知为你吟了多少诗,你也不知在我的脸上送了多少吻。

篝火的火苗儿越来越低,越来越小,雪人的身体瘦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当黎明的熹微浮上黛色的远山,我俩已相拥着进入甜甜的乡。

那一夜,你的身体极暖,我的梦境超美。

一个人在雪中弹琴,另一个人在雪中知音。

在书里,诗人这样告诉我。

(三)

还记得那首《惜别的海岸》吗?

“···虽然一切都是环境所造成,对你的情感依旧不变。我永远、永远期待着,我俩幸福的将来。”

那时的你,超喜欢这首歌,总是有事没事地嘴里哼唱着。虽然你的歌喉我真的不敢,也不忍妄加恭维。

我知道那会儿我俩所处的环境真的很不堪,寄居在他人的屋檐下,每天都会有一双如饿鼠般贼亮的小眼睛(我们的房东老太太)别有用心地在那里时时窥视着你,总是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就闯进你的房间,有事没事地同你搭讪,或蹭走一份只属于我俩的浪漫晚餐;或掳去一份只属于你我的温柔甜蜜。

我真的快疯了,愤愤然只想骂娘。而你只淡淡一笑,那份淡定和包容直让我妒忌和痴迷。

用多少涵养和修行才能征服一份世俗呢?

无数的冲动和敌视在情中融化,今生我只想在你的爱里逍遥。

那一年的季,你在我俩的姻缘中埋藏了多少爱的谶语,专供我在人生的漫漫长路上一一破解。

那是我们婚后的第七日,我便匆匆地离开你,到我工作的单位——离家二十余里的偏僻乡村去上班。

一场大雪,阻断了回家的路,也隔绝了你我蜜月中的柔情蜜意。

我狂野的情欲一如那场放浪不羁的暴雪,在我思念的伤口上撒盐。

我彻夜无眠,你的红晕就一直洇透我的枕畔。

就在我行将崩溃的时候,你却突然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我的面前,眉毛上结着白霜,衣服上飘着寒气,潮红的两腮泛着青紫,手上捧着我的那件绿色的军用棉大衣。

你含笑的眼眸充满爱意地凝视着我,用轻柔的似乎还带着几分羞怯的语气对我说:“下雪了,我怕你冷,给你把大衣送过来。”

那一刻,我的眼眶已盈满泪水,一把将满身雪花和一脸疲惫的你紧紧地、紧紧地拥进怀里。

紧紧地、紧紧地······

后来我才知道,为了给我送这件大衣,你一大早便动身,在发往我们这里的客车因大雪都已停运的情况下,在积雪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徒步走了二十多里地,用了足足七个多小时。

当漂泊的心在浮尘困境的刀尖上打滑,唯有爱人会腾出最敏感的地方,供你心痛

我不是诗人,但与你同行,我却总是彻悟到人生中的这一份份诗意。

(四)

我含泪的眼眸在那一刻被动情的疾风裹挟,向着你我结缘的来路回溯······

那一天,你雨中的倩影分明是在为我一人守候,而我漂泊的情思注定只为你一人孤独

那一月,我对花、对月、对清风,立下多少爱的盟誓,而你向山、向水、向白云,悟得多少前生今世的情缘

那一年,你轻轻拣拾枕边的梦境,只为编织一个婚姻的美丽花环,而我紧紧贴近你的身影,只为感受你的那份爱的温暖

我们的囊中空空,可我们的心里却被爱塞得满满。

记得当初我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800元交给你,让你为自己置办嫁衣,而你却用其中的500元为我买了一套毛料西装(那个年代最昂贵的服饰),你用剩余的300元只填了一件准备在结婚时穿的红色棉袄及几件贴身内衣。

在那个年代,别人家的女儿出嫁时,都是大包小包的用数十个包来打包自己的嫁妆,而你只为自己包了一个包,里面还夹杂着好几件在家时穿的旧衣服。

为此,我的岳母曾背着你偷偷地掉了好几回眼泪。她不止一次地跟我的岳父念叨说:家里的五个女儿中,你是最懂事、最顺的一个。十六岁便进工厂上班,挣的钱全部贴补家用。你的那几个姐妹在每月开资后,总是想方设法地偷偷赚下几个钱,用来给自己买衣服、化妆品之类的,只有你每月开资后总是一分不差地将挣来的钱全部交到父母手中,而身上穿的都是姐妹们穿过的旧衣服。现在你就要出嫁了,家里无论如何也要送一份陪嫁给你。

我的岳父一脸愁苦地抽着闷烟儿,憋了半天挤出一句话:“实在不行你就出去借点儿。”

你听到父母说要出去借钱给你,坚决不同意,说:“如果你们为了我出去借钱,这婚我就不结了。”

在你出嫁的前一个晚上,岳母偷偷地将自己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200元钱硬塞给你,说是给你的陪嫁,自己喜欢什么就买一点。而第二天你却又将这份陪嫁悄悄地放回岳母的衣兜里。

