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

2011-03-16 18:13 | 作者:亿万斯年 | 散文吧首发

半年

文/亿万斯年

时常这样惦记着,漏水的屋檐冷不住那些故事的徐进。透风的窗棂,隔出一道瘦小的寂寞,斯宇试着抓住那道干涩的冷风。黄叶飘起的时候,他习惯看那些略显萧瑟的时光,慢慢探爬出类似岩洞的冷幽。

那是蜀邑开始降温的九月,斯宇来到这里的一年零四个星期。

像一个特殊的刺绣,荒老的蜀邑被淋满了青色的棱角枫,一出戏剧的大剧幕布,苍凉着。厚厚的叶子下掩盖着很多凌乱的脚印,斯宇是踩在那些咯吱声里,走过那条深入学生公寓的小石路。九月的天空已是些添秋风,接到留级的通知斯宇还在那里细数枫树上的脉络,褶皱而硬脆千奇百怪的张罗着让他心疼的苍老。同样一个去年,来不及微味大学的路途,总是这样,该来的都会来,在的,都在着。

魏哲找到他的时候,斯宇已在那片欲红的枫树林里呆了两个晚上。曦光渗透的缝,映在那苍白的额头上,病痴的眼神,一个迟暮的老人。魏哲掇出手,又缩了回来,怕是惊醒这个张眼呆滞的魂,只是弯身坐在石桌的对面。丝凉的石凳,掘起一汪失色的阳光,青在这样的清幽里流淌得更加细腻。

“还是回去吧!”低缓的声音在这清净里沙哑得更加透彻,斯宇缓起身子,两手撑在膝盖上,发出类似哭泣的呜咽。那种疲惫的失默,在周遭荡漾开来,魏哲支起身,跟上了那摇晃在枫树林里一抹逐微黯淡的枯影。

协会的书画课,斯宇留着长长的乱发,那蓬勃的霉味像搁浅的艺术香味。很流浪,魏哲说。他看着斯宇那淡若闲情,就像审看一张闲置的古筝,呜涩而绵延。手指虚点着空中那淡薄的平面,嫩白的手指尖披着修长的指甲,如执一款繁华的妖娆。认识的时候,是在阴天。

魏哲盾着厚厚的眼镜,黝黑的皮肤下似乎搁坠着很多通宵熬,细堆了满脸的疲色。复读生的魏哲,留级的斯宇,蜀邑大学宣传部的新学期的第一版宣传栏的绘制。斯宇还是决定不去上课,蹲在那偌大的宣传板上挥洒着那些明亮的颜料。那是学生公寓的门口,飘落的红色枫叶堕在那白色板上,秋风带过的微凉,将暮色中的斯宇萧瑟得更加冷漠。

他将袜子脱下,像投入剧本的角色,任行人看着他的脚丫被杂乱的颜料花成脏乱。一层薄薄的单衣,也许只有在那瘦凉瘦凉的空气里,才能悟出那来自艺术的热气。那是一张被泼墨了的版图,魏哲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之后,那苍白的灯光杵着圆圈,一朵被修饰的月华,婷婷站在斯宇那高瘦的身子后。那是一张瘦弱黛玉的脸,魏哲呆呆看着画板上那清冷的仕女图,惊叹的是那版图上飘逸如飞的华文行楷。

魏哲决定好好认识他。

微亮的灯光在夜色里凄迷,如寻觅一簪丢失的梅瓣,魏哲常在时将半夜的时候看到斯宇穿着单衬衫,蹲在枫树林的长椅上,抱着脚,就像一只被路人踢伤的猫。他习惯轻哼,然后手指对地虚划,魏哲知道,那是在练书法。去书城的时候,魏哲遇到了斯宇,斯宇看着魏哲那中的刻石,略微摆了摆手中的《安妮宝贝》。两个似乎很久未见的熟识客,一场最简单的投缘镜影,在两个人之间折射。

秋天是蜀邑最凄美的轮廓,浓浊的枫红堙没了蜀邑大学每一个寥落,似乎只有那些炙红的落叶才会夹杂属于斯宇的温存。淡霜轻笼,半夜更经,橙子酒吧也许是斯宇周末最习惯的归宿,也许对于他而言,早就没有周末,他似乎都忘了上课的样子和心情。一匹脱缰的野马,在那孤蹶蹄起的画面里,彷徨成一幅缭乱无序的生活

穆子凌的晚场,是橙子周末最耀眼的夜宵,成群的腐女,会尖叫着穆子凌那漫月般的街舞。胜若咏麟的粤语,王杰般的面孔,这是斯宇见到穆子凌的第一次印象。那是一首谭咏麟的《讲不出再见》,斯宇捱着陌涩的粤语,轻伴他音。穆子凌的电子琴是斯宇主动过去修理的,石榴色的外壳,安静着黑白穆肃的键枷。一滩深涧里的一汪绿潭,悠久着那续心底的传说,那是穆子凌在斯宇修理琴键的眼中看到的幽凉。

我叫穆子凌,他很慎重的说道。

那夜的晚色像睡着在窗棂上的百合,微黄的灯光将半夜的故事清幽的更加安静。东北的穆子凌,腔着圆溜的口音,他好酒。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城市的空灵里还点缀着几束星痕,斯宇的耳塞里依旧是那首《情缘巴士站》。穆子凌的粤语比蜀邑本土的更加奇色,穆子凌跟着外摊小吃的老板娘要了两瓶劲酒,暧昧的笑声在穆子凌那妖柔的微笑里荡漾。蜀邑的边城横卧着成片的蛮荒古景,蜀邑大学就在这片遗世的土地上挺立,在城市的东南方孤独着。蜀邑的两大特色之一是大片的工业小区,成堆的电子产品,似乎与那周遭沿卧的古色秀景格格不入。混乱的小摊,灯红酒绿,白天活着的似乎只是那些古朴尘浊的斑驳古迹,夜晚那些绚色的彩灯将城市轻泣,上演着一些奢靡而堕落的邂逅。

