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王

2008-06-20 13:51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一千面人狐????天水城位于甘陕两省交界处,自古便是丝绸之路的交塞要冲。早春四月,江南各地早已枝头含苞,暖意融融,这塞北之地仍是春风料峭。??天奎楼位于天水城西,三层的错叠式建筑使它在城里别具一格,亦是文人雅士喜欢的聚集处。此时二楼临街的雅座里坐着两个人。一个白面无须,头戴一顶四角方巾,手中不时把玩一把折扇,另一个生得高壮魁梧,目中精光湛然,腮边青色的胡碴子如钢针般一丛丛从肌肤中透出来。两人在雅座中已坐了半个时辰了,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气氛显得有些冷清。??白面汉子郑胜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然后扭头望向窗外,长街之上人来熙往,商铺林立,楼下的雍兴街可算是天水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了。远处,初升的朝阳将天水城墙的雉堞染成金黄色,插在城头的几面旌旗迎风招展,煞是壮观。??“郑兄,辰时已至,你那位朋友还未来?”坐在几对面的范元不耐烦地问道。??郑胜微微一笑,道:“范兄一向镇定,今日怎么如此沉不住气?来,清茗沁脾,不如我俩手谈一局如何?”范元连连摆手,一口气将茶饮得干净,两手撑在盘膝而坐的膝盖上,一柄五尺长的镔铁长刀就横放在几上。??郑胜微叹口气,心想真是苍天无眼,晚娘竟嫁给眼前这位屠夫似的粗鲁人,不懂风情,只会舞弄那口镔铁刀,不要说琴棋书画,怕是斗大的字他也识不了几车。晚娘,晚娘,郑胜心口一疼,他不知道这五年晚娘是怎么熬过来,每一次幽会时他对她提到范元,她总是将话题匆匆带过。??“郑兄,看来你那位朋友是要爽约了,小弟公务繁忙,先告辞。”范元拱拱手,倏地站起,随手抓起镔铁刀挂在腰间。??郑胜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瞅瞅墙上的计时香,辰时才过半刻钟,他郑胜的面子难道只值这半刻钟?他可是天水城的副总捕呀,“范总捕这么着急,有何要事?今番若是走漏了那千面人狐,我禀告上去,姜大人那里……嘿嘿,你我都不好交待吧。”郑胜冷冷说道。??范元一怔,他与郑胜同僚五载,一个是天水城的总捕头,一个是副总捕头,私底下姑且不论,表面上郑胜对他总是客客气气,恭敬有加,毕竟他是自己的副手,今日怎的如此失态,且言语中有些威吓的意思?他迟疑半晌,道:“那千面人狐为祸天水多年,姜大人数次设计诱捕,都被他逃了去,郑兄这次的消息真的可靠?”郑胜傲然道:“此人身份不同寻常,向来金口玉音,从无虚言。”??范元听郑胜言之凿凿,不由半信半疑,屈膝坐下,腰间的镔铁刀却仍挂着。??等人的滋味可不好过,两人一时对视无语。又过半刻钟,门缓缓推开,进来一个茶博士,低着头,托了一盘点心呈上来。范元心生警觉,道:“我们可没叫点心,出去。”一手已按住刀柄。那茶博士道:“桂花糕,清凉粉,芝麻薄饼,都是天奎楼的招牌点心,范大人不尝尝?”郑胜闻言微微一笑:“原来是刘先生到了,快请坐,换了一身打扮,倒吓我一跳。”又向范元介绍,“范兄,今日我请的客人便是刘馆学,馆学大人一向深居简出,常人想见一面都难,不枉你等这一刻钟罢。”??范元惊道:“原来是馆学大人,小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先生莫怪。”这个刘馆学名一鸣,字秋涤,曾在京师最大的学馆做过馆学,因此又称刘馆学,朝中不少大臣都出自他的门下,不知何故,四十岁后突然辞了官位,来到这西北苦寒的天水城隐居,修身养性著书立术,遂成当代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儒。只是此公一向自视清高,深居简出。据说本任知府姜烨上任后数次邀其赴衙会晤,他都不来,只得亲自去他位于城北的秋涤院拜访。怎的看情形与郑胜倒是熟识。范元正自疑惑,刘一鸣道:“兹事体大,老夫不得不小心谨慎,二位大人见笑了。”顺手摘了顶上的角帽,坐在几前,又道:“我得到消息,那千面人狐今日便要对洪记钱庄动手。”??“今日。”范元心中又是一怔,起身走到郑胜身旁,窗外街对角一座两层木楼甚是气派,楼前高高挂着一幅“洪”字招牌。洪记钱庄为晋商洪氏家族所办,遍及大江南北,是其时数一数二的大钱庄。??刘一鸣道:“那千面人狐号称千面,是在于他千变万化的易容术,此人时叟时童,时妇时士,手段千变万化,令人防不胜防,他做了十数起大案,却没听说伤过一条人命,足见他武功并不算高,待会儿他一露面,两位只管上去拿人便是。”??郑胜道:“不知千面人狐这次扮的是谁?”刘一鸣道:“便是洪记钱庄在本地的庄主洪大富。