你坚决不让家里人送你,一个人提着你那个简单的包裹,牵着我的手随我而去。

你的行李很轻,但你的爱意很沉,只因前方正有一个我俩用无数的柔情蜜意所共同搭建的爱巢等着我们去共赴······

如今,年过半百的我总是在每一个下雪的午后,将自己渐渐臃肿的身体埋藏在沙发里,望着窗外轻轻飞舞的雪花,细细回味那个寒冷的,大雪封路的日子。我望着雪中行人稀少的街道,望着每一个在积雪的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总是依稀地能够瞥见那个抱着件绿色的军用大衣,踏着厚厚的积雪,在山路上艰难跋涉的你。而每每这个时刻,我的周身便被那一股猛似一股的强烈暖流烧的熏熏然不能自己。

那一次,我抱着满身雪花的你就那样默默地站在狭小的宿舍里,许久,许久······

直到你身上的雪花已化成水滴,直到我眼眶里强忍着的泪水再也无法自持。

那天,我拉着你,带着一份感恩和补偿的情绪,走进村里唯一的一家小酒馆儿,想着我们俩要美美地吃一顿好的。

可事与愿违,由于大雪封路,小酒馆儿的老板已好几天没有到镇上去买菜了,家里除了一坨冻的钢钢的冻豆腐外,什么菜也没有了。

酒馆的老板娘抱歉地对我说:“大雪封路,没法儿去镇上买菜,酒馆已经停业好几天了。”

可当她听说你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只为了给我送一件御寒的大衣时,顿时感动的决定把家里唯一的一只兔子勒死给我们炖上。

你拒绝了她的一番好意,说:“你就给我们把那坨冻豆腐用开水煮一煮,伴点儿酱油、辣椒面就可以。”

我和老板娘都拗你不过,只好依你的意思办了。

老板娘把我俩安排在酒馆的一铺小火炕上,随后在灶坑里架起木瓣子,不一会儿的功夫,小炕就热得有点儿烫屁股了。

一张小炕桌,一盘水煮冻豆腐,一壶滚烫的老白干儿。两个有情人相对而坐,你敬我让,推杯换盏。

眼神里露出深深的爱恋,酒杯里装着满满的柔情。那一刻,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时间也似乎定格在我俩的这一爱的时刻。

你从不喝酒,可那天你却陪我喝了一杯又一杯······

我们从中午一直喝到黄昏,我们都醉了,醉的那么无羁,醉的那么深沉,醉的那么彻底。

酩酊大醉的我那会儿只有一个想法,今夜我要陪你回家。

我们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在月光下清冷、惨白的雪地上,我们不时被冰雪滑倒,寂静、空旷的雪野上留下无数我们俩身体的印痕。深深的,无限缠绵的印痕。

那一夜的回家之旅,我们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在翻滚着前行。可我们却毫无寒冷和疼痛的感觉,我们无羁地在雪地上翻滚,我们放肆地在深夜里大笑,我们一遍遍地吼着那首你喜欢的《惜别的海岸》:

“虽然一切都是环境所造成,对你的情感依旧不变,我永远、永远,期待着,我俩幸福的将来······”

最后,你我终于双双醉倒在雪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幸好当时有一过路的老农,好心地将我俩扶上他的毛驴车,载着我们回家。

我俩相拥着躺在颠簸的驴车上,如水般干净的月光下横陈着我们不尽的爱。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那个冬季,我一直对自己这样说。

(五)

有人说,世上的每个人生来就是孤单和残缺的,而只有能与使他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才会拥有幸福和快乐。

因此,人倾其一生的时间只为寻找属于自己的那另一半。

遇上你,是我的缘;守望我,是你的爱。你与我,为了今生的相遇,想必在前世已留有余地。

仍记得当父亲听说我放弃了一个又一个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条件都比你优越的对象,而决定与你结合时,满怀失望和怨怼的那句诘问:“你究竟看中了她的哪一点呢?!”

我无言以对,但我内心深处却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和你在一起,舒坦,踏实,幸福。就像是鞋穿在自己的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能够感知。

那会儿,我们都抓住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恋着,爱着。我生怕有一天你的红晕会被我的激情耗尽,而你唯恐哪一日我的宿醉会让你的缠绵激醒。

我俩都默默地祈求上苍,让我们永远这样过下去,一生一世。

然而,我们的修行有限,我们的造化有限,我们离不食人间烟火的神还很远,很远。

唉!一切都是环境所造成,我们无法躲过红尘中的牵牵绊绊。

现实残酷地告诉你我:生活中,仅有爱是不够的。

就在我俩婚后的第二年,由于工作的需要,我被我的上级分配到了一个离家更远,更偏僻的乡镇工作。

那是怎样的一处穷乡僻壤啊!蛮荒、闭塞,贫困。

没有公路,不通客车。唯一与外界相连的是一条途经这里通往县城的铁道线。每天仅有一列火车在这里所设的一处乘降所停车,停车时间仅有一分钟。而乘降所距离我上班的乡政府所在地还有三十几里,得徒步翻越好几座大山才能到达。加之当时乡里的财政状况不好,像我们这些靠财政开资的公务员听说已经半年没给发薪水了。