那晚天很亮,斯宇只记得两人一起在那尖唱《讲不出再见》。打工的小妹在那吹着口哨,子凌的声音开始苍厚。那些妖娆的女子化着很浓的妆,夜色是属于精灵的毒瘾,沉寂已久的灰垢被凄迷褪去,每一个眼神里都有灼灼的失落。

蜀邑大学的大学生活动月欲来的时候,斯宇似乎是最忙的。公寓门口的走道上摆满了各色的宣传竞画,一些穿着黑色蕾丝上衣的女子浅浅的对着那些画布噢嘴。那夹杂着古典气息的现代宣传画,似乎裹着一首被自己当年遗忘的歌,怎么想都不卷不出那段悲凄的旋律。这是属于斯宇的特色,魏哲看着每个画布上都印着他送的章印,淡浮的红泥香味在那执着的枫里弥漫。

大片的枫叶在深秋的暮色里,涂抹着那些画境的凄凉,子凌做完体训的时候,天就快黑了。跨衣背甩,那步伐里似乎还轻踏着手鼓的节拍。看到斯宇的时候,他正捧着那本被他填满了注释的《红楼》,像一个蹉跎时光的诗人,依旧是苍白病色的脸庞,蹲在堆满了砖头的青黄角落。子凌最佩服的,就是类似斯宇这样对着艺术放荡不羁的病态美,他对着他咧嘴笑。东北人的豪迈,于最光的刹那将整个世界明亮,他们的沟通并无干涩。斯宇毫无厌色的搭在穆子凌那湿漉的汗膀上,满灰的脉络,子凌看着斯宇那净白的衬衫,嘿嘿直笑。

星期八俱乐部是在活动月快结束的时候招募的,斯宇在去年大一的时候就是这里的挂职,宇毫无意外的见到了魏哲跟子凌。跟子凌同来的是一个紫发女生,一双绝美的双腿被半透紫色丝袜紧裹,针尖跟底的紫色靴子点缀着小腿的曲线,胸前的白像一个苏醒的欲望,紫色的蕾丝上衣下小麦色的皮肤若隐若现。那是一张很女人的脸,眉笔勾线,烟熏渐裸的深邃,斯宇只是看了一眼,不再说话。

她说,她叫韩梦瑶。

我女朋友,子凌这样说的。

韩梦瑶只是撇了撇嘴,轻微的一颦一笑在那紫色的孤独里婉约。看着那被涂满指甲油而花亮的手指,就像王杰《不浪漫罪名》中的女主角,一种莫虚有的宠溺在那个性的倔强里滋生卑微。斯宇他们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韩梦瑶并不是子凌的女朋友,处于交往的彼此,她让他很沉迷,尤其是在喝啤酒的时候。

久仰,梦瑶伸出手。斯宇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无精打采,眼袋惺垂。你好。她的手指就像一段厚卷的光滑丝绸,修长无骨般不粘一丝俗味。斯宇的粗手上爬满了厚厚的老茧,梦瑶很诧异的看着这个被称为潇湘第一才子的腼腆男生。

星期八俱乐部,聚集着蜀邑千奇百怪的怪人,斯宇看着墙角拥抱的同性恋,两个打扮都很正常的女子。韩梦瑶举杯的姿势一点也不生涩,斯宇喜欢观摩那些细微的动作,她将手掠起鬓角垂下的青丝,露出那精致绝伦的耳垂。性感的执言,其实就在这些雍容淡雅间流露。韩梦瑶对那腼腆的斯宇似乎很感兴趣,这是魏哲第一次看见斯宇那病态的苍白里露出红色,醉醉的羞红。子凌在那哄笑,喷出一口啤酒。那晚月光星稀,斯宇跟魏哲决定搬到穆子凌校内租的两房一厅。

活动月结束的时候,公布栏的头条上写满了斯宇的名字,路过的女生还在惊叹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子凌的房子算是校内较高的屋地,魏哲搬着厚厚的一口木箱,这是一口棺材,斯宇说。

是的,腌制了很多梦想的棺材。魏哲略带无奈

箱子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凌乱,各类刻刀被魏哲分排在两侧,那些开花洁净的毛笔似乎写了很久很久。斯宇将笔架装好,那是他用易拉罐切成的环形笔架,然后将毛笔一只一只挂在上面。那些毛笔被震起的节奏,一朵被风雨打焉了的林乱,像梦里的尖叫,发不出任何声音。

子凌说房子随便他们弄,他喜欢有生气的房子,有着书息的墨香。期待的,他说。

斯宇决定好好装饰一下房子。

魏哲当初选的是机电系,那些机械制图对于他几乎都不用直尺,厚厚的眼镜,摆着长长跨带的电脑包。斯宇说,他像个教授,是的,叫兽。他很喜欢魏哲的草书,像放浪形骸之外的飘扬。体育系的穆子凌,总是回来的最晚,其实男人对男人也很体贴,斯宇会帮子凌洗掉那些爬满了灰尘的跑鞋跟袜子。魏哲按常打水,然后整理三个人的床位,听斯宇拨弄那锈锈的吉他。子凌回来就会跟斯宇一起清唱那些儿时熟老的粤语歌,魏哲是本地人,斯宇的歌一点也不差,魏哲很认真的说。

周六的时候韩梦瑶总会满行兴致而来,穆子凌也从繁忙中抽身回来聚餐,对于斯宇的手艺梦瑶有种近似吸毒的沉溺。那时候梦瑶喜欢靠着厨房的门框,窄窄的光亮从那橱窗洒过来,生活的淡泊在斯宇那细腻的家常里轻漾。她看的认真,他做的认真,男人投入的专注就像女人性感的尤态。她将手按在框上,然后仰头轻伴,脸紧紧贴着自己的葱白指。眉不皱,目无色,一种睡着的安静在那些认真的动态里痴迷。那是梦瑶这辈子最安宁的时候,多年以后,她那回忆的眼神里,是这样填满了祥和及切丝的失神。