二位只需在此处盯着,一见到洪大富现身,即刻去擒拿,丝毫也耽搁不得。”范元心中疑惑重重,那千面人狐素来行踪诡秘,刘一鸣只是一介鸿儒,如何得知他的行踪?连他此次动手的计划也一清二楚。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刘一鸣嗫嚅半响,看着范元,又看看郑胜,欲言又止。郑胜道:“世叔若有难言之隐,不妨直言,小侄定竭力为世叔排忧解难。”??“世叔?”郑胜突然改变称呼,范元大为诧异。郑胜道:“不瞒范兄,学馆大人与先父有同门之谊,我两家是世交。”言罢大有得意之色。刘一鸣道:“这个……也罢,二位或许不知,千面人狐其实曾是老夫的一名学生,入学时还是个十岁的孩童,他虽是男子,却生得面若桃花,幼时即喜爱在镜前描红画眉,扭捏作态,老夫教的是圣贤书,做的是圣贤人,岂容这等污行败德之人,没过一年,便将他逐了出去。此事发生在老夫刚来天水不久,算起来,他如今也该是二十出头的人了。”??范元冷笑道:“听先生的话语,这些年你并未见过那千面人狐。”刘一鸣道:“正是。”范元道:“那你又如何得知他的行踪,如何确定此人便是千面人狐?”刘一鸣苦笑道:“范大人何必苦苦相逼,老夫之所以不透露背后提供消息的人,实有不得以的苦衷,总之此事二位信也罢,不信也罢,老夫言尽于此,本来我尚有一事烦劳二位,如今便算了,我直接找姜烨去。”说完站起身,便欲告辞。??郑胜忙起身拉住,陪笑道:“世叔言重了,此次若是能逮住那千面人狐,全赖世叔大力相助,怎敢相疑?世叔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我二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刘一鸣脸色凝重,起身到窗口张望,又将门闩实了,叹口气道:“这次老夫是被人盯上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便笺来,“二位自己看吧。”??这是一张淡黄色的宣纸,纸质绵韧,墨水不泅,只见纸上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楷,“十日内必取汝首级。”下面落款是“杀人王”,却未署日期。??“杀人王,杀人王。这是何人?”郑胜瞅瞅一旁的范元,后者缓缓摇头,显然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刘一鸣道:“二位不必猜测,此事说来就话长了,这杀人王是个杀手,横行于京师一带,每杀一人,必送一笺通知其死期,老夫早有耳闻,想不到在此处接到这张催命笺。”??郑范二人面面相觑,此事竟然牵扯到京师方面的人。郑胜道:“世叔莫慌,我即刻禀明姜大人,派重兵……”刘一鸣忙道:“万万不可。此事其实与京中一位炙手可热的权贵颇有牵连,哎,当年我辞了馆学,远避天水,便是想避开这桩麻烦事,想不到过了十余年,他们还是不放过我。”??“这个……可怎生是好。”郑胜颤声道,他愈听愈怕,心想这事麻烦大了,世叔说话吞吞吐吐,显然背后另有隐情,他不愿让姜烨知晓,必是信不过他,如今这烫山芋却要自己接手,他看看范元,范元也是一副惊疑不定的神色,站在一旁默不作声。??“二位大人不必担心,他们还不敢明火执仗把我怎么的,听说杀人王的杀人方法极尽巧妙之能,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且言出必行,他说十日内取我性命,必不会等到十一日。二位只需在这十日内确保老夫安全,便可安然度过此关,我已在秋涤院备下酒宴,等二位抓了那千面人狐后,不妨到我院中盘桓十日,老夫在此先谢过了。”刘一鸣说完深深一揖。郑范二人忙拱手回礼。刘一鸣又道:“这些糕点是我家的厨娘所制,天水城里怕没有哪家饭馆茶楼做得出来,二位若是饿了,不妨多吃些。二位大人威名素重,刘某命悬一线,全仗二位援手,万勿爽约。”说完又是深深一揖,推门去了。 #p#副标题#e#??范元长长吁了口气:“郑兄,这事可委实麻烦,牵扯到京中权贵,怕不是我们俩能做得了主的。”郑胜不屑道:“范兄怕了么?你的乱披风刀法所向披靡,不要说在天水,便是放眼整个武林也是屈指可数,再加上小弟助阵,任他杀人王长得三头六臂,也讨不得好去。至于牵扯到京师权贵,我世叔不是说了,他们绝不敢明火执仗的乱来,世叔门下弟子遍天下,只要帮他度过这一关,我弟兄二人荣华富贵指日可待。”??范元自幼家贫,他从一个小捕快升至天水城总捕,实是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在官场混久了,深知郑胜的话说得在理,手微微一抖,镔铁刀已脱鞘而出,昂然道:“我这把刀不饮血久矣,如今便以此刀会会京师来的高人。”??郑胜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暗觉好笑,“范兄的乱披风刀法自成一格,当年贺雪山一战,范兄一人独诛五大寇,自此一战成名,天水城宵小闻之丧胆,今日怎么长起别人威风来了。”