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朝阳

爷爷生前是个打猎能手，山鸡野兔家常菜，青黄山麂狍猬獐，一年四季总有吃不完的山珍美味；爷爷曾经独自猎杀了一只偷吃包谷的四百多斤的黑熊，其过程的惊险曾吓坏了一个后来听爷爷讲这个故事的猎人。从此每年冬季封山围猎时节，爷爷总是被山民推举为头人，派兵布阵设卡，放绳置套挖陷阱，封山符，黑山咒，归山法，五郎诰，那时的爷爷在山民的心中俨然就是一尊神通广大的山神。

但是爷爷在老年时却突然封枪毙法，金盆洗手从善，宣布从此不再打猎。山民百思不名其妙，后来爷爷悄悄告诉我其中奥密，他说，他曾经被几只参拜太阳的山麂感动了，因此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万般生灵不可欺。

参拜太阳的山麂，这个神奇的传说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但任凭我怎样假想也无法将这个故事完整的在想象中描绘出来，也根本不相信野兽也会像人类一样去参拜太阳。但我从来不敢怀疑神一样的爷爷的话，因为爷爷在我的记忆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神话中的英雄。因此我决定要到山上亲自去印证那个传说。

我戴上爷爷留下的熊皮帽，狗皮褂和被卸掉扳机的猎枪，腰别一把柴刀，扮成爷爷曾经的形象，黎明时分出发了。

湘西的山，多是陡峭险奇，深谷沟壑，山梁往往只有一二尺许宽窄。听爷爷说过，这样的地方就是设卡捕猎的最佳地段。我选择一丛灌木隐藏起来，等待着太阳出来，等待着神奇的“山麂拜日”的再现。

天蒙蒙亮了，山风凉凉爽爽地拂过我的脸，拂过我的耳轮，一阵呜呜作响。我望向远处，但见层层叠叠的山梁逶迤起伏，朦朦胧胧的，若隐若现的，凝重而又庄严。白色娇柔的晨雾缠绕着千万座山脚与山腰，只留下山梁漂浮在雾海上面，犹似万船竞发，千帆争流，恢宏的气势引发出我的万丈豪情，不由自主地呤起“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诗性正酣，山谷中几声高亢清脆的“唱歌郎（鸟名）”歌声叫回我神游的思绪，在“唱歌郎”的引领下，山谷中的鸟儿们争先恐后地晨练起来，各自叽叽喳喳唱着自己的歌谣，并且边唱边朝着东方飞去。我的目光随着它们飞望，一个浑圆浑圆的红彤彤的太阳宝石般地镶崁在远处山梁上，肃穆庄严的神态，只如至高无上的王者傲视着天下万物生灵，但它的威严中又包涵着无比博大的慈祥爱意，使人徒生敬畏又倍感亲切，情愿皈依崇拜又渴望得到它的爱怜抚慰，我的身心毫不例外地融入这浩瀚博大的慈爱漩涡……

突然，离我不远的山梁上传来“嘭、嘭嘭”的声音，我奇怪地循声望去，只见两大一小三只山麂面朝东方站在山梁上，短短的尾巴急速而又欢快地摇动着，看那神情无比的激动，三只山麂分别用他们的前蹄不时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来。莫非……莫非……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山麂拜日”吗？我激动得张大嘴巴合不拢来，我马上用手捂住嘴巴，憋住呼吸尽量不发出声来，生怕惊扰了它们的雅兴。

两只大山麂不时用嘴与那只小麂对吻着，我猜它们一定是在给小麂说着太阳的故事呗，我见小麂的神态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使我一下子想起我的小孩爬在我的腿上问东问西的情景，他那好奇的眼神总是那么期盼地看着我，等着我把他不明白的事情全部给他解释清楚，他的问题总是那么多，总是那么奇怪，很多时候我好像都是在敷衍他，其实我想到的更多的问题是关于孩子长大后用什么方式生存，我总是担心孩子长不大，总是担心他生活不好……大山麂也有过我的烦恼吗？它告诉过孩子怎样躲避猎人的追捕吗？它们知道怎样教会小麂在罪恶的人性面前保护自己吗？

我突然恨起我们人类自己来，为了满足私欲既恬不知耻又无休无止地去向大自然索取，从来鼓吹人类优先生存权，山中的畜牲都知道崇拜自然，它们都在热爱着自然，而我们却以高级动物自居，霸占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霸占了动物们的美好家园，反而以爱的名义把动物关在笼子里欣赏，使它们得不到正常的繁衍生息，还在扪着良心说在保护他们，还在说是在关爱它们，真的很无耻啊。

我手中的猎枪虽然已经刻意地报废了，但它毕竟代表了过去的杀戮，它曾经在爷爷的手里不知毁掉了多少个动物家庭，虽然爷爷最终幡然悔悟，不再伤害动物，但我依然感到这支猎枪的罪恶罄竹难书，我无法再容忍它的存在了，我把猎枪狠狠地扔向万丈深渊。

我不想再打扰山麂一家的雅兴，无比羞愧地悄悄溜下山去，但我心中的感动却越来越强烈。

2010年12月20日于永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