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那么凉

2011-02-22 04:14 | 作者:闲看花落 | 散文吧首发

那么凉

——读张爱玲《倾城之恋》

重读张爱玲的小说《倾城之恋》。很认真地,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字、一句话。

“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故事就这样在白四爷凄哀的胡琴声中拉开了序幕,仿如给白流苏演奏爱的悲歌

衰败的白公馆,破旧的阳台,黑沉沉的夜,小说开头营造了一个暗黑苍凉的环境,再现了四十年代上海一个遗老之家的凄凉景况。读了,浑身生寒,展不开眉,有种窒息的感觉,甚至连周围的空气也凝滞了,有种无法呼吸的痛。

白公馆的子孙们坐在祖辈父辈的基业上,吃喝嫖赌,不务正业,矛盾重重,争吵不断。白公馆就像一个豪华破旧的被子,表面有着耀眼的光泽,而内里却千疮百孔,都是破棉絮。走进去,令人作呕。

在张爱玲的小说里,人与人之间是冷漠的,是没有真情可言的。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都打上了浓浓的利己的烙印。亲情的丧失,爱情的无助,使我们看到了人性的自私和冷酷。张爱玲真是一个刻薄的作家,她以笔代刀,一点点地剜割着那些丑陋的灵魂,撕扯着他们的肉体,暴露他们狰狞可怖的嘴脸,让我们看到了人性中最丑恶最无情的一面。

小说的女主人公,白公馆的六小姐白流苏有着不幸的命运,她离了婚,住在娘家。七八年后,离掉的丈夫死了。按理说,白流苏和夫家已没有任何关系了,可势利的哥嫂竟然让他回去奔丧。离过婚了,又去做他的寡妇,这岂不是让人家笑掉了牙齿!所以,流苏不肯。

原来,哥嫂嫌弃流苏,想把流苏赶出白家,到夫家争得一份财产。她的三哥说:“你虽然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他的侄子多着呢?随你挑一个,过继过来。家私虽然不剩什么了,他家是个大族,就是拨你看守祠堂,也饿不死你母子。”三哥贪财的丑恶嘴脸暴露无疑。他财迷心窍,浑身都是铜臭味,眼里心里只有钱,哪管流苏的幸福

流苏离婚后,呆在娘家,受尽了哥嫂的冷眼。

三哥四哥做金子,做股票,用流苏的钱入股,但他们不务正业,狂嫖滥赌,弄得一败涂地。流苏的钱也打了水漂,对此,他们没有任何悔意,还认为这都是流苏带来的晦气:“她一嫁到了婆家,丈夫就变成了败家子。回到娘家来,眼见得娘家就要败光了——天生的扫帚星!”哥嫂不自我反思,反而把白家衰败的原因归结为流苏这个克星。

这是多么的可笑!流苏又是多么的无辜和值得同情!

更为可恨的是,他们把流苏的钱花完了,就想把她赶出家门。听听流苏和三哥的对话:

流苏道:“哦?现在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你把我的钱用光了,你就不怕我多心了?”三爷直问到她脸上道:“我用了你的钱?我用了你几个大钱?你住在我们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从前还罢了,添个人不过添双筷子,现在你去打听打听看,米是什么价钱?我不提钱,你倒提起钱来了!”

在流苏面前,三哥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就差点没直接撵妹妹滚了。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嫁出去的女人,如泼出去的水,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白家不是收容所,他们容不下流苏。所以,流苏在娘家看尽了哥嫂的冷眼,忍气吞声,伤透了心。她一刻也不想呆在娘家。她心里蒙了厚厚的灰尘,满头满脸都挂着灰尘吊子,阴暗灰突,看不到一丝的温暖和光亮。

白公馆就是煎熬流苏心灵的磨难所,在那里“悠悠忽忽地过了一天,世上已经是过了一千年。可是过了一千年,也同一天差不多。”因为那里的日子,冷酷平淡,枯燥乏味,单调无聊。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是在社会上,而是在兄妹、母女之间,这是多么的让人痛心和失望!如果说亲人之间,连关爱理解和帮助都没有,那这污浊的社会,还有什么真情可以相信?张爱玲把目光聚焦在亲人之间,来揭露亲人之间爱的沦丧,就更能引起我们的深沉思考和悲凉之感。

值得庆幸的是,白流苏遇到了热情的徐太太。

如果说,亲人摧残了流苏的心灵,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灰暗,那徐太太则是把流苏引向新生活的指路明灯。两相比较,亲人倒不如一个外人。这真是对流苏哥嫂的极大嘲讽!

受到哥嫂冷言冷语的白流苏迷迷糊糊中,以为是枕住了母亲的膝盖,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企图得到母亲的疼爱和抚慰,可是,“她所祈求的母亲与她真正的母亲根本是两个人。”连母亲也对她不理不睬,而这时候,徐太太走上前来,劝道:“六小姐,别伤心了,起来,起来,大热的天……”流苏难得听到几句公道话,先就从心里热起来,泪如下。她心里就像久旱逢了雨,炎热遇着了风,舒服了一些。她也对徐太太吐露心声:“嫂子,我……我在这儿再也呆不下去了。早就知道人家多嫌着我,就只差明说。今儿当面锣,对面鼓,发过话了,我可没有脸再住下去了。”

流苏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白家。而热情善良的徐太太劝他再找个人嫁了,并要替她留心着。在哥嫂的眼里,流苏这个残花败柳,是根本找不到好人家的。所以,对她的再嫁,哥嫂根本就拿它当一个笑话,只是为了打发她离开白家。流苏六亲无靠,她只有靠她自己,她想争得自己的幸福。