??范元笑道:“老了老了,陈谷烂芝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这其实乃是范元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事,当年天水城外的贺雪山盘踞着一伙盗贼,杀抢掳掠,无恶不作,官府数次派人围剿,均无功而返,其时还是个小捕快的范元孤身入山,与五大寇盘旋二日一夜,终将五人一一诛于刀下,范元因此攫升为天水城的总捕头,名震西北五省。那一年,范元才二十二岁罢,郑胜想,三年之后,他迎娶晚娘……那么,今年他该有三十岁了,真是岁月无情,若是当年的范元听说此事会像今日这般犹犹豫豫么。??“郑兄,想什么呢?”范元问道。“啊……这个……”郑胜笑笑,打了个马虎眼,顺手抓起几上的点心塞进嘴里。随后岔开话题,东一句西一句闲扯起来。????二抓捕????两人都是老江湖了,闲聊归闲聊,四只眼睛却须臾不离地盯着街对面的洪记钱庄。从辰时至申时,整整三个多时辰,两人都待在天奎楼的雅座里。刘一鸣送来的点心早当作午餐吃了,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雍兴街上行人逐渐稀少,有几家店铺挑出灯笼。洪记钱庄的伙计出门打扫台阶,钱庄晚间不营业,看样子是准备关门打烊了。??郑胜道:“莫非世叔的消息有误,那千面人狐不来了。”范元摇头道:“钱庄的帐目明细依例每日一清,算帐时老板必会来查看。”??果然过不多时,一顶乌蓬小轿缓缓从西首街边行来,到洪记钱庄门口下来一个胖子。这人生得头大如斗,眉目之间一团和气,头绾黑巾,身穿一件镶金袖的蓝袄,双手负后施施然进门去了,范郑二人都认得他,正是洪记钱庄的老板洪大富。两人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如灵猿般贴着窗户跳了出去,他们共事多年,配合颇有默契,先左右堵住钱庄大门,然后再并肩缓步入内。??洪记钱庄的前厅甚为宽敞,两旁各四张雕花柳木太师椅,居中则是一座一人高的假山盆景,正对着大门有一排红木柜台,台前站着两个武师打扮的人,台后八九个伙计正埋首噼噼啪啪的打算盘。方才进屋的洪大富安坐在左首太师椅上,身旁立着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正对着他小声嘀咕什么。??“二位客官,本店已打烊,有什么事请明日再来。”一个武师迎上来道,他见范元配着刀,心中暗暗警惕。??郑胜不理他,冲洪大富供手:“洪老板,别来无恙啊。”??洪大富一怔,抬起头看看郑胜,又看看范元,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淡淡道:“原来是二位总捕大人,光临鄙庄有何贵干。”??范郑二人均大吃一惊,洪大富以前在不同的场合两人都见过,这人不但声音、容貌、肤色、连说话的口气与洪大富也一模一样,竟然还认得自己,难道刘一鸣的消息有误?郑胜原打算一上去便下重手擒拿,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洪大富看。要知洪记钱庄势力庞大,真要拿错了人,这麻烦可就惹大了。??洪大富冷冷道:“二位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岁中秋姜大人设宴,今年知州胡大人离任,两次筵席我们都碰过面,这么快就不认得我洪某人了?”??范元上前一步道:“哪里哪里,今日我俩乃是奉命来拿一个要犯。”洪大富道:“愿闻其详。”范元道:“天水城的大盗千面人狐此刻就藏在洪记钱庄内。”洪大富道:“哦,我这钱庄的伙计武师均是山西洪族人氏,二位大人大概是弄错了吧,来呀,给二位大人每人奉上十两银子,送他们出庄。”一旁的帐房应声诺,回身取钱。??郑胜道:“洪庄主,咱哥俩何必来这套。”走向洪大富,伸手欲搭他肩膀,意示亲热。他还未近身,洪大富脸色突变,大叫道:“这二人图谋不轨,给我拿下了。”双手在椅背一按,整个人顺着高高的太师椅背滑到墙上,如一条壁虎般。??“呛”镔铁长刀出鞘,阴森的刀气弥漫屋中,直迫洪大富。郑胜高喊道:“天水府总衙拿人,有妨碍者,立斩不赦。”那两个武师正待动手,听了这话,身形不由一滞。洪大富贴在墙上,一时却不掉落,肩膀手脚一耸一送,反而贴着墙面向屋顶窜去。??范元喝道:“给我下来。”腾身而起,长刀一展,犹如一团银练卷向洪大富。那洪大富怪叫一声,瞬间蹿高数尺,双手攀上横梁,旋即一个翻身,竟似蹲在了屋顶的横梁之上。范元如影随形,足尖在太师椅背上一点,亦飞身上梁。洪记钱庄的厅堂建得高大宽敞,顶上的梁柱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如同蛛网一般,范元的刀法最善群战,全力施展起来风雨不侵,状若疯魔,此时却难免有碍手碍脚之感,那洪大富看似长得肥胖,身形却极为灵活,在梁柱之间纵蹿跳跃,范元一时竟奈何他不得。??