当我接到调令的那一刹那,整个人仿佛被噩梦所魇,无力挣扎,彻底地懵了。

放眼望去,尘世上游荡着的全是如我一般落魄的英雄。

我愤世,我疾恶,我蒙羞,我被俗世所伤,我被自己击倒。

我甚至要以辞职不干来与我的上司抗争。

而你只是平静且轻柔地对我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你如果觉得自己干得不开心,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们可以干别的。世上有许多工作可做,老天爷是不会让勤劳的人挨饿的······”

但你用更轻柔的语调又对我说:“但我觉得你还得为你的父母想一想,他们含辛茹苦地培养你一回,为你争得这份工作不容易,他们是否也能接受你所作出的这一决定呢?我们绝不应该因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让父母伤心。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最不该做的一件事就是让自己的父母为你伤心难过。”

听了你的一番话,我竟羞愧的如孩子般地“嘤嘤”地哭出声来。

一个在汉语言里寻常的不能再寻常而又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词霎时闯进我的心胸,并且直到现在还一直在我的血液里潜伏,幽居。

这个既寻常又沉重的词便是——责任

我心事重重地对你说:“可我去的那个鬼地方离家七十多里,又不通车,也许一个月都回不来一趟。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

你说:“我不是孩子了,自己懂得照顾自己,你放心。”

我说:“听说那里的乡财政十分紧张,也许开不出资来。我俩今后的生活怎么办?”

你说:“我可以出去到外面找活挣钱呀?你放心,我不但能养活自己,我还可以给你零花钱哩。”

我说:“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难道你就不会想我吗?”

你说:“你不是常跟我念那句诗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在我要去新单位报到上班的头一个晚上,你为我精心准备了几个我平时最喜欢吃的菜,并买了瓶好酒与我共饮。

我与你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彼此慢慢酌饮。

录音机里放着那首我俩都熟悉和喜爱的歌曲:《惜别的海岸》。

“不平静,海浪声,像我不平静的心情,往日的情景浮现眼前。虽然一切都是环境所造成,对你的情感依旧不变。我永远永远,期待着,我俩幸福的将来······”

你向我提出一个请求,要我对着家里的那台录音机给你录下几句话,说是要在每天想我的时候就能够听到我的声音。

我便动情地对着录音机跟你说:“寂寞的你,寂寞的我,只有心灵在彼此诉说。你的眼睛,我的眼睛,看惯了相恋,却看不透离别。梦里听见彼此的脚步,醒来却依旧是渴盼的你我。”

你说,这是我给你写的诗,我说,我不懂。

是诗吗?你们说呢????

(六)

那一夜,我把你揽在怀中,你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俩就那样不离不弃地静静躺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

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彼此能接收到对方的呼吸。万籁聚寂,唯有两个放浪的魂灵,在聚散难料的情缘中打滚儿,想竭力拯救些什么,挽留住什么。

我俩都大睁着双眼,一同凝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月亮,看着它一忽而躲进云翳,一忽而又流落星空。月光沁凉,月华凄清,若隐若显,惹人扼腕。

不知不觉间,便只觉心头一热,那满满的一腔离愁别绪,竟自化成两滴清泪,幽幽地挂上两腮。

你我的手彼此攥得更紧,身体贴得更近,仿佛唯恐有谁稍一松懈,对方就会从自己的身边飞走似的。我们的神经都绷得很紧,我们的内心都在默默祈祷,但愿时间就此停住,你我就这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那一夜,我们的爱在月光下铺展,我们的情无法度量,唯有两颗心在等待中相互蒸煮,为那份依依不舍埋单。

夜色散了,月亮走了,我沉沉地睡了······

当我一觉醒来,你早已把一盘热腾腾的水饺摆上了餐桌。

你说:“听我妈常说,上车饺子下车面,赶快起来收拾收拾吃吧。”

我凄然一笑,说:“干嘛这般郑重其事,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你故作轻松地说:“没有呀,只想你一切顺利,讨个吉利而已。”

我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那盘水饺,生怕一停下来就再也无法下咽。

你在一旁看着我的吃相,轻柔地劝我说:“慢点儿,慢点儿,时间来得及。”

我很想在此刻对你说点儿什么宽慰的话,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望着你那因睡眠不足而有些红肿的眼睛,望着你那因怀孕而渐渐凸起的肚皮,望着这个仅有几样简单的家具而因有我们浓浓的爱竟显得那么温馨又圆满的蜗居,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阵紧缩。

没有我的日子,你会寂寞吗?你会害怕吗?你会为我担心吗?你会因没有钱花而紧衣缩食,为难自己和你腹中的我们的孩子吗?