周六协会的讲评,这是斯宇唯一按时就位的一场舞台,他时常会在讲座上说一些会友们听不懂的意象学。一朵落魄的星座,在那踽独的黑夜的里挣扎着自己的微光,他期望读懂,别人能读懂他心底那些压抑的默哀。他看到那一双双疑惑的眼睛,就像似乎没有人能阅懂他干涩而深重的文字,他的眼睛一直湿润着。他看着讲台下面的同学,魏哲支起笨重的钢笔,作着笔性的记号。等到最后的戏终人散,斯宇会收起那唯一的画卷,魏哲走在后面,轻轻拍一下斯宇,他会装作若无其事的耸耸肩。

戏台依旧冷清,斯宇的教学很特别,特别到最后只剩下一直都在的韩梦瑶。她坐在靠窗的第二排黄木椅子上,不拿笔,优雅的撑着下巴静视那沉迷于讲学的斯宇,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斯宇的那些意想世界里藏着很多艺术生命,那些翻腾的情不自禁,艺术生的她知道他在难过。她好像一直习惯于看他,一道特有的忧郁谜题在她的世界里滋生,忧郁,一个让女人愿意怜惜而裸露温慈的忧郁。

斯宇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梦瑶偷偷寄给青年文摘,那是周六梦瑶帮斯宇收拾那些凌乱的毛笔画卷时,偶然见到的。隽永而潮湿的笔迹,无奈而苍然的文字,像一朵半干的眼泪,摇摇晃晃的缚满了梦瑶的心疼。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直到指甲突断,白嫩的手掌心勒着一条细长的血痕。她开始习惯半夜去阅读他那苍凉黯然的文字,仿若走到了一个锈满了孤独的夜空,直到她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知道,他有着故事。

稿费寄过来的时候,正是周末。一向少语的斯宇决定一伙去酒吧给准备辞职的穆子凌捧场,魏哲说,他要把第一次去酒吧献给大伙。三男三女,那个小女生近乎盲目的崇拜着魏哲的草书,她说她叫姚娟。同梦瑶来的女生是校模特的领队薛雪嫣,尤胜韩梦瑶的妩媚在月色中凄迷,子凌只是稍刻一愣,便只是痴痴看着韩梦瑶。

校街舞队跟校模特都在工艺大楼的大厅做练习,两个颇具节奏的音乐交缠在一起,在空气中热辣。领队薛雪嫣时常会在队员的起哄下,跑到街舞领队那里端水,她时常对他笑。她会学着他的舞姿,然后不小心轻然倒下,他总会及时抱住她,小心将她扶起,他的动作绅士而洒脱。街舞的领队,叫穆子凌。

那晚没有夜色。由于台风影响,蜀邑大学已然停电防险,疯狂的而丑陋的刺激在空气中传染,一些亲吻被淹没在尖叫里,拥抱的学生在草地的各种角落打成一片。微弱的路灯将黑夜修饰得更加茫然晦涩,斯宇看着梦瑶那超裙下透薄黑丝袜紧裹的修长双腿,被周围堕落的氛围而心猿意马。他把衬衫的第二个口子打开,他想呼吸,呼吸他那原本淡泊沉着的空气,他畏惧失控。

橙子酒吧比平常更甚拥挤,斯宇他们是跟着穆子凌从酒吧后门进去的。酒吧的音乐开的异常的大,斯宇进去的时候,发觉自己的长留海被音响轰动。梦瑶轻轻递出手,将手轻轻的塞在斯宇的手中,她很熟练的在人群里穿梭,牵着斯宇走向那个早已预定的吧位。

十度的啤酒似乎被下了冰毒一样,斯宇轻啜着平时的浓度,看着低糜灯光下的梦瑶,越喝越快。他又将第三个纽扣打开,梦瑶通过那半开的缝隙,用眼神摸到了斯宇那流畅的肌肉轮廓,那力度要比穆子凌的更令人着迷。韩梦瑶的头发细心弄了一个下午,后面盘起的尾坠类似宫廷仕女的发髻,鬓角青发顺垂,这是斯宇卡通画手稿中最欣赏的造型。那张性感涂唇的娇嘴并没有因为啤酒而冲洗,那濡濡的湿润像被舔醒的饥渴,更令人脉张。

斯宇看着梦瑶仰头喝下那大杯的啤酒,顺滑的酒水在梦瑶的玉颈上涌动,一直溜到胸口那大片雪白。她穿着黑色的西装小披肩,他记得路灯下看到她的腰部不着寸缕,黑色的蕾丝紧贴着腰部上端,还有一张裸露的肚脐眼,白色的皮带轻轻吊在臀上。他不再细想,小心的给魏哲添满了啤酒,然后闭上眼等待子凌的出场。

子凌的节目总被捱到了午夜,惯属半夜的舞步和音乐,总会将酒吧的空气窒息得更加粘稠。带着蓝色幽光的舞台在尖叫声里迷晃,有种蚀骨的个性在那血脉欲涨,叛逆,堕落,卑微。停电的周末情绪高涨过罢,开始撕开了安静的序幕,那突忽而至的泪滴在人群中涌开,刚才逃避烦事的疯狂,此刻溺在烦闷的悲戚,子凌的开场是宪哥的《真心换绝情》。磁性的闽南语在子凌那冷沉的音色里凄凉,突至矛盾的安凉在欢呼的人群里荡漾开来,一场宿命无缘的唏嘘徐徐而入。很多女孩跟着淡淡的节拍在缓缓挥手,那若痴若泪的眼神,在脑海里开满了曾经有过的心痛