钱庄中的伙计、帐房大约从未见洪大富施展过武功,一时竟看呆了。郑胜凝神注视梁上的两人,暗暗吐气纳息,劲运双掌,他见那洪大富虽然身法灵动,然而脚下虚浮,终究内劲不足,时间一长,必然为范元所乘。??果然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范元大喝一声“着”,长刀斜劈,到中途突突然改劈为刺,刀身未及,刀气已至,洪大富胸前衣衫尽裂,露出白晃晃一团事物来。??“噗”那团事物散开,霎时白烟弥漫,众人鼻中闻到一股生石灰的气味。同时劲风倏起,眼前一暗,柜台上燃着的几支蜡烛被打灭了。郑胜怒道:“宵小之辈。”他在下面蓄势待发已久,岂容洪大富就此逃脱,耳畔听得一人往门口掠去,不假思索上前便是一掌。他一身修为全在掌上,所习的开山掌法已达“焚物”境界,属至阳至刚一路,全力施为时空中火星闪爆,极是威猛。只听“哎哟”一声,嗓音尖细,充满了痛楚和惊惶。一个人远远摔开,落回厅内。??郑胜立在门口,渊渟岳峙,袖中真气鼓荡,衣袂飘扬,远远望去真如门神一般。郑胜自己心里却颇为奇怪:怎的今日运息时经脉似有阻滞之象,颇为不畅。过一会儿,伙计点上蜡烛,只见洪大富躺在地上,身旁一滩鲜血,一动不动,范元俯身探他鼻息,“还未死。”又摸他脸颊,冰凉凉的殊无暖意,顺手一撕,一张面具便撕了下来。面具底下的脸坑坑洼洼,高一块低一块,是个极丑的丑八怪。范元看得怔了一怔,随即明白:洪大富生得肥头大耳,这人要假扮他,脸上粘了很多的填充物。他有心要看看千面人狐的真面目,手掌抚着他的脸用力一搓,底下那人动了一动,轻声道:“别搓,需用水洗。”这声音清脆柔嫩,竟似个女子。??郑胜道:“范兄,先不忙这些,把他带回衙门再说,莫忘了今晚还要赴世叔的约呢。”范元一把抓起那人扛在肩头,脚下不由打个趔趄。郑胜皱眉道:“你受伤了?”范元忙道:“不碍事不碍事。”两人快步走出洪记钱庄,长街上已是夜色如墨。冷风袭来,两人都打了个寒噤。??转过一条街,道上行人稀少。郑胜笑道:“此次擒获千面人狐,实乃大功一件,知府大人必定重重有赏。”范元笑道:“千面人狐做了数起大案,敛财何止万金,咱哥俩若能分得十分之一,也不枉这一场功劳了。”郑胜听得脸色一沉,心想范元向来沉稳,怎说出如此轻佻的话。突见范元停下脚步,心中一凛:“范兄,怎么了?”范元道:“真是老了,抓一个小贼,竟累得手酸腿麻,且坐下歇歇。”说完倚着路旁一棵小树缓缓蹲下。 #p#副标题#e#??郑胜只觉今晚范元的言行十分怪异,适才和千面人狐相斗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范元武功号称天水城第一高手,岂会如此不堪。左顾右盼,只见前面街角停了一辆马车,夜色漆黑,看不清车夫的模样。又见范元始终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心生警觉,深吸一口气,掌中暗暗生劲,谁知不运真气倒好,体内真气一流转,霎时只觉天旋地转,周身乏力。身子不由自主软软倒在地上。意识模湖之前,眼中最后见到的是那辆马车得得得缓缓向他们驶来……????三密室????眼前是一张清雅秀丽的脸孔,当她凝眸相望时,他总会觉得她闪若晨星的眼眸中有一丝神圣的光洁,他们俩对视的时间愈久,他愈会发觉这种神圣的气息在她身上无所不在,她的脸庞、她的如葱般的纤纤玉指,然后他伸出手去,轻轻解开她胸前的襟扣,一粒,二粒,她的表情也随之变化,那是醉人的妩媚,是令人疯狂的渴求,甚至,有一股决然赴之的死亡的气息,这正是她最让他疯狂的。于是双手微微用力,橘红的绸缎一分为二,一个洁白的身躯从缎中露出来……“晚娘。”郑胜呢喃一声,缓缓睁开眼,意识回到现实。??这是什么地方?一株半人高的巨烛立在屋子的中央,发出昏暗的黄色光芒,正前方是一座丈余高的如来佛祖像,原来是在一座佛堂里。再看四周,这佛堂委实奇怪,无门无窗,四壁全用青石垒就,除了那尊佛像和那根巨烛,便什么都没有了。郑胜用肘支起身子,下肢软软的不听使唤,头疼得像不时有人用针在扎似的,他久历江湖风险,到这时哪还不知自己是中了暗算,可对方是谁,如何下手?所为何来?心里却全然没个谱。一摸身子,只见自己原来那身青衣短褂不知何时已变成一套黑色长袍,腰间系了一根玉带,袍内衬着一层丝绸,与肌肤接触滑不溜秋,连件内衣也没有。突听边上有人呻吟,回首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身后地上并排躺着三个与他穿着同样身穿黑袍的人,其中一人正是范元,另二人却是面生得很,他从未见过。??郑胜喊道:“范元兄,你怎样了?”范元直挺挺躺着毫无动静,也不知是生是死。另一人却缓缓从地上坐起,问道:“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他生得一副文弱的书生模样,皮肤白净,满脸迷惘诧异之色。