昨夜,我趁你不在的时候,将兜里仅有的一百元钱偷偷放入抽屉,以备你不时之需。可我知道这点钱除去交房租便所剩无几了,何况我也许离开资的日子还遥遥无期呢。

窗外单位来接我去报到的车已按响了催我上车的喇叭。

你将行李交给我,说:“车来了,快走吧。到了新单位要好好干,别为我担心。”

我使劲点头,说:“好好照顾自己,你过生日时我会回来。”

你说:“我的生日?好像还有挺长一段时间那。”

我说:“下个月,也没有多长时间了。”

你说:“好,我等你回来。”

我没敢看你,提着行李夺门而走。

你没有送我出门,默默地伫立窗前,目送着我离去的背影。

在我拉开车门上车的一刹那,暮然回首,分明感受到了你那颤抖的双肩和模糊的泪眼。

坐在颠簸的吉普车里,想要掏烟,却在兜里摸到一个信封。

我将信封从兜里拿出,打开,竟是你我都熟悉的那本磁带——《惜别的海岸》和昨夜我偷偷放进家中抽屉里的一百元钱。

信封的背面写着简单的几行字:“钱还是你带着,我一个人在家也不花什么钱。想我的时候就听听这首歌,让我们共同期待着我俩幸福的将来······”

我把头别向车窗,再也无法控制的泪水从一个男人的眼中刷刷地倾弹下来。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或者,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寂静,欢喜。

在路上,相爱的人这样跟我说。

(七)

我用呼来唤去的目光,将片片往事晒晾。

故事,很像岁月无法吞咽的陈酿,正让我心中的那份爱持续发烫,以融化那叫作痛的河床。

你我的爱,苦过,伤过,迷惘过,却从未曾想到要放弃过。

我们在起点与终点之间寻觅真情,任生命中的万水千山随心所欲地在彼此的肩上增添辎重。

累了,倦了,困顿了,浪漫的玫瑰已一瓣一瓣地转嫁于秋风。

终于尝到了泪的滋味,那份刻骨铭心的苦涩的滋味儿。

自我离开以后,你为了那份爱便开始默默坚守。

你深知,你得吃饭,你腹中的胎儿更需要滋养。你数着手头仅有的那几十元钱,想着前面那一连串漫长的日子,心急如焚。竟主动去找邻家的那位靠到乡下卖冰棍儿为生的粗鲁、泼辣的中年女人,央求与她结伴去乡下卖冰棍儿挣钱。

那女人先是惊诧,继而错愕,紧接着便摇头晃脑地大笑起来:“就你?也跟我一样要去卖冰棍儿?别拿我这穷人寻开心啦!”

你用诚实的目光望着她,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想跟你一起去卖冰棍。”

那女人将信将疑地盯着你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还是不敢相信地说:“瞧你那细皮嫩肉的小模样儿,哪里是干这个的材料?再说了,就凭你们家那口子那么好的工作,还用得着你去出这个苦力。听我一句劝,大妹子,别生在福中不知福,消停在家做你的阔太太吧。”

面对邻家女人的不解和揶揄,你没有解释什么。而是默默地回到家里,找出我原来上班时骑的那辆自行车,又自己动手做了一个装冰棍的箱子,第二天一大早,便跟着那邻家女人的身后,去乡下干起了走村串户,贩卖冰棍的营生。

后来,你曾对我说,当初你在沿街叫卖冰棍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拿出多大的勇气啊!

开始,你根本张不开嘴去沿街叫卖,只是尾随着那邻家女人的身后,人家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一天下来,那女人的一箱子冰棍都已卖光,而你的冰棍则还没卖出几根儿,到后来全捂在箱子里化成了水儿。

眼看着钱没挣到,竟连本儿都赔进去了,你欲哭无泪。回到家中,你将自己紧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大口吞咽着冰冷的冰棍汤,整个人都处于冻僵状态。

终于,你横下心来,决定不再跟在那女人的身后,而是独自一人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使出浑身的气力,万分艰难地喊出了你人生中的第一声吆喝。

于是,小镇周边乡村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屯舍狭窄弯曲的街巷里,便总能看到一个头顶毒辣的骄阳,脚踩冒烟儿的尘土,手推笨重的单车,戴着顶白色鸭舌帽,长发飘飘的沿街叫卖冰棒的女孩儿。

你绯红的脸颊,含笑的酒窝,略带羞涩的柔声吆喝,打动了许多淳朴的村民,他们都愿意花钱去买你的冰棍儿。而你也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和大度慷慨,有钱的你卖,没有钱的用几个鸡蛋和几把青菜你也跟他们交换。有时碰到在大太阳底下拉着他们哭闹着要吃冰棍的孩子却舍不得花钱给买的老人,你甚至不要钱白送几根给他们。

有那么一段时间,在某水泥厂的一个建筑工地,曾有个秀气、腼腆的男孩儿,每天都十几几十根儿地买你的冰棍儿,请和他一起干活的装卸工们吃。开始你对他真的很感激,可后来你从他火辣的眼神里及他的工友们嬉笑的谈话中,渐渐地发现了端倪。于是,你婉转含蓄地,唯恐伤到他自尊心地向他说明,你已是个怀有身孕的别人的妻子。

你满身是洗也洗不尽的爱恋,只给了你生命中唯一一个你爱和爱你男人。

其实,那会儿你完全可以选择逃避。你可以借故怀孕而住到婆家或回到娘家,并理所当然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可你的性格决定了你永远都不会那样做。

记得我俩刚刚结婚不久,我由于工作上遇到了一些麻烦,有一段时间心情一直不好,回到家里经常无缘无故地乱发脾气,你总是隐忍着。可有一回我在外面喝多了酒,竟混帐地同你发起飙来,并口口声声要将你赶出家门。

你问我这是否是我的真心话,我借着酒劲儿色厉内荏地回答说是。

你没有同我争吵,默默地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我没有睬你,躺在床上倒头睡去。一觉醒来,天已向晚,可仍不见你的人影,我想你一定是赌气坐火车回娘家了。

可到了深夜,你竟一个人满身疲惫,一脸憔悴地推门进来。

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以为你在外边出了什么事,忙问:“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回娘家去了吗?”