梦瑶漫不经心的撕开玻璃台上的红双喜,按在玻璃上轻轻的敲了敲,烟头点亮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没有皱眉,她坐在高挑的独脚椅上,将石榴色的舞鞋脱掉,露出黑色丝袜亲裹的小脚。斯宇不在留着余光,跟着音乐轻轻哼唱,他的眼神里读不到任何的表情。魏哲还是绅士一样端坐,不太习惯的还有略胖的姚娟,她将头依在魏哲并不硬挺的肩膀边。薛雪嫣目神呆滞,完全被忽视的眼泪将淡妆纠洗,她看不到子凌的眼神的方向,身体有点沉重的按在玻璃台上。

《水中花》的音乐响起的时候,韩梦瑶将舞鞋提在手中,我们去跳舞吧,韩梦瑶拉起斯宇的手。斯宇呆呆站起来,刚准备走,然后又坐下,我不会,他说。梦瑶的力度并没有因此而变小,她雍容淡笑,看着斯宇嫩红的脸。他有时候好像一个孩子,她在心底说。

子凌看见人群中牵手的斯宇,脸颊不自然的咧了咧。他将自己的声音尽量低沉,半带嘶哑的憔悴将声音烘湿,被音乐着情的眼神深情着无奈。斯宇的步伐并不笨拙,随着梦瑶,如似轻踏时光。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她近乎完美的娇靥,脸色的洁白衬着粉嫩,看不出妆色浓淡。只是那深邃而狡黠的眼光,斯宇依旧不敢直视,那逐渐晕开的黑睑,在微暗的灯光下轻画妖娆。睫毛稍翘,优雅的闭眼,又缓缓睁开,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同化在音乐里。他感觉到指尖光滑的触感,可以想象得到那光嫩洁白的瘦腰,极尽了妩媚的代言。

他知道,她在慢慢的靠近,他能感觉到她在深呼吸他身上的味道。她那精致的耳垂点缀着一簪晶亮的小钻石,发着凄迷的神色,因节奏而飘动的青发,在贪婪地陶醉。直到他感觉自己耳根发烫,他将她轻轻推开,迎着子凌走过去。

子凌善意的笑了笑,你也来一曲吧!

他对她有防备,梦瑶嘴角轻漾,她看着他略带惶恐的步伐。音乐领起的时候,梦瑶回到了那个为她而高杵的独脚椅,她开始看舞台,第一次看走上舞台的他。脚步自然,仪态无措,他将话筒微微翘起,让她想起了刘德华那深情的哼唱。他向她看来,第一次认真的遥看,她将酒杯举起微微示意。《不浪漫罪名》,他说。梦瑶诧异的笑了笑,然后将独脚椅转了个方向,正面着他。灯光聚在他的身上,像洁白花朵下面黑色的花蕊,他的眼睛在黑色中发亮,梦瑶知道,那是他常有的湿润。他把双手撑开,然后缓缓收回来,刚好跟上音乐的节奏。

没有花,这刹那被破坏吗?无野火都会温暖吗?

这是第一次听他的粤语,包括魏哲。子凌的声音输着磁性,他的声音卑微着感性,没有特意的王杰音意,像一首自然的原曲,在故事中慢慢放映。梦瑶轻踢着节奏,性感的双脚在黑暗中引诱着寂寞,妖艳的指甲写意的夹着烟头,她将头发轻轻的甩了甩,想看清楚舞台上的他。

橙子酒吧的东面跟西面,都是贵宾席座,魏哲的对面就是西面,中间的舞池灯光糜暗,堆满了混乱的人群。疤头过来的时候,蝎子正在大口吃着西瓜,赤裸的上身在肩头绣着一只黑龙。蝎子曾说真正的纹身并不是全身绕画,那是最粗浅的画法,周身的纹路补应将整个身躯紧锁,感觉是那条龙在驾驭他。蝎子的龙紧紧依在肩膀上,像是蝎子的一头蛰伏的凶猛宠物,安静的偎依在他的身上。

梦瑶那妮子看上的似乎是那个跟子凌一起来的愣头子。疤头接过蝎子手中刚擦拭嘴巴的丝布,轻轻说道。这蝎子自梦瑶走进这个酒吧的第一次,就被她勾上了魂,那天梦瑶打扮的像个小太妹。而且梦瑶一直对他表示厌恶,越难征服的尤物,对于蝎子而言却是最好的乐子。只是听说这是子凌的女朋友,便不了作罢。子凌的表哥是蜀邑地下黑佬之一,也是蝎子跟随已久的老哥的搭档。

橙子酒吧就是蝎子一直坐场,在他眼中斯宇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蝎子将切西瓜的长刀擦拭干净,小屁孩一个,他嘀咕着。缓缓披上疤头准备的黑色夹克,在人群中游鱼而向东面。高处的梦瑶看到了那个高大可恶的影子,她迅速跳了下来,轻张的超短裙刮出一道颓靡的光。那时候,斯宇的音乐刚好结束。

梦瑶缓身跳上舞台,从后面抱着斯宇,我想给你唱首歌,她说。她的嘴巴靠着斯宇的耳朵,一股热香在那里蔓延成最细腻的冲动,如中毒蛊的他轻轻点了点头。

音乐徐徐而起。

总在午夜梦醒的时分,在我不经意的每个转身,看见你脸上留下的泪痕,让我怎能不为你心疼。。她的声音没有陈瑞的磁性,却像酒吧静竖的花,与周围的颓靡格格不入,有着纯粹的落寞和悲戚。《最后一个情人》,他看着她湿润的双眼,再也看不到半丝的明朗,那种眼神有点像他沉迷于作画时候的痴呆。他知道,他不能。