郑胜沉声道:“在下天水府总衙六品副总捕郑胜,你是何人?”那人吁了一口气:“原来是郑捕头,本人丁劲松,咦!范总捕也在这儿。”直至此时他才发觉地上还躺在两个人,身子挪过去,蓦然惊呼:“是小四!小四你怎么会在这里?”神情极是惊惶,扑到小四身上,不停呼喊。??丁劲松这个名字在天水城可谓人尽皆知,据说此人家财万贯,是天水的首富,在城南开了数家酒楼、妓院,还在城外置了一处庄园,只是此人行事一向低调,深居简出。郑胜从未谋面,想不到今天竟在这里见到了。他自知已身处险境,实已无暇细想丁劲松和那叫小四的人为何会在这里,端坐于地上,深吸一口气,却觉丹田处空空荡荡,十余年苦修的真气荡然无存,郑胜不甘心,连提三次真气均无功而返,不由谓叹一声,心情反而逐渐平静下来。??丁劲松不停推搡小四,始终不见动静。终于大恸流涕,忽然跳将起来,指天戟地破口大骂,骂老天爷骂佛祖骂阎王,像小四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把他的命收去呢。郑胜听了几句,大感不烦,道:“丁兄稍安勿躁,还是想想怎生从此处逃出去。”丁劲松怒道:“我哭我的,关你屁事。”郑胜道:“你这位朋友其实未死,方才我见他脚动了一下。”丁劲松愕道:“真的?”瞬时破涕为笑,直如孩童一般。??郑胜不再理他,伸手拍拍范元面颊,又探他鼻息,粗重绵长,心知他必是中了迷药之类的药物,性命倒是无妨,心中一时稍宽。这边丁劲松抱起小四,踉踉跄跄走到墙边,扶着他倚墙坐下。那株半人高的巨烛就在他们不远处,烛光映照下,只见小四双目紧闭,樱唇黛眉,而眉宇间似有一种风尘之色,他的脸看上去苍白无比,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妖冶。郑胜一怔,心道:“好俊的后生,若是个女子,几可与晚娘争芳夺艳。”想到这儿心中蓦然一动:“千面人狐!你便是千面人狐。”??小四闻言浑身一震,缓缓睁开眼睛,整张脸登时活了起来,秋波流动,盈盈欲滴。丁劲松喜道:“四弟,原来你早就醒了。”伸出手去,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小四道:“郑捕头好俊的眼力,不错,我便是,洪记钱庄的一掌之恩,在下没齿不忘。”??郑胜冷笑道:“原来天水城最大的强盗和天水城最富有的富豪是兄弟,丁兄的钱来得想必不是那么干净。”丁劲松脸色微变,嗫嚅半晌,才轻轻道:“我和小四不是同胞兄弟,他与我有同窗之谊,是我义弟。”郑胜一愕,突然仰天大笑,“古有龙阳、断袖之癖,我道是写书人编的,今日总算见到一对真的了。”郑胜心思缜密,又善察颜观色,一见这两人远逾常情的亲密神态,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小四淡淡道:“自幼时起,我便没把自己当作男人,世人怎样看我全不在乎,只是天水城中人人都道郑捕头见识非凡,论武功论谋略更是一等一的人物,今日看来与凡夫俗子亦相差无几。”郑胜闻言大怒,心想眼下任你呈口舌之便,出去之后两个一起拿了。丁劲松号称天水首富,家财万贯,却是靠千面人狐积累的贼赃,抓住了他,可是大功一件。想到这儿,微微一笑,也不与他辩驳,四下打量起佛堂的结构。??这座佛堂长约五丈,宽约三丈,四面石壁严密无缝,地面亦以青石铺就,一尘不染,显然有人曾用心打扫过。再看屋顶,与普通房屋不同的是这佛堂的顶却是平的,离地三丈有余,用一条条青石板接榫而成,接榫处斜斜垫着四寸见方的木条,木条下是一根根又粗又长的柱子,郑胜数了数,整个佛堂共有八根柱子。那株巨烛摆在佛堂正中央,烛台下放置了两块火石和一段火绳,佛像在他们前方上首处,烛光摇曳下,连佛祖端庄肃穆的脸似也变得有些阴森,佛座底下是一块方方正正的青石,连只最常见的香炉也没有。这里的布置简单至极,似乎有人将一切可移动的事物都搬走了,只留下蜡烛和火石火绳。奇怪的建筑,郑胜心想,倒像是囚禁人的牢笼而非清修之地。佛堂中的空气也颇为浑浊,很明显,这里没有通风口。??丁劲松起身四下看了看,东敲敲西摸摸,在蜡烛的烛台下他发现了一根火绳和两块火石,此外就再没别的什么了。过了一会儿,他沮丧地回到小四身旁坐下,道:“这地方无门无窗,除了一根蜡烛,什么东西也没有。”小四柔声道:“大哥不必着急,既然我们能进来,此处肯定有个出口,你看,人家郑大捕头坐在那儿泰然自若,你可不要让人小瞧了。”??郑胜暗笑,我若是能动,早过去先把你二人制住再说。想到这儿心中悚然一惊:糟糕,时间一长,他们若是发觉我的腿不能动,那可糟糕之极。越想越急,额头不禁冒出一层薄汗,突听地上范元一声呻吟,悠悠转醒。“这是在哪里?”范元问道。郑胜大喜,扶着范元坐起,道:“范兄,我们都着了人家的道了。”接着将自己醒来后的情形讲诉了一遍。??范元沉吟半晌,又瞧瞧坐在不远处喁喁私语的丁劲松小四二人,目光却是有些惊疑,一触即回,过了良久,他缓缓道:“郑兄还记得来这里之前的事么?我与千面人狐斗了一场,突然感到精疲力竭,在街头便极想睡觉,想必是中了暗算。”