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祭文的祭文

2011-04-28 21:17 | 作者:肖复 | 散文吧首发

前一次的回乡,本是去赴推脱不掉的客邀的,准备折回来前一天,外祖母却突然故世了,订好的车票只好退掉。清早晨赶过去,天色很阴沉,冷峭得可以。先晚落了些生,到清早还有些没有消化的,余在田里草间,使得灰黄中间就有些白。在村口看到姨妈拿着长柄镰出来,说是去林中钩柏枝的。这个习俗我一直想不明白,新人结婚时,要用上这柏枝,其时是用蘸了红的花生夹在柏叶上。而老人故世也用它,这其中的道理,我许久都想不明白。其实,老家的许多风习的“个中道理”,我都是不知其所以然的,但向来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我和母亲于是没有就进村,先陪姨妈一起去,她也正说有些怕,看天地尽黯淡,倒是将暮的颜色。

外祖母所住的村子只有几户人家,小村老例,但凡有红白喜事,帮忙的人手不够,是要到邻村请人的。到时已经很有几个认识与不认识的人在做事了,不认识的该就是邻村请来的罢,而那几个虽说是“认识”的,其实叫不出名姓,因为有许多年不见面了。

最先的事情是被指点着在外祖母的床前拜了三下,阴暗的屋子里也不能久待,人们的脸面都有些凝重。看几个做事的人很忙碌,就想去帮着做些事,问了两个人,回说是正缺人手,可以先去帮忙搭棚,就是准备停灵的地处。这小村原先有一个小祠堂,前几年倒了,后来没有再建,现在只能在那老地基上搭个棚。挖了两个坑,以备载竹竿用,又理平了地面,另几个邻村帮忙的人也就来了,说是交给他们好了。一个个的发烟道了谢,再去问先前指点的那个人,这回是派到楼上去搬桌凳,于是就去。

这木料的楼梯还没有换过,却不像早先的样子,踩着有些颤巍巍的,记忆中的这楼梯可是沉稳而结实,儿时上上下下不知走过几多回。楼板走着也咯吱作响,阴暗中看楼门已然破败,几道白光从大缝中穿过,四下灰尘积厚、蛛网满布,这光景又让我的心地有些莫名的凄凉。我所记得的楼上可不是这番模样,先前可是要好多了。然而,倘真要我回想起来,我又说不出那时是怎样的好了。只是记忆里有一幕场景很清楚,也是这样一个冷极的日的里,其时外祖母家正办喜事,因为下雪,晚上我们都留住下来,然而睡的床却不够,于是到这楼上来打地铺,姨妈大姨妈一家,自然还有表哥表姐们。屋外是正下着纷纷扬扬的雪,里面却很暖适,毫没有一些寒意。忆念里那临时挂的电灯确乎分外耀亮,我们都没有睡意,嘻嘻闹闹的到很深夜,至于都不知道是怎样终于都睡去的。

其实这屋子曾经是外祖母家的老屋,虽说是老屋,其实年月也并不算老,只是样式是老式的。现在是早经转卖给一户邻家了,这邻家说起来也是带些亲的,这一次的外婆的丧事的茶饭之类的物事,大半都是在这屋里办行。外祖母无子,十多年前随着姨妈一起到城里,我于是也有十多年没有再到过这小村。然而住了一些年,去年却执意要回来,但老屋已然卖掉,最后是将一间原先做厨房的小屋修缮一番来住。

现在正是严冬,遍处都是枯黄颜色,萧瑟得很。从老屋走出来,转左不多远是一株枣树,再前面一点,也还是一株枣树。原先其实有五六株的,现在只剩了两株,看旁近的三四个灰黑的根桩还在,知道是被砍掉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它们会被砍掉。枣树是外祖母家的,那时就不小了,结的果也很多,儿时到外祖母家摘枣子是一大乐事,每年的快到那个时间,早先就要盼望好久。现在的这两株叶子是早经落尽,单剩下干子,脱了当初满树是果实和叶子时候的弧形,只显得萧条、零落。

