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沧桑

2008-06-07 09:4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在湖南岳阳县与湖北通城县交界的崇山竣岭的丘陵中,有一个小山村叫赵家洞——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在赵家洞中间有一条一二十米宽的小溪,将赵家洞分成两半,在小溪右侧,有一个很大的晒谷坪,晒谷坪边上,是一座窄窄的石板,将赵家洞两岸连接起来。晒谷坪对面,是一栋建于清朝年间的古色古香的百年老屋。在石头做的大门上,依稀可见有“一等人忠臣子,两件事读书耕田”的字迹斑驳的木刻对联。从大门进去是一个宽敞的堂屋,堂屋分为上中下三部份,中间有一个用青条石砌成的天井,老屋的木制门板和窗户上雕刻有很多栩栩如生的龙凤与花草。在堂屋两侧全都是相互连接在一起的房间,或大或小,有数十间。这里住的全都是周姓的族人,有七八十口人,都和睦相处。站在上堂屋向北望,是一个静静的小巷子,路心铺着整齐的青色石板,沿着灰色的廊檐迤俪伸延。小巷子里住着卖日用品的商店、铁匠铺、豆腐坊、弹棉花的,从小巷子里过去,是一片菜园和小溪,那里有茂密的树林,摇曳的竹影。赵家洞人生活的重要源泉龙井也镶嵌在小溪边上。在白天堂屋里可以听到挑着担子卖豆腐和收破烂的相互吆喝声,热闹得很。每遇到小伙子结婚、姑娘出嫁和上边传达重要政策就在上堂屋挂起黑边白幕布放电影,那就俨然是节日了。这样的好时光实在太少,更多的时候,我们只能靠“打仗”充实生活

跟多数人的童年相似,我小时候酷“打仗”。我顽劣好斗,是远近闻名的二杆子。和别人打架抓什么就用什么打,树枝、石块、瓦片,经常打得别人头破血流,我也打得鼻青脸肿。我特别崇拜住在老屋里的大强,他比我们大几岁,大强经常率领我们在老屋的堂屋里,今天跟南头小孩交手,明天跟北头小孩过招。他将他打架的本领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将我们组织起来,照着古戏里演的那样,自封为“大王”,在老屋后面的土崖上挖好“宝座”,封了“文武百官”。我因为打架不要命,被称作“猛张飞”,我在家乡被人家喊了许多年的“猛张飞”。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故事,那时候我也就八九岁的样子。我现在从事文学创作,应该说都是那时代给我打的基础,老屋是我早期的文坛。

我家住在老屋后面的一个山坡里,由于老屋是赵家洞的中心地带,也是人口最集中的地方,再加上我外公也住在老屋,我玩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老屋。印象中在一个天的晚上,我和外公搬着竹床到晒谷坪上乖凉,晒谷坪上坐了很多人,都彼此闲谈,他们摇着芭蕉扇,用龙井水沏一壶自己种的绿茶,边品边聊,舒坦得像神仙。外公不紧不慢地拿着水烟笼吸着旱烟,我老是缠着外公给我讲故事,老是问外公赵家洞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外公讲得最多的就是他在解放初期到武汉建筑京广铁路的事情,他说,武汉是非常繁华的城市,他在那里肩挑手搬辛苦地劳动了几年。我全神贯注地听外公讲完后,抬头望着天空高悬的皓月,在朦胧的色中,感觉天边隐隐升起一片光晕,一溜屋脊鳞次栉比,在幽暗的月影中巍峨耸立。我猜想那里肯定也是与武汉一样大的城市。今天想来,大约是因为我太想当一个城市人,太想让我的家乡成为城市的缘故吧。

我上中学的时候,全家搬到靠近县城的一个乡镇居住,我离开生活了十五年的赵家洞,在九九年,我又辗转到离家千里之外的南方打工,我离开赵家洞已近二十年了。我已经遗忘了许多东西,而惟独对于老屋的一草一木,乃至石大门和青石路面记忆犹新。在夜深人静的晚上,我在里多次回到了久别的故乡。老屋提供的那一份独特的感觉,那叫卖声、铁匠铺里的淬火声、胶底布鞋在青石路面上的橐橐声的混合,还有刚煮熟的白米饭的香味,热豆腐的气息——这一切都似乎在显示,老屋的日子是喧闹的,清贫而火热。老屋的上空永远飘扬着浓郁的生活气息,飘扬着人的气息。

