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春天

2011-05-09 23:35 | 作者:雍之 | 散文吧首发

爷爷来送我,让我很意外。

爷爷步履蹒跚的身影出现在了果园的围墙处,我似乎听到他竟然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斐……斐……”爷爷正朝我一步一跌地走来,我冲过去挽住了爷爷老藤般的手臂。爷爷的手很瘦,暗红的皮肤下几条黑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我抚摸着那一道道青灰的血管,似乎能够感受到爷爷静静涌动的血液,如同爷爷慈祥安宁的脸庞。这个细翻飞的日依稀还有一些凉意,爷爷的手便愈发显得暖和了许多。

“去了就好好学习!”我突然惊奇地发现,爷爷将这句话说得好清晰,和正常人差不多。

是的,爷爷不是天生的哑巴,爷爷以前很会唱秦腔,村里的人说爷爷的《斩单童》吼得比县剧团的都攒劲,奶奶正是看上了爷爷有一口好嗓子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嫁给了爷爷,那个春天里,爷爷的牙齿笑得很灿烂,田间地头都是爷爷吼秦腔的声音。

爷爷一定是跟奶奶甜蜜得过了二十多年的,要不然爷爷不会变成一个哑巴。奶奶的样子我记得不大清楚,只是记得她很疼我,当然也很疼爷爷。奶奶好像有哮喘,总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有时候如同锅台边的风匣,连我也觉得吃力,终于有一天,奶奶扯出一口气后就再没有进的气了。家里来了很多人,爷爷、父亲母亲脸色沉重了好几个月,特别是爷爷,整日像丢了魂似的,每天躲在堂屋里蒙头大睡,也不怎么吃饭,强壮的身体日渐消瘦。母亲终于忍不下去了,先是在院子里指桑骂槐,后来又开始和父亲对着干,先是在他们住的屋子里小声嘀咕,渐渐变成了骂架,随后便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矛盾似乎在进一步激化,最终发展到母亲在院子里点着父亲的鼻子骂我们一家都不是人,当然她指的是爷爷、父亲,不知道有没有我,或许我太微不足道了,所以算做没有牵扯进去。父亲便撕了母亲的头发狠狠地闪母亲耳光,我被吓哭了,跑进堂屋钻进爷爷的怀里,爷爷用粗大的手掌为我擦去眼泪,领着我牵了驴子去了阳屲的地埂上,那时候已经是天了,草儿长得茂盛,爷爷抽完一锅旱烟便开始唱开了:

(加秦腔唱段)

爷爷扯着嗓子一唱就是一个下午,而且天天唱,村里人刚开始听得很带劲儿,后来有人说爷爷这像是哭丧呢,说老这样唱着不吉利,但又没人能劝住爷爷,爷爷还是那样唱着,直唱到路上的人见了他都耗子般逃跑。爷爷唱过了夏天,唱过了秋天,又唱过了天,唱得父亲和母亲离了婚。直到第二年奶奶的祭日,爷爷把自己关在堂屋里死命地唱了大半天,后来嗓子逐渐喑哑,好像吹了气却不发声的唢呐,可爷爷还是唱,父亲不敢去劝,只拿了一杯水悄悄放在了桌子上,可爷爷不喝,依旧唱。那晚我和父亲睡了,我怕。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停止的,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停,第二天早上,父亲说爷爷听不见他说话了,爷爷哑了。

爷爷到现在还戴着奶奶去世前戴过的那顶帽子,从来都没有换过,也没有洗过,父亲说那是奶奶买给爷爷的。自从奶奶去世直到今天,爷爷恍恍惚惚地过了十年,村里人都说爷爷不但哑了,而且傻了,我不这么认为,每每听到这些,我总会丢下几个歹毒的眼神走开,后来他们也便不在我面前提及了。

初中毕业,父亲拗不过爷爷,送我上了艺校学秦腔。爷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送我去了艺校,还拿了他仅有的采药攒下的四千元钱给我做学费,那一天爷爷笑了。

自从母亲离开后,忙碌的父亲似乎只有在春节才能记起还有一个家,还有一个爷爷,还有一个我。上了艺校,父亲每月给我卡里打钱,我也似乎渐渐忘记了爷爷的存在,直到这次回家。

路边的榆钱儿挂得正繁,经过雨水的滋润散发着诱人的清香,车子开动了,爷爷向我挥着手,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将我扛在肩头摘榆钱儿的事。

爷爷,这个春天,您会感到孤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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