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虫

2011-05-15 21:38 | 作者:成岳 | 散文吧首发

天虫,并不是天上的虫。不知谁这样组合了蚕,才奉为一种至尊。

很年幼的时候,大人们就说:弄死蚕的人伤天,会遭报应。虽然迷信到愚昧甚至刻毒的地步,但弄死一个生命,即便很小的生命,总是不那么善良,至少也是缺乏心。

大人的话,似乎总有些哲理,用以贯穿家教与家法。玩具是孩子天使,而有生命的小东西,更是绝顶的诱惑。一个小动物的诞生,会让许许多多的孩子,好奇地活在小生命与大自然中间,绽开一个绮丽的童话。孩子们兴奋地探索着自然创造种种生命的奥秘,走出懵懂,走向成熟,在一个缤纷的世界里缤纷地长大;而在一个小动物的生命过程中,孩子沐浴了智慧与灵感的洗礼,为一个神圣的青奠基。

童年的我,童年的弟弟,像所有的孩子迷恋过不可胜数的小动物。天虫,就牵挂着我们每一年中的许多时光;但绝没有今天豢养宠物的人们,同时豢养着做作与浮华。

我们养的天虫,是桑蚕。在一个隆,我在伙伴那里讨来了蚕卵。灰灰的比小米还要小还要扁的蚕卵,密密麻麻地着在牛皮纸上。那纸片只有巴掌大小,但无论如何也数不清它们有多少个;像的晴空,你想知道天上有多少星星,那可是好几个年级的算术都对付不了的问题。

大人们说,到了开春儿,小天虫就会从它的小屋里钻出来,我们就盼。盼着日历一张一张撕掉,也天天捧着灰色的、希望的星星遥想;以至晚上钻了被窝,也要看上几眼,才能默念着进入乡。清早醒来,先要轻轻拿过那纸片端详,再让大人催着、嚷着,慢腾腾起床。

这一天总会来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一个早晨,弟弟顾不上揉开惺忪的睡眼,就趴在床上大叫:“蚕出来了,蚕出来了!”真的,那灰灰的星星,破裂成许多碎壳;一个个很细很小的的黑虫儿,在壳上轻轻地动。可坏就坏在这蚕的出生,那时节根本不是春天;所有的树,根本就没有发芽,更没有桑叶。只是因为,那灰灰的星星,常常搁在枕边,暖得太热,就在不该出壳的时候孵化了。这悲剧真够残忍,把一个孩童灼灼的心,扼杀在清清纯纯的摇篮;一个瑰丽的梦,在大喜过望之后,跌进了枯涩的、黑洞般无底的老井。

这些虫被天践踏后的很久,春天迟迟的来了。天也有不守诺言的时候,却也无奈不同的树,在不同的日子里萌芽。弟弟毫不灰心,这个叫老虎的孩子,顽皮却很聪慧。在一次放学后,他兴冲冲地跑回家,趴在床边,小心翼翼打开铅笔盒,在几片嫩嫩的、毛茸茸的绿叶上,就快乐着已是白色的小天虫。

有孩童的地方,就有崭新的希望。童心充满幻想,幻想中珍藏着童稚的世界,很美、很真实,隽永旖旎。

桑树的芽,比蚕长得还慢。大人们就说,去采嫩的榆叶,桑蚕也吃的。老院的孩子王,种着一棵小桑树,弟弟那几天很羡慕他,却从来不偷采。可是每天去讨几片,用不了多久,小桑树会秃得连嫩芽都没有了。大人们就说,到地里去找蒲蒲丁吧。

那是一种贴着地皮,长着花边叶子的青草,像一朵喷薄的花。这大概是我记得最清的草了,因为我们在艰难的查访之后,听人说它在一个恐怖的地方存在着。我们飞也似的来到那家医院,在一幢静寂得怕人的旧楼的背影里,找到了几乎满院子的蒲蒲丁。

即将成功的狂喜,并不是我们唯一的激动;那是因为,通向那院子的路口很窄,有一间阴森的、面目狰狞的旧房子霸道。那时候,所有的恐怖故事里面,都有三种东西:墓地、鬼和眼下的太平间。

我们不怀疑自己是勇敢的孩子,但我们相信,英雄也有落难的时候。弟弟不崇拜我,从不以为大几岁的人一定是英雄;但从他的眼神,我发现他在求援。我不是爱逞强的孩子,但别人需要的时候,我会拔刀相助。我喜欢别人的信赖和尊重,这是我仅有的一点虚荣,我因此毁掉和成就许多。

在向那恐怖路口接近的时候,我走在前面;进入路口之后,我不远不近跟在弟弟后面。我的侠肝义胆,常使人获得巨大成功,并因此大受感动;却因我毕竟只充当配角,而仅能得到别人由衷的夸奖和口头的眼神的真心真意的表扬,只出名不盈利。大人们常拿这品质,做自己孩子的楷模;我因此成为伙伴们多年的偶像,博得一种真正而虚无的殊荣。最后他们什么都不缺,我才觉得我的聪明,实在到了混蛋的地步。

后来他们中真的有像我这样的人,就学着大人的哲理,为了烦恼而在汗衫上写道:“我只有一个缺点——老实”和“别理我——烦着呢”以及“千万别爱我——没钱”。我和他们真又觉得自己可爱起来。世界终究不能拿我们怎样,正如想把天虫饿死的桑树,最终在我们的理想面前枉费心机的徒劳,反被天虫文质彬彬地蚕食。

天虫在不停地长大,每长一些都要蜕一层皮;这样的三四次的解放,就长成健壮而丰腴的蚕了。岁月是无可逆转的天时,地利、人和哺育的天虫,走向了蚕的辉煌。在数次的挣脱桎梏与逃离羁绊之后,蚕开始成熟;长达一两天的绝食沉默,像黎明前的黑暗一样孤独,宛若一次阵痛,却孕育了生命的庄严。那淡泊与宁静过后,它们活跃地寻求支点;用吐出的银亮银亮的蚕丝,编织鱼网似的搭起框架,又连接起经纬;终于,天虫的周围弥漫起轻纱;渐渐地,那蚕被遮住了。一颗颗长枣似的蚕茧,包裹了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天虫们。望着五彩斑斓的梦的衣裳,会有许多的遐想;偶尔夹杂着一丝凄楚,悻悻地与这挚友作别。

一如期盼小天虫的出世,我们为即将出茧的另一次的新生而祝福。那是一次神圣的涅槃,凤凰浴火般壮丽,叱咤风云般伟岸;在一只软弱的天虫,复生为插上双翅的蚕蛾的时候,生命的魅力傲然凸现着,常使英雄动容。然而,留下无数生的希望,却只活在一度春夏的天虫,竟永远不再展动那双翅;在不及见到自己孩子的时候,便带着创造生命的疲惫,匆匆地死去了。

蚕的母亲留在人间的下一个春天的使者,宛如柠檬似的娇艳夺目,升华着与命运角逐的力量,辉映着未来世纪关于生命的理想。那是一片星光,一个温柔的豪情,一次问候苍天与大地的命运绝唱。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