就在她张皇无助之时,她遇到了范柳原。或者说,她想抓住范柳原这根藤蔓。

在徐太太介绍下,七小姐宝络和范柳原见面,流苏也去了。在饭店里,为了不给白家丢面子,白流苏和范柳原跳了舞。闹的一家不愉快,嫂子也对她指桑骂槐,恶意攻击。

宝络的婚事没有说成,徐太太给流苏介绍的那个姓姜的,在外面也有了人,徐太太要带流苏到香港走一趟。在浅水湾住所,白流苏第二次见到范柳原。

两个历尽沧桑、饱经磨难的人,走到了一起,擦出爱的点点火星。

白流苏离过婚,尝尽亲人的冷嘲热讽,而范柳原是私生子,从小在英国长大,父亲死后,为了获得继承权,孤身流落在英伦,很吃过一些苦。回国后,范家的族人对他抱着仇视的态度,所以他多住在上海,轻易不回广州的老宅去。由于,他年轻时候受了些刺激和磨难,渐渐地放浪起来,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唯独无意于家庭幸福。但因为他家私万贯,无数的太太各显神通,紧扯白脸地把女儿送上门来,硬要嫁给他。而范柳原却把婚姻当儿戏,只是把女人看成他脚底下的泥。所以,他的身边不乏女人,但他从未对他们付出过真心。

遇上了白流苏,他多少有些改变。

28岁的白流苏依然美丽,风姿绰约,丝毫不显老。她有着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她有很可爱的小小的脸,很宽的眉心;她的脸白的像瓷,像半透明的轻青的玉;更迷人的是她那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眼风一飞,就飞出无限的心事和忧怨。她月光中的脸,“那娇脆的轮廓,眉与眼,美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

这样的女人是生来就勾男人魂的。所以,爱寻花问柳的范柳原,还是被她的美迷住了。柳原夸她是“一个真正的中国女人”。他对流苏说:“你就是医我的药。”“跟你在一起,我就喜欢做各种的傻事,甚至于乘着电车兜圈子,看一场看过了两次的电影……”

可见,阅女无数没有动过真心的范柳原,却对流苏产生了感情。他虽然没有对她全身心的付出,但他是喜欢她的,只是他把她当成情妇,不肯给她婚姻。

流苏不仅美丽,还举止大方,谈吐自如,风度娴雅,她有着一种内在的东西吸引着范柳原。只是,他们都尝尽了人间的冷暖,遍体鳞伤,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走近对方。他们都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小小的壳里,生怕再受到伤害。然而,他们又把彼此看的通体透明。

可以说,白流苏和范柳原的爱情,都带着利己的成分,或者说他们都很寂寞,都需要一双温柔手,来抚慰对方的心灵,让对方感到人间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情存在。范柳原对白流苏说:“我自己也不懂得我自己——可是我要你懂得我!我要你懂得我!”他嘴里这么说,心里早已绝望了,然而他还是固执地,哀恳似的说:“我要你懂得我!”

可见,他的内心是多么的孤独和荒寒!

流苏对柳原的爱慕,动机并不纯良。一开始,她是为了和哥嫂赌气,来证明她并不是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正像小说写的:“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的一口恶气。”她认识到她是个近三十岁的女人,如残花败柳,一转眼就憔悴了。没有长久的婚姻而要长期抓住一个男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要抓住范柳原,因为“柳原是可爱的,他给她美妙的刺激,但是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

正在他们对彼此都有好感的时候,太平洋战争爆发了,炮声不断,子弹乱飞。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战争终于成全了白流苏和范柳原。

但白流苏和范柳原都是自私的利己主义者。在那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所以,他们要在一起,相互慰藉和取暖。

白流苏最后终于做了范柳原名正言顺的妻,然而她还是有点怅惘。是香港的沦陷成全了她。为了成全不幸的流苏,一个大都市倾覆了。这样得到的爱是多么的荒愁!

我们得承认,白流苏和范柳原还是相互爱慕的,只是这爱打上了利己主义的印记,因而就很不纯洁

以前,范柳原和白流苏在清水湾散步时,靠在一堵墙上,曾对流苏说过:“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是的,他们终于在纷飞的战火中,为彼此付出了一点真情。但这样的爱是多么的薄凉和荒愁!白流苏的成功再嫁以城市的陷落为前提,使这一新“家”的建构充满着讽刺意味。柳原意在求欢,流苏意在求生存,这是流苏根本的悲哀,也是张爱玲的洞见所在。

在张爱玲的笔下,爱是那么凉!凉的透骨!人与人之间隔着厚厚的雾障,你看不清我,我看不请你,各自怀着鬼胎,打着利己的小算盘。亲人和恋人,都像步入爱的坟场,那里灵幡鬼影,一片哀声,阴森可怖。

张爱玲以冷傲的眼光审视着人世百态,揭露出人性中最残酷、最阴暗的一面,撕开了一个个虚伪空洞的灵魂,让我们看到一个个鲜血淋漓的伤口,看到一颗颗疲惫厌倦的心。

读后,真是不寒而栗!但我为她过人的才华和独特的视角所倾倒。

2011。2。21

评论

  • 若然:爱,有时也是很假的。只是 我们都相信美好。 当亲人背叛的那一刻,才懂得爱情、亲情。。。。只有自己才会对自己好!
    回复2011-02-22 0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