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先秦时代的文化渊源

2008-06-24 11:54 | 作者:朴素 | 散文吧首发

中国古代寓言,通过成语这一集约化的方式,早已为国人熟知深知,如“自相矛盾”、“亡羊补牢”、“滥竽充数”、“叶公好龙”、“庖丁解牛”、“朝三暮四”等等。成语的好处在于通过高度的归纳概括,使原来深奥晦隐的思想借助浅白和明朗上口的方式走向普及,走向大众化。千年以前的先秦文学好以寓言打动人心,其中许多寓言流传后世,成为成语的一部分。以至我们反而不知道这些成语的源头了。事实上,这些成语的背后蕴涵着中国传统文化的诸多精华之处,凸现了中国言词的魅力与诡异。

岳麓书社曾经推出了一套“长河随笔丛书”,有朱健的《逍遥读红缕》、王开林的《穿越诗经的画廊》、张远山的《寓言的密码》、周泽雄的《青梅煮酒》、余杰的《尴尬时代》、丁帆的《江南悲歌》。其中《寓言的密码》一书是张远山先生于密室累月穷年,破译自秋战国时代即已盛产的寓言,行文如庖丁解牛,挥洒自如,让古老的寓言重放光芒。作者自云:“先秦时代,是中国思想最辉煌的顶峰,此后历两千年而永难超越。为了使枯燥艰深的诸子思想形象易解,我选取了诸子寓言作为进入这座灿烂宝库的方便法门。”清代首席文学评论家金圣叹就认为《庄子》为“天下奇书”,评价极高。

《寓言的密码》全书分上、中、下三编,分别为“庄子寓言解构”、“韩非寓言解构”和“诸子寓言解构”。此书试图描述的是,当苏格拉底及其弟子在雅典街头探讨哲学,当释伽牟尼及其弟子在印度荒野传播宗教,与之同时代的杰出中国人,在街头、在荒野——事实上更多的是在庙堂之上——说些什么?他们的言说,对后世有什么影响?他们的言说,在今天还有什么意义?这样的言说凝注着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如何新生的关切,全面探究了中国历史及其文化之最初思想成因,是对中国轴心时代的核心智慧———创造力和批判力的继承,内中自有现实的火花。

张远山的想法是这样的:中华民族是个很不认“真”而颇为务“实”的民族,真正的智慧在中国缺席。中国思想最辉煌的时期在先秦,为了向读者解开诸子思想的本质特徵,张远山特选取寓言作为切入点,因为,寓言正是一切表述思想的文学形式中,最实际的一种,同时也是最具游戏精神和自由精神的一种。从这种角度解读中国传统文化的原生价值,反省自家的文化经典,与西人返回《圣经》寻找思想的生长点不谋而合。马克斯·韦伯曾经说过:“我们这个时代的命运,是一切终极而最崇高的价值从公众生活中隐退。”当下的文化时尚既然已经败坏,重返文化经典或许是一种救赎之路。这正好印证了海德格尔那句话:回到原初之思。

作者慧眼独具,从纷乱的先秦寓言中精选出42则(最后一则取来柳宗元的“黔之驴”),深入其中,细加剖析,使其中深蕴千年的文化义理得以焕然重现,让人在寓言的背后看到先哲的思想精华与内在脉络。通过对庄子、韩非子一正一反的两大典型的鞭辟入里的分析与解构,逐渐凸显出其作为中国文化阴阳两极的原初特性。然而作者不仅仅是谈古,其意却在论今,于是在解构先秦寓言时取材儒法而有意略过名墨两家,为的是所有立论、分析都能扣紧当代,可以说《寓言的密码》是一部古寓言今说的佳作。读这样的书,犹觉逸致栩栩然,如曹子桓评阮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

我们知道在古为今用时切忌附会之说,张远山的《寓言的密码》却能脱此樊篱,虽于先哲思想有所发挥,但传神写照,仍在先秦思想之范围。以现代之意识对古代寓言的观照,让人耳目一新时又有所领悟,有所深思。譬如《庖丁解牛》一篇点出庄子的间世主义就足以荡涤旧说,最见作者的功底。先秦时代,是中国思想最辉煌的时候,也是中国文化的源头之一。对先秦文化的解读,无疑可以加深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知与领悟。近世学人好谈西理,反将中国传统文化抛之脑后,岂不知新文化皆从传统而来,有源之水,方能长流而不断也。

寓言是虚构的故事,以明确的现实指向性和批判性见长。以寓言为例,张远山认为先秦诸子的意义是开天辟地式的,是中国思想文化的“轴心”。其后的中国思想文化却抛弃和扼杀了轴心时代的核心智慧,在对先秦诸子思想成果的一味按图索骥、东施效颦中,走进了死胡同。按张远山的看法,中国自轴心时代之后的思想文化史,就是一部对先秦文化的鹦鹉学舌史、不求甚解史和以讹传讹史。他之所以进入先秦的古籍之中,其实意在批判现实,着眼点仍是当下的文化锢蔽。所以在那些寓言的密码背后,作者常常加以现实的关注,提醒我们专制的阴影仍然存在,仍然禁锢着我们的头脑与心灵

《寓言的密码》多有翻案文章,譬如“仁义之师成了笑柄:襄公之仁”、“假如智叟来做总结报告:愚公移山”诸篇。翻案可以,但要言之成理,而非胡搅蛮缠。张远山对此深有了解,点出寓言背后的现代价值观念,如是说:“中国人把最后的仁义之雄宋襄公嘲笑为妇人之仁,实在是颠倒了雌雄,违反了狡智之祖老子‘知雄守雌’的教导,走上了不知雄而专守雌的不归路。由于雌雄颠倒,中国文化从此成了阳刚不足而阴气过盛的太监文化。”锋芒所向,直指现代的精神价值之缺失。

古人有云:“言而不文,行之不远”。张远山的文字极好,《齐人物论》早已名扬天下。虽然他自称:“我是想把这本书尽可能写得象王小波那样有趣的,不料书还有自己的性格脾气和成长道路,写着写着竟不有趣起来,变成了比顾准还要沉重的‘痛说革命家史’。”但以我有限的阅读而观,其瑰丽多姿的奇幻与无处不在的幽默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可以说达到了思想之魅力与文字之美的有机结合。其间珠玉跳动,五彩缤纷。空手而入,必满载而归。恰如作者所云:“文字如酒,可以开一坛,与憎恶鼠辈的乡里乡亲同饮。”

掩卷长思,《寓言的密码》为我们带来了一把开启先秦思想的钥匙,使我们在幽深微渺的古代典籍中听到先哲思想在现代社会的回响,让我们了解了中国文化从何处来,为何如此,向何处去。先秦思想已成传统,所谓传统,是一个渊源于过去、荟萃于现在、奔流向将来的动态过程。故,克罗齐认为一切历史都是现代史。张远山对中国古代学术的“同情”与“敬意”之态度,深符陈寅恪、钱穆等大家之教诲,以此心打量先秦文化,故有所得也。所以与其说这本书是先秦思想的思想秘道,倒不如说是作者张远山的思想秘道。

《寓言的密码》(张远山著·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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