你神情黯然地对我说:“我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坐了一整天,想想还是不能就这样回娘家去。我不知道该跟我的父母怎样说,他们的年纪都那么大了,我没有为他们做些什么,也不应该让他们为我操心。”

听了你的这番话,我的心头突然涌出一阵酸楚,一把将你拥进怀里,羞愧地附在你耳边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无缘无故地冲你发火,我是个混蛋!请你原谅我吧,我以后永远都不要跟你吵了,我保证。”

今生,来世,唯有爱可以在红尘中供我们超度。

而那个季,你用爱为我们的姻缘一一批注。

(八)

下雨的夜晚,的确,最适合倾听。

那如烟的雨声,有如落在琴弦上的指尖,不停地在你的心房上拨弄。

因为寂寞,手中那杯溢着思念的茶,开始冷清。

耳朵长出翅膀,随想象去回味那段抹也抹不去的如歌岁月,很疯,很疯······

当那辆破旧的北京吉普载着我离家渐行渐远,我的心也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由高空渐渐跌入冰谷。

你我原本因爱而结成姻缘,现在却因要守住这份姻缘而别离。天地之大,为啥就不能给相爱的人一个终生厮守的家呢?

如果我俩的这份爱注定要在云中流浪,何不就让我们做一对情深意浓的鹣鹣,在天地之间自由地比翼翱翔,而非要留在这纷扰的红尘里劳燕分飞呢??

生活在大山深处的那个闭塞乡村,我就像是一只被困在囚笼里的怒兽,在寂寂的乡野间,在漆漆的孤夜里,在冷冷的床榻上,望着那望也望不到尽头的叠叠群山,或抱枕难眠,或对月兴叹,或彻夜听着录音机里的那曲《惜别的海岸》,渴望着梦中能与你相见。

由于那个年代电话还没有普及,人们相互之间传递信息都是要靠寄信或发电报。我所在的那个乡地处偏僻,交通不便,要往县城寄一封信最快也得一周的时间才能到达。因为长时间得不到你的任何讯息,我的内心变得极度敏感和不安,夜夜都受着失眠和梦魇的纠缠。脾气也乖吝、狂躁起来,并开始酗酒。我每天不管是上班还是休息时间,经常是将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几乎到了崩溃的程度。

那会儿,乡信用社里有个女孩儿,和我同在一个大院里面上班,她家也在县城居住,所以我和她就都吃、住在单位里,可以说既是老乡,又是邻居。

她高高的个头,长相很普通,但气质不错。是刚刚中专毕业不幸被分到这儿来工作的,所以与我也算得上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由于彼此都很寂寞无聊,我们俩很快结识并成为了很谈得来的朋友。当时,我玩世不恭,她怀才不遇;我放浪形骸,她形单影只;我需要发泄,她渴望倾诉。

一份今夕何夕的盲目,一种一夜永夜的停滞,让两颗骚动的灵魂如同需要相互救赎一般地彼此攀附在了一起。

我们大口吞咽着忘忧的酽酒,大声诘问着无常的命运,彼此于堕落中寻求快乐,于快乐中感受堕落。

夜风呜咽,一句句吼着:“无望!无望!”

夏虫聒噪,一声声吟着:“完了!完了!”

她与我被空虚越推越近,我与你由无奈越拉越远。

终于有一日,她的情感被痛苦引燃,我的欲望被无聊烧焦。

那是一个烟雨濛濛的夜晚,夜色苍茫,人心迷乱。

我和她在她的宿舍里正用酒打发着这寂寞无聊的长夜。醺醺然间,她突然抱住我,如呓语般地在我耳边语无伦次地对我说她喜欢我。

她说自从我去他们信用社办事时她见到我的那天起,就开始喜欢上我了。为此,那天她神不守色地还多付给来取款的顾客十元钱。

她说她曾被爱伤得很深,在省城上中专时,她疯狂地爱上了同班的一位男生,那位男生也接受了她的这份爱。为此,她死心塌地地为这个男生付出了很多、很多。他们相处两年,就在临近毕业的前夕,她无意间在那位男生宿舍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来自他家乡的他恋人的来信。原来,那位男生在上学之前在家就已经处了对象,他欺骗了她,玩弄了她的感情