??郑胜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至今连怎么中的暗算也弄不明白,这跟头可栽大了。”??范元道:“此事委实叫人琢磨不透,那将我等掳来此处的人要杀我们是易如反掌,为何将我们囚在这空空荡荡的佛堂之中,还给我们换上这身奇怪的黑袍?为何将我们四人聚在一起?要知那人若是想询问什么事,最好是一个一个分开问讯。丁劲松怎会也来了?若说此人是千面人狐的朋友,那也不像,他究竟想干什么?”??郑胜摇头道:“此事方才我也想过,总理不出个头绪,为今之计,应尽早离开此地,范兄身子方面么。” #p#副标题#e#??范元扶着郑胜肩头缓缓站起,苦笑道:“我浑身又软又麻,不过走几步路还是可以的。”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却觉内息逐渐通畅。范元干了十多年的捕快,江湖阅历、经验与丁劲松自不可同日而语,他俯身在地面墙壁一寸一寸仔细查看,半个时辰后,仍然毫无所获,最后来到佛像座前,用指掌拍扣,回声沉闷,却是实心的,这尊佛像有一丈来高,分量怕有数千斤,范元沉吟片刻,一纵身,已跃上佛头,再一纵,双掌击向屋顶,疾风回旋,掌劲震得屋宇尘屑纷飞,人在半空轻轻飘落下来。??郑胜喜道:“范兄功力尽复了。”范元摇摇头:“那人不知给我下了什么药,我一身功夫只剩五成,这佛堂地面墙壁全无机窍,出口大半是在屋顶。”此言一出,郑胜心里顿时凉了一截,屋顶离地高达三丈有余,莫说是现在,便是平日里也跳不了这么高,何况即使跳上去,哪能在瞬间便找到机关诀窍。??“这是一处绝地。”范元一字一字道。说完便盘膝坐下,适才耗力费神过巨,他脸色已是苍白如蜡。??一时室中静默无声,丁劲松和小四也不说体己话,齐齐向这边望来。“他娘的,你究竟玩什么名堂,有种干脆把老子一刀杀了。”郑胜终于忍耐不住,仰天戟指大骂。不知怎的,他今日自从这佛堂中醒来,心情便极是烦躁不安,后来虽努力克制,却终究爆发出来,与他平日的性格大相径庭。??佛堂里空空荡荡,郑胜的大骂回音不绝,过了半晌,小四轻声道:“他害怕了。”郑胜闻言浑身一震,扭身喝道:“你说什么?谁害怕了,我害怕什么?”小四道:“你怕死!你不明白为什么我们都能活动自如,而你只能坐着,你怕即便找到一条逃生的路,我们也会弃你而去。”小四说完缓缓站起,示威似的纵身一跃,到郑胜面前,直盯着他,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范元看在眼里,却不出手阻拦。郑胜的身体如瘪了的球,刹时委顿下来,他这一生不知抓过多少人进牢房,却从不知被关在牢房里的滋味,今日终于有些感同身受了,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直至此时,范元才微笑道:“好了,大家不要吵,如今大伙儿同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这屋顶虽空阔无物,但都以青石条垒就,总有些凹凸缝隙,阁下在洪记钱庄的那手壁虎游墙功委实厉害,范某自愧不如。”小四身手解开棉袍的襟扣,只见他身上密密麻麻绑满了绷带,显然有人曾用心包扎过,“轻功确是我所长,若在平日,我或可以上去试试,但如今……不要说爬墙,就是跑几步也难,哼!郑大人的开山掌果然名不虚传。”??郑胜嘿嘿一笑,却没应声。丁劲松腹中早已饥肠咕噜,叹口气道:“没有出路,没有吃食,过不了几天,我们都得活活渴死,饿死。”??“丁兄不必担心,我看那人将我们四人关在这里,必另有有深意,绝非饿死这么简单。再说丁兄这般肥胖,饿个三五日恐怕也死不了。”范元说着从地上站起。??“你这是什么意思?”丁劲松怒道。??范元道:“只是一句玩笑而已,我突然想起我们三个想必是一块被擒来的,却不知丁兄又如何到此呢?”他笑眯眯地盯着丁劲松,目光却阴冷而犀利,令人不寒而栗。??“我怎么知道?”丁劲松嚷道,“我睡了一个午觉,醒来后便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姓范的,这些年我可待你不薄,你竟敢怀疑到老子头上……”话未说完,只见范元俯身蹲下,离得近了,他脸上的毛孔也清晰可辨,“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丁先生,近几日府上可有什么异样,有无新收仆人,有无远客来访?你给我仔细想一想。”??丁劲松瞧着范元怒目圆瞪的样子,不禁有些害怕,将身子往后挪一挪,呐呐道:“我这人一向喜欢清静,城里的生意大都交给别人打理,家中二十多个仆人也嫌多了,那会新招什么人,就是昨日秋涤先生来访,我们谈了半个时辰。”??“秋涤?刘馆学刘一鸣?”郑胜原本一直闭目沉思,此时突然张口发问。??丁劲松道:“不错。我年幼时曾在先生的塾里读过两年学,后来虽弃文从商,对诗文一道是极喜爱的,与刘先生还时常有些来往。