人群开始不再安静,梦瑶的魅惑在那偏紫的灯光下更加炙热而奔腾,各种口哨跟尖叫在舞台下此起彼伏。梦瑶的脸色不在紧粘落寞,开始变得像煮沸的咖啡,醇香里噎满了苦涩。斯宇别过脸,胸口在梦瑶放开步伐的时候突然紧缩,他在心疼,就好像他最的画笔被别人弄脏了一样。他感到灯光开始变得刺眼,一种不适应的心情在脑海里反抗,那些尖叫和口哨似乎在一点一点的从血脉里面刺破他的皮肤。女人,就像毒药,尤其是这样的女人,这是魏哲曾说的。

拥挤的人群挡住了蝎子跟疤头的步伐,等到音乐完结的时候,舞台早已没有了斯宇的影子,蝎子将披着的夹克狠狠脱下,蛮横的腱肉在黑暗中丑露。酒吧出来的时候,梦瑶的眼神恢复了疑惑和凄迷,她拽着穆子凌的臂肘,在斯宇四人眼中飒然离开。斯宇张口欲说,眼睁看着那道离开,在月光初起的凌晨里愀然。

子凌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他对着斯宇故笑。

子凌辞职后,橙子酒吧的音乐似乎都被人遗忘,斯宇开始天天呆在网吧,小心堆弄那些细腻而酸楚的文字。魏哲早读的时候都会碰到通宵回来的斯宇,苍白的病态,并不像魏哲那黑意盎然。梦瑶常常去网吧找斯宇,他在斯宇的眼神里再也看不到那些属于艺术的气息,被冷漠的空气将梦瑶孤独得更无助。他像被噎堵的故事,拒绝关心,手机经常关机。他听子凌说,她想把烟戒了。

梦瑶的国画课她准备邀请斯宇一起过去,斯宇的国画功底也许连她的导师也略不所及。那时候的枫树开始光秃萧瑟,斯宇陪着梦瑶在那道曾溺着的小卵石道走过,他知道,那缓缓飘落的红色,流失的是他的生命。一些多愁善感蜗在他那窄窄的心底,他看着那些扫在一起,被清洁工点燃的大堆枫叶,心疼的迈不出步伐。导师教的是工笔白描,不酌颜色的讲课微渗苍白,梦瑶说,她想让他给她画幅画。对于她的请求,斯宇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那颗善良而怜悯的心,他认为,她不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周六魏哲要去准备计算机二级考试,子凌陪着薛雪嫣去参加省模特大赛,晚餐的时候只有梦瑶照常而来。我想给你画画,他说。他将新买来的画板架在室中央,屋子里的空气飘满了消失已久的颜料香味,他把所有能打开的灯光都打开,拉下窗帘,把梦瑶领在自己的床上,指了指自己干净洁白的床铺。他从床底抽出一卷崭新的两米画布,没有说任何的话。梦瑶静静的坐在床上,自酒吧那天起,她不再化妆。呆呆看着斯宇抽出大把崭新的毛笔,以及擦得干干净净的青瓷花碗,那古色青瓷的碟子,被他一一排躺在地上。

秋风已凉,梦瑶穿的并不严厚。斯宇将水桶提进卧室,然后将门轻轻锁上,你把鞋子脱了吧。梦瑶将紫色的高跟鞋退下,斯宇的床铺只是单一的白色,墙壁铺满了白纸。酒吧的发型似乎一直没有变过,梦瑶在斯宇弯身摆弄颜料的时候,将长套衣脱下,然后,紧身的牛仔。裸露的躯体在冰凉中微颤,脸色微红,轻轻叮嘤一声。斯宇抬头看着浑身赤裸的梦瑶,眼神写满了异样的倔意,他的手速开始变快。

梦瑶的动作优雅而羞涩,与平日的不羁矛盾得让斯宇分不清是否,他决定从她的耳垂开始勾勒。勾线笔掭了十多次墨水,他的眼神逐渐专注,一些莫名被他小心的褪去。他的勾勒越来越快,额头逐露的密汗,他带起很久不曾拿起的眼镜,将单薄的衬衫脱去。流畅的肌肉线条,那是梦瑶曾视过的比例,她的眼神跟他一样的痴迷。

时间并不是太久,斯宇身上密集的汗开始冒着热气,她想起他一年四季洗冷水的习惯。最后他轻轻呼了口气,室内的空气似乎在他那缓眉的瞬间变得不再紧凑,他将毛笔通通丢在了桶子里。或许是因为冰凉,或许是,梦瑶的肤色开始变得红紫,斯宇将画板推过来。梦瑶呆呆看着画板中自己的仕女形,眼波流动的韵律,她像看到了另一个伤心的自己。她突然把手插在头发里,开始呜咽,一滴眼泪印在白色被单上,斯宇将画板推开,被揪心的心底挖出一段怜惜,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梦瑶突然狠狠抱着斯宇,她的指甲深陷在他那健壮的背部。然后,越哭越浓。

一朝梨花带雨,哭尽多少心软慈悲,他已般失样。湿唇相接,他感到她浑身一震,然后慢慢的蜷缩,蜷缩在他温热的怀抱里。他开始抚摸她的全身,那双炽热的手将她点燃,她突然紧绷身子,在呜咽中猝然呻吟。仿佛都准备着,他轻轻推开她的腿,湿滑的故事在低糜中羞涩,她勾起双腿,脚趾弯曲而紧绷。他的坚挺让她变得更加热烈,探虚而入,他遇到了突然的阻挡。他像忽然醒来,张开那双深邃的眼睛,梦瑶的喘息在他的停顿中戛然而止。他从缝隙中退出来,脸色煞白的让人心疼,梦瑶疑惑的看着他,看着他端坐在床沿。他的背部被她的指甲画满了紫色的痕迹,她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背,然后像那晚在酒吧里一样紧紧的从背后抱住他。

斯宇的泪略带冰冷,他把肘撑在大腿上,任那泪水沾在梦瑶那修长嫩白的葱指上。你把画题词吧,梦瑶打破了宁静。一直期待而羞涩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她并没有因此而难过,至少他是在乎她的。