她说她之所以要到这大山深处的穷乡僻壤工作,就是为了要将自己封闭起来,远离人寰,独守寂寥,以便尽快地忘却那段使她痛不欲生的情感经历,让爱死心。

她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大山深处竟阴差阳错地遇到了我,一个让她心动的男人。

她说她与我有着相近的个性,有着共同的语言,更重要的是上天让她和我能够在这样一个闭塞狭小的空间相遇,也许这就是一种缘分。

她说她要感谢我这段时间能够一直陪伴她,使她忘掉了痛苦,使她重获了爱情

她灼热的目光烧灸着我,喁喁的情话鼓荡着我,柔软的怀抱诱惑着我,使我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向着那温柔之乡沉沦、沉沦。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狂风裹挟着雨滴不停地敲打着寂寞的窗棂,似一双双狂乱的手正拨弄着欲望中那根最脆弱的琴弦。

忽有一道闪电划破遥远的夜空,接续它的是一声孤单空灵的响雷,如同扯断琴弦的声音。

于是,梦乍醒,柔肠寸断。

我向她、向我,向苍天昭示:“这不是我的本意!这绝不是我的本意!!”

从此,我落荒而逃,被你的一悲一喜决定。

(九)

我逃了,心却在雨中打滚儿。

那场遮天蔽地的大雨,很像是一只忧伤的囚笼,紧紧地将我锁住,让我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湿。

于是,我将所有的窗子打开,任由铺天盖地的雨涌入我那间狭小的陋室,我则仿佛是一只迷途的羔羊,满怀悔意地呆立在黑暗里,虔诚地接受着那一阵紧似一阵的骤雨的拷问和洗礼。

此时,我天真的清醒,再也承受不起风雨中那些被浸透了的思念,你我,那一件挨着一件的与爱有关的故事。

曾几何时,那个眉宇间锁着几许忧伤的女孩儿,安静地伫立在三月的小雨里,正带着几分无奈地等待着一个未曾谋面的男孩儿的出现,而当那个男孩儿走进她目光的一刻,她好像一下子就读懂了他,并毫不迟疑地决定追随着他的脚步,就此浪迹天涯。

或许,她与他都知道,他们的心灵彼此是相通的,尽管红尘间歧路重重,尽管他们曾一次次擦肩错过,但终有一天他们会在同一个路口相遇。

而那个路口,便有爱。

这是一份天注的情缘,超越了时空的局限,挣脱了命运的羁绊,如丝般细密缠绵,如水般清亮透明,难舍难弃,难分难断。

相遇,是天意,相爱,是必然,而相互坚守,则完全是一种对缘分的考验。

一想起这些,我贪婪的激情,便被大把大把冰冷的雨点灼伤,泪水,模糊了眼帘。

在这个冰冷的雨夜,你在干什么?是否也正孤独地伫立在窗前,一双渴望的眼睛越过崇山峻岭,遥望着那个陌生的,偏远闭塞的乡村,任雨水飘落了一地的思念?你是否正用心在聆听着你生命中两个爱人的声音?一个是录音机里我留给你的那几句空洞的情话,一个是怀里边我俩爱的结晶,一个小生命强有力的心跳声,以排解那满满的一腔幽怨。

而我,却为了逃避那一点可怜的空虚寂寞,险些跌入他人的温柔乡里。如果我俩的心灵真的能够彼此相通,你在遥远的他乡,可否会因我的失误而伤心难过,欲哭无泪呢?

透过黑夜里那忧伤的雨水,我似乎已看到了你眼中饱含着的委屈的泪花,那一刻,我多想立即飞回到你的身边,用我真诚的忏悔去抚慰你那颗受伤的心灵啊!

可不知在我俩共建的爱巢里,你是否还肯为我点燃一盏温暖的灯呢?

我忐忑,我惶恐,我愧疚,我仿佛再也无法面对你那双真诚的,爱意绵绵的眼睛。

我知道,在爱的路上,我虽然从未曾别恋,但我却曾因空虚而移情。想到在人生的苦旅中,为了上天恩赐给我们的这份爱,你我共同捱过的那一个个艰辛穷困的日子,它便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终于从借酒消愁的空虚状态中自拔出来,决定用真情和实意给爱一个交待。

我记着离家时对你的那份承诺,每天盯着墙上的日历盼着你生日的那一天早日到来。我在心里设计出一个又一个如何为你庆生的方案,想象着为你挑选了一个又一个能使你中意心动的礼物,就为了在那一天要带给你一份特别的惊喜。

可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却变得一筹莫展,满心凄凄。我原以为到那时我会开资,我会有足够的钱为你超办生日。为此,我不止一次地问过我的领导,可得到的回答却总是:可能,也许。

最后,我也未能拿到那份对我俩来说都弥足珍贵的工资。

我翻遍全身所有的口袋,就只有十元钱的积蓄,这还是我离家时你偷偷塞给我那一百元钱中仅剩下的数目。其余的九十元都被我喝酒胡闹挥霍掉了。

我手中掐着那张皱巴巴的十元钞票,心如死灰,许多天来为你朝思暮想,精心策划的那些个示爱方式都在顷刻间化为泡影,夭折消失。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那份痛彻心扉的自卑和歉疚使我感到无颜也无法去面对你。