昨日午时我们喝了一杯下午茶,谈了些事,不知怎的我感觉极是困顿,将先生匆匆送出前厅便回房睡下,谁知一觉醒来就到了这里。”??听到这里,范元哈哈大笑:“好一个刘一鸣,必是他在茶里下了药,乘你睡着时掳到此处的。郑兄,看来我们都着了他的道了,你看,提供千面人狐行踪的是他,这是一个陷阱,所谓请君入瓮,郑兄还记得他在茶楼临走时说的话吗,‘这些糕点是我家的厨娘所制,天水城里怕没有哪家饭馆茶楼做得出来,二位若是饿了,不妨多吃些。’好一盘可口别致的点心,我一直纳闷,以我等之武功、行事之小心谨慎岂会不知不觉就中了暗算,原来这迷药早就下在肚子里了。”??丁劲松道:“刘老师谦谦君子,平日里连只鸡也不敢杀,岂会做这种勾当?”??范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平时温文和雅,发起恨来……嘿嘿,这样的人我见多了。”??这时只听小四缓缓:“我自忖易容之术天下无双,也是一直奇怪二位为何一上来便似看穿我的身份,原来泄露我行踪的竟是刘先生,可是——”小四转向丁劲松,脸色静若止水,两人一直紧握的手也松开了,“大哥,我乔装洪大富一事,除了你,我可没告诉第二个人知道呀。”他虽然极力克制,话音却已微微发颤,显然内心激动不已。??丁劲松一下子慌了神,连连摇手,“我没说,四弟,你相信我。”范元喝道:“你说他来你庄中谈了半个时辰,你们都谈个什么?”??忽听屋顶喀嚓一声响,范元双掌护胸,纵身向后跳开,定睛一看,只见屋顶正中悬挂下来一颗人头,这人面皮白净,八字胡须,虽然满脸血污,眉目之间仍透着一股儒雅的书生之气,正是先前所见的刘一鸣。颅顶长发被牢牢嵌在屋顶的青石板之间,颈下血迹犹未干涸,一滴滴落下来,更增可怖气氛。??“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刘一鸣竟然被人杀了。”范元喃喃自语,突然目放精光,似有所悟,缓缓打量四周石壁。郑胜道:“范兄……你。”范元轻声道:“噤声,小心隔墙有耳。”适才他们刚一谈到刘一鸣,刘一鸣的头颅便给人放下,显然外面的人对他们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而吊下刘一鸣的头颅,更隐隐有一种示威之意。范元巡视一周,仍未发现什么,心中灵机一动,双掌挥舞。已将那支巨烛扑灭。丁劲松愕然,道:“范元你干什么?”霎时佛堂中陷入一片黑暗。??郑胜却已会意,低声道:“大家都别说话,现在外面那人也不知佛堂里发生了什么变故,咱们就是要出乎他的意料,让他不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有他行错一步,我等才有机可乘,这是唯一的保命之法。”他与小四范元都是聪明绝顶之人,情知眼下的情形保存体力最为重要,佛堂中一暗,便各自盘膝打坐起来。??直至此刻,似乎四人终于在醒来后一直处在种种劣势下扳回了一点先机。????四逃生之法????黑暗似乎将一切都淹没了,在这密闭的佛堂中,没有风,没有声音,即使睁开眼睛,眼前仍是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丁劲松坐了一会儿,大感无聊,起身四下走了几步,突见前方石有荧光闪烁,忽隐忽现,忙奔将过去,额头“嘭”的一声碰到一处尖角,人摔倒在地上。??“你究竟想干什么?”范元的声音响起,充满了怒意。“这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丁劲松急道,连滚带爬地过去,那闪光处在离地约莫一尺高的墙角,荧光极弱,在这漆黑如墨的环境仍可轻易辨出是一行字。??“逃生之法在烛台底下。”??字体七倒八歪,似是出与童稚之手。其余三人早已循声而至。范元皱眉道:“逃生之法在烛台下?难道烛台下另有蹊跷?刚才我可是细细查看过的。”转身在地上摸索,取了火石火绳,重新将蜡烛引燃了。??从黑暗中回到光明,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丁劲松瞅瞅墙角,那行字又看不到了。四人相顾骇然,隐隐泛起一股莫名的心悸。那将他们掳来此处的人心智之深沉慎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预先在墙角用磷粉之类的东西写了那行字,预先清理了佛堂内的所有东西,而单单留下火石火绳,那是料定他们必定会弄熄蜡烛! #p#副标题#e#??小四道:“还是先看看烛台下有什么,也许还是个圈套等着大伙儿往里钻呢。”??范元沉声道:“便是刀山火海,也比无路可走好。”他手持的蜡烛足有半人高,烛台是个莲花座,座下是一根数寸长的竹杆,杆端被劈开分三岔立于地上。范元左右摸索,这烛台与普通烛台并无两样,他微一沉思,左手握着巨烛,右手持杆,缓缓将蜡烛从烛台中拔出来。却见烛台底裹着一团白绫。范元喜道:“在这里了。”