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牛汉之一

2008-06-23 08:10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歌中唱:“雄鹰在蓝天上飞翔,飞过草原,飞过山岗,飞过山,飞过牧场……”

《庄子:逍遥游》中提及的扶摇直上九万里高空的大鹏,谁曾见过?金庸《神雕侠侣》的读者便多了,而真正见过雕的能有几个?在人民心中,只有鹰击长空。鹰是草原人民命运的图腾。草原人民膜拜神鹰。

牛汉在《高粱情》中写有:“天之子,应当是鹰或星星,绝不是皇帝;而地之子,却只能是我们,还有高梁。”

人们很容易发现:牛汉写了《山城与鹰》、《鹰的诞生》、《鹰如何变成星的童话》、《一只跋涉的雄鹰》,还写了《鹰的归宿》;他写了《根》、《毛竹的根》,又写《巨大的根块》;他写了《种子有翅膀》,又写《种子》;他写《兰花》、《这里的落花》、《第一朵花》、《野花与琴弦》;他写《路翎与阳光》、《柑桔与阳光》、《阳光恋》;他写《海上蝴蝶》、《大海与蝴蝶》;他写诗《伤疤》、散文《活着的伤疤》……

牛汉诗文中经常出现反反复复提及的东西。他总是与曾经写过的‘对象’一起上路,向远方跋涉,有新的感悟,便又有了新的诗。而且,关于同一‘对象’的诗作,前面的成为后面的附注。

他与诗象同在,向境界远行。那是一支高扬着牛汉精神的队伍,浩浩荡荡。

1987年,杨匡汉先生在为《牛汉抒情诗选》作序时谈到:“当他反复吟咏某种事物(如‘根’、‘鹰’、‘竹’、‘伤疤’等等)时,缺乏哲学家维特斯坦所说的‘捡起一块又一块石头’,变换更多的文化视角和寻求更多的思想发现,因而影响着作品的深度。”

牛汉作品呈现的“文化视角”变化确实不是太大;但我不太认可杨匡汉先生所说的“影响作品的深度”,那近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的批评,或许是诗界对牛汉“反复吟咏某种事物”最先的敏感觉察。

为什么牛汉反复地吟咏“鹰”、“根”、“竹”、“伤疤”等事物?为什么反复吟咏?因为他得深沉或痛得持久,因为这一切是他的生命与精神的一部份。我以为,这恰恰是牛汉诗歌创作中最诚挚最亮丽最具个性的重要特点之一。

“鹰”是牛汉终生之仰望。他写“鹰”,其实也是写他的命运与他的精神。牛汉爱事物很执着,他关注鹰的诞生,亦关注与思考鹰的归宿,这恰恰是他独特的诗性精神。他经历十分复杂,诗心却极其纯粹地仰望诗性境界。他写得“单纯”,“干净”,是为了突出形象。在人生途中,他精心选择形象,创造意象,这些形象、意象与他同生存共成长。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一直都有而且永远都有鹰、花、根、竹、阳光……的存在。

牛汉让自己充分融化在他的诗歌意象之中,一同永生。

孙玉石先生在《鹰的姿态:牛汉的诗》里写道:“我注意到牛汉诗里始终翱翔着一个草原与蓝天里自由不屈的‘雄鹰’的意象,雄鹰几乎成为牛汉诗里最抢眼的象征意象。”;“是在1970年那个黑云压城的令许多人噤若寒蝉的年代里,诗人在想象中又走进他熟悉的意象原型的世界,他偷偷地写下了《鹰的诞生》一诗。他向自己也向诗的美学宣告一个‘暴烈的’反抗歌者生命的‘诞生’。”;“一种桀骛不训的歌者所拥有的挑战者灵魂和阳刚之美,成为诗人的历史与生命记忆凝聚的谛听与渴望。这是诗人向生命美学发出的强烈呼唤,也是诗人创作生命自新起点出发的内心宣言。”;“‘鹰的容貌和飞翔的姿态,更加辉煌而壮美/它越过了匍匐了亿万年的/风剔光皮肉的山脉’,挑战而伟美,‘辉煌而悲壮’,是进行不屈的抗争带来鹰的姿态,也是牛汉的诗的姿态。”;“那首著名的《华南虎》,可以视为这个时期诗人生命的最富光彩的火焰:这是暴烈的雄鹰的自由不屈的意象的衍化和变形。它因集中而形象地唱出自己生命苦难与不屈抗争的悲怆交响,用高度凝练的文字构成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咆哮’,成为了那个灾难的时代留给历史和将来的最为震撼灵魂的一篇杰作。”