我怀着一种又想见你又怕见到你的复杂心情,匆匆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从我工作的乡政府所在地到这里唯一的一处火车乘降所乘车,要走三十余里的山路,翻越两座大山。虽然当地有一种专门接送站的小四轮拖拉机可以搭乘,可我却不忍再去花掉那一元钱的车费。我决定步行,由于怕赶不上那每天仅有的一班火车,我起了个大早,而且是小跑着赶路。

一路上我盘算着怎样用我身上仅有的这十元钱既要买一份生日礼物,又要买一点好吃的来为你庆生。可思来想去,这区区的十元钱还是无法满足我的这种贪婪、奢侈的想法。最后,我决定逃一次票。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坐车逃票。我上车后不敢进车厢里就坐,而是将自己蜷缩在车厢连接处的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可每当列车上的乘务员从过道里经过,我的心还是要不由自主地怦怦乱跳,生怕被其中的哪一个发现后向我查票。就这样我总算捱过了两站,当就在马上还有一站地我就要到达目的地时,车上却上来了几个稽查,开始在我所在的前一个车厢内检票。我当时只觉到天旋地转,瞬间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情急之下我就近一头钻进列车上的厕所,并将自己牢牢地反锁在里面,直到那几个稽查查过我在的那节车厢,我才算躲过了让我当众出丑的一劫。

我心意沉沉地走出车站,黄昏的县城里飘起了霏霏细雨,我就像是一个落魄的游子,疲惫地走在那已有几分陌生的回家的路上。

雨中的街道上行人稀少,那些沿街叫卖的小贩们都在忙着收摊。我手里攥着那张十元钱的钞票,想着那个也许正在家中翘首企盼着我归来的你,心里酸酸的直想大哭一场。

我强打起精神,六神无主地向街道两旁的商店梭巡,不知用手中的这十元钱能为你买点什么,做点什么。

我看到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人蹲在道旁的一颗垂榆树下,面前摆着一硕大的水族箱,箱内游着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的金鱼,霏霏细雨飘落在箱中,惹得鱼儿惶惶的四处乱窜。老人没有打伞,只靠着那垂榆的华盖避雨。他有几分悠闲地在雨中抽着烟儿,眼睛盯着他面前的鱼儿,一脸的从容淡定,不像是个卖鱼贩,倒像是个观鱼客。

我被老人和他的鱼吸引,忍不住凑上前去,痴痴地看着箱里的鱼儿纷纷将嘴伸出水面,唼喋着飘落的雨滴。忽然觉得我和你为了那份爱的坚守,不辞辛苦,相惺相惜,不正如被缘分圈入一口鱼缸中的两条相濡以沫的鱼儿吗?于是,我向老人买下了两条金鱼和一只圆圆的鱼缸,想着这份生日礼物最能代表我俩彼此的那份深深的依恋和浓浓的爱意。

我手捧着那只鱼缸,就如同捧着你我那份沉甸甸的爱意,一路向家走去。

可当我走到家时,却没有见到迎接我的那盏温暖的灯光,被雨水润湿的门扉被一把锁锁得死死。

我的心顿时跌入冰谷,一种不祥的预感直冲脑海。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在这个下雨的黄昏,你去了哪里?难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或是你已然放弃了那份爱的坚守,选择了逃避?我手捧着那只鱼缸,傻傻地呆立在雨中,不知所措,身子和心房都被雨水淋得精湿。

夜幕慢慢降临,夜色中那纷纷扬扬的雨丝直教人心乱如麻。

就在此时,我突然看到一个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身影,推着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车后座上驼着个大大的,白色的纸壳箱,正迈着踉跄的步子在雨中向我走来。

当那身影慢慢走近,我们俩都呆住了。

我终于又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你,可你却让我有些不敢相认了。

你瘦了,但肚子已渐渐凸起,此刻,被雨水淋湿的脸是那样的苍白、憔悴,一双纯净的眼睛默默地凝视着我,显得是那么的可怜、无助。

你我就那样怔怔地站在雨中,彼此凝望着对方,许久,许久······

“你怎么回来了?”你痴痴地问。

“我回来为你庆生。”我傻傻地答。

“你还记着那?”你淡淡地问。

“难道你忘了?我和你有约定。”我恍恍地说。

“那我们就一起回家吧!”你颤声说。

“好,我们一起回家。”我动情地大声呼喊。

许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敢,也不愿去回忆起那个下雨的黄昏,我真的怕一想起当时的情景,自己便会深陷进情感的漩涡里,难以自拔。而正是这份刻骨铭心的记忆,让你我的手越牵越紧,让我们的婚姻日久弥坚。

后来,你曾对我说,那天是你最伤心、最无助的一天。你并没有忘记我们的约定,你只是打算出去多卖些冰棒,多赚些钱,好等我回来时给我多买些好吃的。为此,你带了满满的一箱冰棒,费力地蹬着车子,跑了好几个村屯儿。可那天却偏偏下起了小雨,而且淅淅沥沥地一直下个不停,一箱的冰棒只卖出去半箱,剩下的全部都化成了汤。