斯宇赤裸着上身,将题词的毛笔拿了过来,梦瑶很自然的穿好衣服。他对她没有间或,她对他更没有隔阂,他们能感觉到那拥挤在空气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的呼吸。穿好衣服的时候斯宇已经盖上了红红的刻章,梦瑶走过来看的时候,上面用着他独有的字体:月光稀,今夕长记梦似伊,北风疾,他年碧落君盼相惜,月下孤掘长相忆;知卿心,青丝成雪钗委地,默然泣,只影横斜左右无依,离魂难归未有期。梦瑶又再三抚摸那上色比电脑还要无可挑剔的仕女画,那画中欲漏的眼泪,到哪年再蓦然回首。画中辗转的古风盈盈如朗诵一首词,那些被放大的凄凉里,梦瑶努力撑起自己高挑的身子。

梦瑶走的时候,脚步中,没有浮夸。

日子似乎过了很久,也许依旧只是一瞬间,至少斯宇是这样认为的。屋外的灰空依旧没有安歇,一些被养活的孤独在慢慢扩散,扭结。他靠着窗,看满城奔速的小轿车,跟着某一个轨迹移动视线。他在瞻望,瞻望他所想瞻望的。已然,十二月,到了。

十二月十二号是蜀邑大学的女生节。

斯宇决定在学校的门口办一次卖艺,他去梦瑶常去的发廊把长发拉直,然后配着一个紫色镜框的眼镜。魏哲卖刻章跟草书,子凌从橙子酒吧弄来了特大的音响,他在那里坐唱,斯宇说。

女生节的早上校门口排满了各式的礼物,斯宇的位置空旷而显目,他们的音响覆盖了周围所有的节奏。斯宇就像艺人一样坐在那檀木古桌边,那里挂着一个彩灯做的牌子,为你写诗。斜斜的初日在敞篷间穿梭,拥挤的人流缓缓涌动,提着许愿灯的,抱着特大娃娃的,子凌的阳光在音乐里被无限放大,子凌从自家商店搬来那个一米六的纯棉浣熊,围观的人群叠成了几层。一些张扬而卑微的梦想被那个木箱打开,魏哲窝在帐篷的角落里刻画,姚娟提着灯看的很仔细。

那些藏头的诗词掩盖着顾客的名字,被灌输了特殊日子的书画在人群间开始感叹,这样的书画礼物不是吃也不是玩,却是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的缅怀,缅怀蜀邑大学的这一年女生节。斯宇的眼神中开始涣散一些落魄而淡定的茫然,梦瑶过来的时候,提着大箱的矿泉水,没有粉妆秀气,没有妖娆的着装,斯宇知道,那晚她拽着子凌就是问斯宇的喜好,这些细度的改变,都是为了她。梦瑶卖力的招呼着围观的同学,那些以往对斯宇熟悉的朋友,一个接一个的定下书画。斯宇将顾客的要求一笔一画填入挂幅中,小篆魏隶,诗词相筑,已然不需要草稿存章。阳光高照的中午,长时间的持笔,斯宇的双手开始僵硬。魏哲开始顶替斯宇的工作,那些来去的人群,在斯宇发呆的眼神里划成戏曲中的沧桑,他接过子凌的话筒,他说还有一曲音乐没有唱,《如果我变成回忆》。

柳依过来的时候,梦瑶正好将手中的水递给斯宇。

斯宇,柳依远远看到斯宇的时候,就开始轻唤。斯宇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梦瑶略微失神的看着他精神焕发的样子。她来了,他说。

像心底早榷的默契一样,斯宇对着柳依浅浅的笑,正日的阳光淋在他的额头上,嘴角稍弯的弧度是梦瑶从未见过的优美。介绍的时候,斯宇说,我女朋友,柳依。他不敢看梦瑶的眼睛。梦瑶对着柳依微微而笑,两人站一起瞬时将周围的光亮黯然。柳依的声音乖巧而顺和,她将斯宇褶皱的衬衣抹平了又抹,细心而认真。斯宇将手臂搭在她弯身的肩膀上,他的笑,一直没有停过。

柳依的到来并没有不和谐,魏哲早就认识了这个对斯宇百依百顺的单纯乖巧女孩。她曾对魏哲说,爱他,就替他想。斯宇开始写书画的时候,柳依便帮他端墨按纸,她看的很认真,即便她没有看懂,只要是他的就好,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两人的默契在行事中暧昧如诗,偶尔的对视在彼此心底沉淀,梦瑶看着他变成另一个人,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夕阳边陲的时候,柳依安静的倚在斯宇的怀里,她是他私有的专属天使。他们就像被宿命下蛊的童话,柳依很公主的用头顶了顶斯宇的下巴,斯宇宠溺的环抱着柳依的手臂,微微用力。爱他的柳依,不会拒绝斯宇任何一个要求,他们的手指叉在一起。

晚上庆宴的时候,只是加了一个斯宇的女朋友,柳依。她将椅子轻挪,紧紧挨着斯宇,那份特有的依赖,会让斯宇那个孤独而骄躁的心理抚摸得安宁而祥和。魏哲时常称斯宇为野狼,他的骨子里蚀满了卑微和倔强,能医治这份凄迷的伤痛的只有柳依那执着而中蛊的依赖和信仰。他会因保护她而越发坚强,凶猛。柳依轻轻的帮斯宇整理好衣袖,又掏出包中合纸将他额上的细汗擦拭掉,她的动作周到而温柔,不带任何的做作。魏哲和子凌羡慕的看着这些细腻的体贴,不说话的梦瑶低头吃饭,只是偶尔微笑,那勉强笑意里掩盖着失落,其实她也很想照顾他,就像现在替他埋着他们之间的故事一样。只是苍然而过,有些事情在还没有来得及的时候,就已经悄然消逝。