我终于跻身于城市的峡谷,久居闹市,几乎被钢筋水泥封闭了,脚不沾地,把我们和土地长久隔离。而回忆起阔别数年的故乡,一种异样的清凉便从遥远的故土扑面而来。

今年夏天,我回了一趟赵家洞。尽管我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但是老屋的破败还是触目惊心,自从我家搬走后,离开老屋将近二十年了。二十年,这个世界上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啊!天变大了,路变了,树林变小了,河床变高了,青石板几乎被挖光了,那口长久萦绕我心头的龙井,几乎被浑浊的溪水淹没了。老屋里居住的许多村民都在岳阳市区做生意,在市区买了商品房定居。没有在城市定居的,也在离老屋不远的公路边上做了装饰漂亮的楼房,年青人都涌入城市打工或者做生意,只留下几个年迈的老人看守着老屋,老屋便被抛弃了。

我从石大门进去,兜了一脸蜘蛛网,宽敞的堂屋显得十分阴暗冷寂。石阶、地砖、柱础、甚至墙壁上,都染涂着一层深深浅浅的黯绿,是苔尘。一种与陈腐的土木之气混合的霉气扑满鼻官。堂屋的梁上吊着几个淡黄色的燕子窝,有的已剥落,只留下痕迹;有的正孵着雏儿,叫得分外响。堂屋两侧的大多数房间都锁着门,没锁门的,里面也全都堆放着各种杂物。先前的小巷子里排列着的古旧雕楼拆了个片瓦不存,代之而起的是用劣质瓷砖贴出来的店铺门面。

终于找到了龙井,然而此时的龙井面目全非,全然没有我当年记忆的清冽幽深的感觉,水面与水沟平齐,分不清是井水还是溪水。我站在井边,看到一个估计已年逾七旬的老人走过来,我仔细一看,是以前住在我外公对门的细叔公。细叔公已经老了许多,背驼了,反应迟钝。他已经认不出我了,我只好俯在他耳边大声介绍,他终于知道了是我。立刻拽住我的手,嘴里不停地念叨我的名字:“二邪仔,你可回来了!”把我迎进屋,赶紧张罗烧水泡茶。我问细叔公,怎么一个人住在老屋,他说,儿女都搬在市区居住,他在城里住不习惯,在老屋住了一辈子,他舍不得离开这里。我和细叔公谈论以前大家居住在老屋时的往事时,他深深地感叹,社会发展得很快,变化太大了。也非常怀念左邻右舍和睦相处热热闹闹地居住在老屋的时光。细叔公把我端详了半天后,说我长胖了,是福相。他知道我的工作后,还夸奖我,说能在广州拿笔杆子,吃“办公饭”,很不简单。村庄里和我一同长大的青年就数我最争气。他说,我是喝了这口龙井的水长大的才有出息的。听完细叔公的话,没想到老人以我为荣,我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是他自豪的资本,他是我精神的盟友。为了这个因为我而自豪的老人,我要努力提高写作水平,用手中的笔,为故乡的文化建设作贡献。否则无颜回乡见父老。

离开赵家洞后,我突然想,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想寻找的并不是城市,而我永远需要的是老屋。这些年我在城里躁动、挣扎、放弃、奋斗,我为改善居住与生存条件不懈努力,为的是仅仅换取一点所谓的体面人的生活。却不想,离开后才感觉老屋的生活最能抚慰我的心灵。城市遍地都是,而且越来越多,大同小异,但是我心中的老屋只有一个,尽管二十年后面目全非。但是二十年前的老屋在我心中是不死的,那绿阴婆娑、人气旺盛的古色古香的记忆,那宽敞的河面和清澈的溪流,那永远象少女的眼睛一样明亮的月光,正是我心灵的家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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