那天,你还遇见了你大哥,他开车和几个同事到乡下为厂子办事,恰巧在道上遇见叫卖冰棒的你。他把车停下,将你远远地拉到一边,劈头就问你干嘛要干这种让他丢脸的事儿?还让你快走,省得被他的同事看到笑话他。

你能够忍受任何痛苦,却无法忍受亲人的这种鄙视和苛责。你骑上车子就走,一路上伤心的泪水不停地流。

你那一年的生日,我们相扶着走进家门,你为我点亮了家中那盏温暖的灯,我为你献上那只象征着我俩爱情的鱼缸。

我与你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静静地注视着鱼缸中那两只相濡以沫的小鱼儿。

我们的爱巢被一天一地的雨包围着,而你我相拥在爱巢里,彼此温暖,也恰似那两只相濡以沫的鱼儿,默然,相爱,相惺,相惜。

(十)

人生若只如初见,对于多情的纳兰容若只是一种哀感顽艳的兴叹,而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份过于清晰而又难以忘却的现实。

在如今这个人心浮躁,情义待沽的世界上,人人都在谈论现实,抱怨现实,并绞尽脑汁地梦想着能够改变自己的现实。而他们似乎永远也弄不清什么才是真正的,他们想要的现实。

他们永远只是活在当下。

米兰·昆德拉说过:“我们认识现实只是认识它在过去时间里的样子。我们并不认识它在现在时刻中的样子,不认识它现在是什么样子。然而,现在时刻与人的记忆是不相像的。”

由此,我便又想到了纳兰容若的另一句诗:“当时只道是寻常。”

是呀,人都活在当下,而当下又是那样的变幻莫测,反复无常。人在时间的长河里,如一粒沙般被欲望的洪流席卷着任意浮沉,无暇,也无力潜下心来,去体会儿那一个个稍纵即逝的寻常日子和寻常琐事,去感悟那一段段耐人寻味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当下的,无法把握,逝去的,又不懂珍惜,因此,心变得越来越浮躁,情变得越来越粗糙,人变得越来越浑噩,日子变得越来越没滋没味,现实对于我们也就变得越来越冷酷无情。

那是一个咋暖还寒的早春黄昏,房间里的暖气早已被及时地停掉了,你我饭后无所事事地闷坐在阴冷的屋子里,电视里正上演着一成不变的虚假的人间悲喜剧。我蜷在沙发里睡意朦胧,你将一条毛毯轻轻地搭在我的身上。一股暖流袭来,我突然之间睡意全无,眼神定定地凝望着你那张皮肤略显松弛的祥和的脸,那张被岁月和我用旧了的容颜,泪水不知道为什么竟盈满眼眶。

在这个阴冷寂寞的黄昏,悠悠往事伴着料峭的春意又上心头,并丝丝缕缕地从我眼角的泪水中溢出。那么的清晰、生动,好似夜空里那一颗颗晶莹闪亮的星星。

寻梅夜卧漫山雪,雨夜心写两地书······那些相惺相惜的苦恋,那些相濡以沫的体恤,那些痛彻心扉的坚守,此情可待,爱无尽头。

你选择了我,我选择了你,这是上苍的注定,这是你我的选择。

只是,我们只道当初是寻常,我们只愿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们被滚滚红尘拖累,已然选择了遗忘,远离了现实。

值得庆幸的是,你我的青春,虽已被岁月用旧,而你我的婚姻,却仍被缘分套牢。

那份执着的不离不弃,也许是源于那段痛入肌骨的艰难岁月,我们虽身陷枯井,却相濡以沫,不忍也不愿相忘于江湖。

有人说爱情是一场修炼,又有人说爱情是一份储蓄,还有人说爱情是一场游戏。修炼的人在默默煎熬,储蓄的人在慢慢透支,而游戏的人则时时都在逢场作戏。

请看看当下这个虚情、滥情和弄情的社会吧,爱已然等同于动物的交媾,情已然幻化为遮羞的面具,而婚姻更变作一场图名谋利的交易。一些人在中国式的“拿来主义”灌输下,将西方的腐朽炮制成东方的神奇,一时之间,丑恶化作时髦,淫乱成为追求。

而你我这种不离不弃则被看做是一种落伍,一种荒诞。我们身边的朋友,包括家人常常含讥带讽地说我们是怪物,并把我们称作“绝版夫妻”。当我每每被朋友们强拉着出入一些色情场所,他们看到我一个人落落寡欢地独处一隅,拒绝于他们一起胡闹时,竟过分到怀疑起我的性取向。

面对着这种滥情与乱象,我总是忧心忡忡地想,一个民族如果无知到了无耻的程度,那么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了呢????

当我在那个冷寂的黄昏,当我望着你那张被岁月催老,被我用旧了的容颜,当我用激情满满的指尖在键盘上敲打出上述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如此的平静而又自然,你我之间那些点点滴滴的快乐、浪漫、辛酸和依恋,竟是在刹那间便涌上心头,跃然纸上。我仿佛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现实,并且重新经历了一次爱的旅程。

我顿时有一种洗去铅华,修成正果的轻松与快意。

那句前清遗少的哀怨竟成为我这个市井男儿的咏叹。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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