晚餐散的有点早,柳依要回到离这里将近两个小时的学校,斯宇在候车台看着这个让他安心而祥和的女孩,那单薄轻靠的身骨让他情不自禁的哆嗦,他知道,她需要他,他也需要他。她是让他相信命运的唯一理由。斯宇将那个子凌家的特大棉布浣熊交给她,柳依紧紧趴在车窗口看站在站台的斯宇越远越远。柳依轻轻的抱着浣熊啜泣,然后他们开始通电话,直到斯宇将她哄到眉开眼笑。那时候准备离开站台的时候是在凌晨一点,他在忽然离去那彼此确信的依赖后,又开始恢复他的冷伤和皱眉。冷吹卷起他的长发,生活的古钟依旧在敲响,他想,流失的还是他的生命。

蜀邑的天开始上色这个矛盾的城市,梦瑶依旧会像平常一样在周六赶往斯宇那里,不抽烟的斯宇在吃饭的时候闻到了梦瑶指尖丝丝的烟味,他的嗅觉里有着迷一样的心疼。他看着她那被刮得干干净净的指甲,斯宇轻轻压抑着被堵塞的胸口,有些伤痛始终逃脱不了。

女生节过后的第二个周末,柳依问斯宇圣诞节,他准备送什么礼物,撒娇的甜腻,彼此乐此不疲。他决定周末再去一次橙子酒吧,找一些会让她欣喜的礼物,最重要的还是酒吧里那种深沉而亢奋的精神粮食,会复活他即似枯竭的灵魂,包括画画跟文字。梦瑶知道的时候,欲言欲止,看到他少有的兴致激跃,她说,我想跟你一起去。

这里还是混满了各种糟蹋的气息,地上大片的烟灰烬,斯宇感觉到那些干涸的灵想开始有了微弱的呼吸,他牵着她的手,走到了那玻璃台的老位置。梦瑶不再坐在那个独角椅上,斯宇摸着她的手,那异常跳动的脉搏述说着梦瑶的忐忑。斯宇疑惑的看了她一眼,梦瑶轻轻地对着他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化着似乎很久未曾琢磨的浓妆,一线眉黛,点缀的腮红,艳丽的唇色,她的贝齿明亮而整齐。新来的歌手,斯宇看得并不清楚,他的音质塞塞着轻微的鼻音。、

节奏押得越来越明显,现场的鼓手锻击着鼓声,把曲部击成了慢三。有什么感觉么?梦瑶的手心开始出现了微汗。斯宇摇了摇头,拿出纸巾将她手上的汗意轻轻擦掉。你今天好像很奇怪,斯宇回过头来。

没有,她说。

钢琴的前奏脆铃而悠长,这是《爱情转移》,斯宇说,我想跟她一起跳爱的华尔兹。梦瑶注视着这个体贴而细腻的男生,爱的华尔兹,梦瑶支身站起来,牵着斯宇走向舞池,她幻想她就是那个她。

两人高挑的身躯在人群中异常显眼,舞池里的人并不多,这种安逸而散漫的旋律,就像被透视的水缸,看久了,就会睡着。她将手搭好,开始讲解着华尔兹的窍义,斯宇闭上眼睛感受着近似秋千的漂移。她穿着盖膝的裙子,扬起的裙褶将梦瑶那股特有的香味旋散,令人亢奋的如若玫瑰的体香在人群里扩散,开始有人停下步伐,闲手旁观。直到最后人影散开,留给他俩一个稍大的空地,正在感受节拍的斯宇突然感觉到了湿湿的气息,他睁开眼,看梦瑶泪涌如泉。她说,我想走了。斯宇木讷的点了点头,看梦瑶走进厕所,然后回到刚刚的吧位。他想起刚刚那双明亮的泪眼,烦闷和郁结在他的心情里泛滥,澎湃。

两支烟的时间过去了,梦瑶依旧没有回来,东面的吧座开始出现混乱,有人在那大声尖叫,斯宇的心底突然一颤,这个声音正是他傻傻呆坐等着的。他从玻璃台上跳过去,被推倒的椅子刮开了他的裤脚,他没有在意,眼睛用力看着那个方向。

翻过去的时候,一个光头男子紧紧拽着梦瑶的手,不停扭动的她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起哄,她的眼眶里依旧噙满了眼泪。他突然感觉很心疼,整个身子暴虐而起,将光头男子撞开,然后轻轻拉着梦瑶的手,捱向身后,他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示以放心。梦瑶反而却哭着摇头,呜咽的声音已经表达不了任何的言语,她开始恸哭

好一个英雄救美啊!蝎子从西面的卡座上下来,下面的人群自动分开,他看着虚弱而恸哭的梦瑶,发着淫邪的光芒。斯宇拳头紧握,眼神阴冷而略带一丝的疯狂,他将疯狂掩盖在疑惑之后。

梦瑶小姐,既然来了,就好好玩玩,何必急着回去呢?蝎子不急不慢的挺首而立,失去子凌的庇护,梦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去顾虑。斯宇安静的用眼神安慰着梦瑶,梦瑶尽量忍着不哭,张大眼看着这个让他着迷的男生。他跟你们没关系,你们让他走!梦瑶突然转过头对着旁侧的蝎子尖道。

斯宇突然一拳砸向蝎子,蝎子在梦瑶那声嘶吼下失了片刻的神,这对于斯宇已经足够了。匆忙间蝎子双手护住头部,却不知道斯宇的目标是在他的胸口,没有想象中的碰撞闷哼,一道血柱从蝎子胸口爆射而出,梦瑶呆呆看着斯宇手中的刻刀,一眼认出了那是来自魏哲木箱中的。