牛汉自称“地之子”,他认为鹰是“天之子”。

孙玉石先生说“鹰的姿态:牛汉的诗”。

诗人牛汉与牛汉诗歌合二为一,合成完整的生命体,独立面对天地感悟人生,拥具“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天地精神。

从远古,灰色的山城

哺育着灰色的鹰

山城衰老了

城角流水里的影子啼泣着

山城衰老了,鹰仍在高天漫飞

蓝色的里滑下嘹亮的歌音

鹰旋飞着,歌唱着:

“自由飞翔才是生活呵……”

山城在浑浊的雾中匍匐着

诉述着远古的悲哀

山城在鹰的歌声的哺育下

复活了,鹰成为它的前哨

牛汉这首诗《山城与鹰》写于1942年1月。应当说,他同年创作的《谁不想飞》中也有鹰的存在,虽然诗中他自谦为“爬行的云雀”,其实,他与诗中的同志都在悲郁、悲哑中渴望像鹰一样振翅高飞。

他们满腔热血,而空气令人压抑。《山城与鹰》是否他1941年创作的诗剧《智慧的悲哀》之浓缩版本?在这首短诗中,我能够感觉到《智慧的悲哀》中的“诗人”与“老人”、“拐足者”、“眇目者”、“喑哑的歌者”的存在,“鹰”是“诗人”的形象,衰老的“山城”则是“老人”、“拐足者”、“眇目者”、“喑哑的歌者”合成的群体。

鹰是山城所“哺育”,衰老的山城在鹰的歌声的“哺育”下复活。生命正是在这两种“哺育”间生生不息。(我想起牛汉很喜欢感激年轻人给予他活力,这可能是另一种双向的“哺育”)。这首诗体现了诗人对祖国对人民的热爱,与对理想的坚定信念。鹰歌唱着人民的愿望:“自由飞翔才是生活啊”,表达了投身建设自由和平的社会是诗人的理想。从诗人初涉诗坛开始,便有一只鹰噙着诗人的愿望向蓝天出发,去鹰击长空,一去不回。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理想之鹰从《山城与鹰》出发,要去高高飞翔。

现实并不让诗人如鹰高高飞翔,却又阻不住理想之鹰仍然要高高飞翔。1944年,诗人在《池沼》中写道:

池沼,青色的

流泪的大地的眼睛

监视着暴虐的

池沼

一个和平的驿站

让不能鼓响翅羽远飞的

带着霜露的鸟群

休息在池沼边……

做着远飞的梦的鸟群

做着爱恋阳光的梦的鸟群

做着造访温柔的海湾的梦的鸟群

在野兽的嗥叫声中

匆匆地告别了池沼

向阴湿的吹风的夜天

挣扎地飞着……

残酷的现实逼迫使鸟群“不能鼓响翅羽远飞”。做着远飞的梦的可是鹰?爱恋阳光的可是鹰?想造访温柔海湾的可是鹰?这首诗中的鸟群,纵使不是鹰,同样怀着自由高飞的梦。可它们被现实拘囿住了,如同猎人网中的鹰……却仍然要飞翔。

在这里,牛汉把“池沼”视为“和平的驿站”,鸟儿之安歇地,这种洞察力与想象力让我称奇感叹。要知道,池沼会吞人,人害怕呀。牛汉却懂得鸟儿恋池沼。他有着一对充满野性的鹰一般的眼睛。

1945年,牛汉创作了《种子有翅膀》。“种子/长着翅膀/要飞”,“蛋里有萌生翅膀的小鸟儿”,“海水里的鱼卵自由地飞翔”,芦苇、蒲公英、榆树、柳树的种子都有翅膀,甚至“大暴”也有翅膀,是黑云闪电和暴风。牛汉发现了“理想是所有生命的支撑,理想是生命的幸福所在”这个真理。这首诗中,仍然有“鹰”的存在。“飞”,自由地飞,才是诗人真正的愿望。“鹰”,不过是大家的榜样。

在漫长的时光里,在牛汉的心灵中,理想之鹰如何蜕变为精神之鹰?

1970年,诗人创作了《鹰的诞生》。在这之前,鹰仅仅承载着诗人的理想:向往自由和平幸福的生活。在这之后,鹰承载着诗人的精神。反抗命运的意志在苦难中在漫长的时光中日渐茁壮强大起来,随之产生强大的精神。这首诗,是诗人发出自我精神生命诞生的宣言,亦是诗人对生命智慧的歌唱。 [1] [2] [3] 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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