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梅花

一钩明月有一钩明月的清光，一支梅花有一支梅花的寒香。扬州人家的小庭院倘若有了明月梅花，自然把院落饰得幽幽的，雅雅的。夜浓了，月光下，花开了，小庭院越显静静的，冷冷的。冬日的扬州，有如此清美的况味。那是独守小庭院的妙处，因天寒地冻的缘故，独守的工夫不是很长，一刻钟，或半个时辰，便断了赏明月梅花的雅兴，缩着身子，回到温暖的屋子，可能还略有些碎碎恋，就透过镂空的旧窗子，一眼瞥见明月下的梅花，忽然怔住了，小庭院内的幽雅与静冷全都泌出来了，荡漾眼中。

有人说，唯有冬日的雪最代表冬意的，我看未必如此，近些年，扬州冬日少雪，即便有雪，也是薄薄的，夜里落下来，四处有了稀稀的雪意，可是到了第二日，天晴了，暖阳一照，雪已逃得无影无踪。这跟梅花有了莫大的区别，冬日里，梅花照常开放，年年如此。我想冬日的暖阳谢绝了雪花的娇弱，却挡不了梅花的美意，她才是冬日的一道清丽风景，也是最代表冬意的。冬日里，闲下来，约几个友人，或上山赏梅，或公园赏梅，或干脆于自家小庭院赏梅，那股闲情逸致胜似零山碎水的游玩，更比得上打牌吃酒的趣闹。

窄窄的小庭院，院内有各种的花，常是花开四季，饱赏不断，比如，阳春赏桃花，初夏赏菊花，中秋赏桂花，深冬赏梅花。花开无量，香溢满院，可谓侵人耳目，花色怡情。刚刚残秋带走了桂花的美梦，不久入了冬，寒风凛冽了，梅花便接踵而至，纷至沓来。对我来言，梅花的美在苦寒中，这时寒冬少有花开，就谈不上百花丛中的争芳斗艳，因此她的美在苦寒中是孤清的，是寂寞的，不像春天的花那般热闹，众花挤于一起，万紫千红，招蜂引蝶，似乎沾染了尘世间的习气，侵润了天下的风月，多少显得有些多情。我认为梅花不一般，经了冬日的苦寒，正是百花最为萎谢的时候，而此刻唯有梅花盛开了，正应了陆游的一句诗，“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梅花也如下凡的仙子不染半粒尘埃，远远地脱尘而去，如此冰清玉洁。就让她静静地开着，独独地散着清香，不必打扰她吧。

一般梅花花开五瓣，纤细的花瓣，有洁白的，粉红的，淡黄的，浅绿的，等等。我最爱洁白，浅绿次之，因为洁白有雪花之意，而浅绿则有芳草之色。早晨入院，看那，一簇簇的小花，如缀在枝上的一点白雪，白净净的，清爽爽的，引得自己经不住前去赏看，只是赏看，不去爱抚，我不想让手上的尘埃沾染她的纯洁，她或许在幽梦中尚未醒来，让她静静地睡吧，世上太纷扰，唯这花儿最清静。平常我也不曾有数花的习惯，一支两支三四支……管她枝上有多少支，便让她有多少支，何需添了数花的繁喧拢她的清幽呢。我远远地离去，闻着花香，我知道她的最美不在暖阳熏照的白天，而是在明月清光的夜晚。

如果是好天气，正好又赶上有明月的晚上，那时，赏梅最富清雅，这好比晚秋下后花园观赏月下疏疏的青竹，竹雅，梅也雅，雅的味道不同，品出来各有千秋，都是人生梦中的醉意。好了，一个人独守小庭院中，等那一钩明月悄悄升上来。当然，冬季的明月跟其他三季又是不同，它没有春季的艳，没有夏季的圆，亦没有秋季的亮，冬季的明月是清清的，淡淡的，小小的，月光洒下来，也是薄薄的，渺渺的，冷冷的，月光把小庭院照得带些浅晕的粉色，让我的脸也变成了粉色。梅花自不必说，她浴在月光中，很是洒脱，兀自发出低低的欢笑，似乎月光润湿了她的笑，让她的笑有了脉脉的温情，这时，看那，一簇簇的小花，仿佛卧在枝上的一片月光，有了她最美的时刻。一会儿，明月梅花交融于一起，他映着她，他牵着她，他挽着她，小庭院内顿时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想那，淡淡的月光，朦朦的花影，漠漠的寒香，谱就了天下最美的诗。这时，我记起王安石的一首《梅花》诗：“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也许，小庭院正合了这首诗的意境呢。

我静静地赏看着明月下的梅花，不禁花下悟禅，不是说世上常有人心乱于情，不妨此刻来赏一赏明月梅花，她会让你的心定下来；不是说世上常有人气躁于事，不妨此刻来赏一赏明月梅花，她会让你气闲下来；不是说世上常有人困惑于物，不妨此刻来赏一赏明月梅花，她会让你静安下来。我想，天下一切不如意的人，若是此刻赶上明月梅花的最美时刻，你也甘愿化一支梅花，与一钩明月共舞，享受片刻的欢愉。不管如何，冬日里，有了明月梅花的照应，好比有了佛陀的感化，让天下事一切顺利，让天下人一切平安。

2011-01-08于扬州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