给我剁了他!蝎子紧紧捂着胸口,说完便晕了过去。围观的人群突然尖叫着散开,到处响起啤酒瓶砸碎的声音,有几个长发青年开始向斯宇围拢,你趁乱快走,我帮你挡住。斯宇将梦瑶推向远处,他的眼神里写满了决断和阴冷,欲过来的青年被斯宇狠狠的划开了手臂,掏家伙,有人说。疤头清理好蝎子的伤口后,已经提刀过来,你们怕什么,他先动手,我们是正当防卫。梦瑶已经被推开,她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呆呆看着奋血中的斯宇,那些手臂粗的铁棍每次抽向斯宇,她的心里就像撕裂了一样疼痛,她已经没有力气哭。

全身已经被抽了十多次,锋利的刻刀已经放倒了六个小青年,他边挡边靠向梦瑶被推倒的地方,他想救赎,他一直相信她不是这样的女孩,他证实了。她像书中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斯宇是他唯一看到的光微,他从那刀光中靠近,靠近那个让他乐意为她守护而变得凶猛的女人。小青年被分成了好几拨,临近梦瑶的时候正好路过蝎子的座位,昏睡的蝎子突然醒来,托刀砍向斯宇,来不及阻挡的手臂被直接砍翻在地上,梦瑶尽量不闭上眼,想去牵倒在地上的他。蝎子开始在那臭骂,围着斯宇猛踢,踢累了,他又背向斯宇,向梦瑶缓缓走去。

时间被定格着,一切向辱命一样安排着,他想起那个他宠溺的女孩,那个宿命会以怎样的曲线结束。斯宇突然从地上跳起,用最后的余力戳向蝎子的后背,从后背到胸口,尖锐的刻刀穿了个透凉,蝎子轰然倒地。梦瑶突然像疯了一样支起身子,旁边的黄发青年一哄而散,梦瑶沿着吧座,努力走到斯宇的位置,用尽全力托起斯宇流满了污血的头,然后捂在自己的怀里。酒吧变得空荡安宁,听到的只有梦瑶那无力的呜咽,以及斯宇时有时无的粗重的呼吸。

斯宇睁大眼看着梦瑶那憔悴的脸色,轻声说,你的妆化了。她抱得更加用力,我知道你不喜欢化妆的女子,你不知道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化妆,你不喜欢抽烟,有时候写生无聊,谁来压抑那些空虚?我已经试着习惯不抽烟了。她像在陈述口白一样,呆滞的双眼找不到任何的生灵。那些暴露的衣服我早就丢给了薛雪嫣,半年,我已经在努力了。她开始语无伦次,高贵的优雅在悲痛中了悄然而失,她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模糊的血迹在空气里腥臭。

为什么只是半年,再给我半年,我会改的,改的比依依还要好。

斯宇用力睁开惺忪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好像就要睡着了,听到这个声音他像突然安逸下来,那种在柳依身边的深入骨髓的感觉在她的喃喃自语里开始浓稠。只是来得太晚,黑色理石被斯宇流失的血掩盖了大片,他感觉在她怀里也是这般的依赖而安详。她把耳朵贴着他的嘴巴,他说,我讨厌那些猥琐的目光投在你的身上,我讨厌别人···别人为你尖叫,我畏惧你那种我无法怜惜的颓废和魅惑,我会像,像,像吸毒一样上瘾。。那样终究没有结果的剧情,我要了就会背负一辈子,一辈子。

子凌赶过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梦瑶蜷缩在急救等候厅的长椅上,她抱着膝盖,耸拉的头发蓬张着凌乱,被一夜挫败的心境,有些故事已经无法弥补。她好像一直看见斯宇,像回到了前朝的月光,他竖着胡琴,颂着那晚他写的词,月光稀,今夕长记梦似伊,北风疾,他年碧落君盼相惜,月下孤掘长相忆;知卿心,青丝成雪钗委地,默然泣,只影横斜左右无依,离魂难归未有期。她知道,他的心思里装满了对自己的占有欲。

魏哲交完诊金后,已经在长椅上疲惫的睡着了,那憔悴的弧度割出一道疲惫的剧景。他将子凌叫过来,让子凌将梦瑶抱回学校。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过去的第三天。

走到医院的时候,她突然很害怕面对那个因她而近乎死亡的斯宇。三零二的病床,这是魏哲告诉她的。她看见魏哲那黑瘦的面庞居然参杂着苍白,眼眶越发深陷。靠近病房的时候,梦瑶听到了里面的女生,充满了希望却捱着沉痛。

她知道,那是他的柳依。

她将房门轻轻推开一个弧度,她看到斯宇全身包裹的绷带,仅仅裸露的眼睛像手术灯一样惨淡。柳依拿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画板,在那里写着,画着,一边说着,我知道你听不见,你所能用的只有你的眼睛,但是你还有我呀!依依还在的呢,以前都是依依看你写的文章,以前都是依依吃你做的饭菜,以前都是依依看你画的画,现在该换依依给你写文章,换依依给你做饭,换依依给你画画啦!我会一直都在的。那声音酸楚而坚强,她似乎感觉得到依依那心瘁的颤抖。梦瑶捂着嘴巴轻仰在门框上,任眼泪吧嗒掉在地上,窗外的樟树掉光了树叶,那些满目苍然的枝节随风摇曳。

那些原彩斑斓的邂逅,在那曲折中蜿蜒得更加凄迷而遥远。平安夜的时候,柳依收到了一件来自意大利的快递。里面是张爱的华尔兹的舞曲,他说,他要在圣诞节给你跳爱的华尔兹。接着后面签着一个小小的瑶字。

魏哲在第七天去医院时候,发现三零二的病房已经清空了。好像这间病房从来没有过,他跑到医生那里,却打探不到任何的消息。斯宇的画具一直在那安静的摆着,魏哲从医院回来的时候,日历挂着醒目的元月二号。书桌上,斯宇那份留级通知已经布满了灰尘。

评论

  • 罗西:半年,看似漫长,一天似一年,半年又很短,短似瞬间,生命就在这不经意间消失不见。
    回复2011-03-20 16: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