沿路再走下去,是大片的田地,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不很久就是一条小江,站在石板上,看冷清流水,想记着幼时往事。那时这小江也不像现在一般的淤堵,两边也不像现在这般的荆棘丛生,水虽然不很深,却是我们时每晚必去的乐地。其时每每是同表姐们放牛回来,太阳虽已下山,热气并没有消,而这小江里便是消暑的好去处。然而太久了也不行,外祖母是要说的,但我们总是要等到大人叫才肯回去。

再要走,就是山了,到那里,我的记忆才告终结,因为儿时很少去那边山上,比较多的倒是在山下的小江的闸门下面抓鱼,但只是靠近,其实是跟山无关的。既然记忆到此结束,我也没有再顺着走的必要,那么,转回去罢,午饭时间也快到了。

第一天的事情是入殓,我们那里似乎是叫做“封灵”的,这些的名目,我实在也弄不大清楚。但在先很有些准备工作要做,擦洗身子,给穿“寿衣”之类,其间还很有些细微的讲究。其实最难的便是这些,三个女儿,竟没有哪个敢去擦身子,但不做却不行,后来还是姨妈过去,站在帮忙的人后面闭着眼睛擦了几下,其余的便都由几个帮忙的代劳。

其余的都是拜、哭、放鞭炮、奏“哀乐”、杀鸡、奉酒之类,顺序与步骤都是一个“礼生”在指挥。其实这些我也有些了然,因为几年前祖父过世,大哥不在,就由我“代长孙位”,来行这不知有多少的拜礼。这样仪式上事务最多的倒是“礼生”,因为他不单要指挥者仪式的进程与步骤,自己还要带着哭腔半念半唱的说唱许久。当然这些都是惯有的老套,并没有什么新意的,然而每到这时候,人们都似乎有些竦息起来。其次便是“主拜”的人,我前几年就担当过这职务,也不单是叩拜多,其他的动作也很不少,这样的场合又不能乱动,有时候“礼生”一下没有指点,就不知所措,心里是很有些着慌的。

一套仪式下来,一个小时不到,人们即刻从这仪式中出来,全然回复了往时情状,帮忙的照例去帮忙,做饭的还是去做饭,四村八寨拼凑起来的吹奏队自去打牌消遣,当事的还要商议第三天下葬的一些事宜。只是有两个女人在争论刚刚“礼生”说唱的内容,一个说外祖母的年纪其实并没有那“礼生”所说的那么多,一个说应该有,但争论的结果,是谁也不能确证。我是觉得她们有些无聊的,一个人已经死了,这“阳寿”的或多少一两岁还有意义么?

想想觉得真有些可悲哀,一个人死后,余留下来的也就这么些“话柄”,一半是无聊,譬如那些争论“阳寿”的多少一两岁的;一半是评论,这些自然是怀着好意的人们,回忆些能证明其好的生前有过的交往,以这些或多或少的交往,来证明“确是个好人”。曾子曰:“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的是一个将死之人到最后大抵会“吐善言”,这该是不错的罢。但对于已死之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人们大抵也是愿意给他一些善评的。“斯人已逝”,一切云散,人又何必吝于将几句好话说给死人呢。然而“斯人”也就在这几句好话中“云散”了,什么也不能带走。不论是亲人的悲哭,旁人的善言,或无聊人的闲话,于他们都是无谓的。我们这里的习俗是第三日“上山”,似乎也有的地方是第二日,这些个中缘由我也不很清楚。出殡时间是第三日的下午,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因为村里距墓地不很远,出发时还不能走直路,得特意绕个弯子,这些的个中缘由,我也不很清楚。但吃过中午饭却下起了小,为防雨会愈大而碍事,主事的决议早一些开始跪拜的仪式,一套仪式未完,雨却停了,于是出殡时间仍须等到不早不迟的时候。四下里天色很惨然,满天宇又看不见云,只是灰蒙蒙的一大块,似乎没有尽头,而呜呜的老北风让这寒冻的天气更其严冷了。原本张开的花圈为了不被吹破,现在只能收起。举着禾草火把的人当先,他一面还负责敲锣,其后是几个一路打爆竹的。抬棺的人们在中间,抚棺的是姨妈,后面是鼓乐队以及拿花圈和不拿花圈的亲友们,无亲非友的人们就只在出发的地点站看。田间无路,水却不少,走起来很不方便,然而两句呜呼,一阵哀乐,几声嚎哭,墓地也就近了。1月31日肖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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