将白绫展开,那白绫不过三寸见方,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其余三人都将脑袋凑了过来。??你四人或奸淫狗盗,或伦乱无常,皆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之辈。然本王素信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本王今网开一面,你四人腰带中各有白绫一幅,详述各自逃生之法。切记缘在心中,法不入他耳,蜡炬成灰时,此屋千斤石落下,永不复开矣。各位好自为之。杀人王。??郑胜看得冷汗涔涔,喃喃道:“杀人王,杀人王。”脑中浮现出刘一鸣在天奎楼说的话:听说杀人王的杀人方法极尽巧妙之能,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且言出必行,他说十日内取我性命,必不会等到十一日。二位只需在这十日内确保老夫安全,便可安然度过此关……”想不到世叔终究没逃过他的毒手。郑胜苦笑。抬头望去,刘一鸣的头颅仍高高挂在屋顶,只是颈下血已干涸,不再滴下。??范元道:“原来竟有一个杀人王,他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把我们捉到这儿,又弄这些玄虚,他是闲着没事干取乐子吗?”话虽如此说,手探向腰间,将腰带解了下来。他们四人皆穿了一套黑色棉袍,又厚又长,将颈间至脚踝全包裹起来,内里衬着一层丝绸,贴在肌肤上滑不溜秋,想来本是作为睡衣用的。??丁劲松道:“天水城里何时冒出个杀人王,却从未听说过,我丁某人向来与人为善,从不与人结怨,嘿嘿,这杀人王想必是冲着二位大人来的。”??小四道:“大哥可看见‘奸淫狗盗,伦乱无常’这八个字,前面那一句说谁我不知道,这伦乱无常可就是指我们了。”??郑胜冷笑道:“刘先生可与人结怨?此刻头颅正悬在屋顶。此人既称杀人王,必是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之辈,什么素信上天有好生之德,只是你们读书人的说辞罢了。”他一面说话,手上动作毫不停滞,解下腰带左右翻开,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又对着烛光缓缓移动,这腰带为四截环形脆玉所制,中间以环扣相连,移到第二截时,只见其中一块阴影,再用力一拗,带子应声而裂,从中落出一颗红色的丸子来。“这是什么?”郑胜大感诧异,一旁的三人却各忙自己的事,没人理他。郑胜取出腰带中的白绫,与方才在烛台底下的白绫一样,这片白绫上也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郑胜,你身为天水城副总捕,平素行为举止循规蹈矩,甚合本王之意,然近年勾搭同僚范元之妻霍晚娘,荒淫无耻,罪不可赦。你今次唯一逃生之法,便是将功赎罪。??秦小四虽为男身,却效妇人之颦,以致三纲五常沦落,且此人打家劫舍,惯以偷盗为乐,你去将请秦小四杀了,本王即放你一条生路,只望你从此大彻大悟,痛改前非,不再与范氏来往。??腰带中的天乌丸可解你所中软骨散,速服之。杀人王。??犹如晴空霹雳,郑胜刹时呆若木鸡,杀人王怎会知道他与晚娘的事?他行事一向谨慎小心,在对待晚娘这件事上更是慎之又慎,连自己的亲信随从都从不露半点口风,难道是晚娘那边露了馅?突然眼前一亮,只见丁劲松将手中的白绫凑到烛火上,整块白绫登时熊熊燃起,郑胜立马醒悟过来,忙捡起地上的天乌丸纳入口中,另一手将白绫揉成一团,心想这东西可决不能让范元看见。??这边范元看完手中的白绫却突然哈哈大笑,叫道:“他奶奶的,有趣,真有趣,这杀人王倒似个无所不知的神仙,下面一段话我就不懂了:范元,你今次唯一的逃生之法,便是杀了郑胜,若想知其中缘由,一观郑胜手中的留言便知。他奶奶,郑兄,杀人王竟是要我杀了你?你手中的玩意儿究竟写了什么?”??郑胜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缓下来,淡淡道:“白绫上写的,只是小弟的一些私事,与范兄无关。”范元跨前一步,微一用劲,如撕纸帛,手中的白绫一分为二,一半朝坐在地上的郑胜飞去,他双掌一搓,另一半化为片片碎屑。郑胜接了白绫在手,微微一瞅,上面写着两行字,果然与范元说的一样。??“郑兄,你我同府为僚,多年来彼此敬重,此事关系郑兄性命,我的白绫已给郑兄看了,郑兄也应对我坦诚相见才是。”范元面含微笑,语气也是温温和和,话中却无不威胁之意。郑胜大急,瞧范元架式,知他动手在即,情急之下一把将白绫塞入口中,怎奈白绫虽小,一时却如何咽得下去?范元纵身上前,伸手钳住郑胜两颊,左手食指拇指伸入郑胜口中,将白绫夹了出来。郑胜何承受过这等侮辱,又急又怒,双掌击去,范元早有防备,回掌格挡,“嘭嘭嘭”两人相交数下,每交一下,郑胜身躯便忍不住后仰一分,三掌过后,终于支撑不住仰躺在地上。??小四和丁劲松分站两旁,既不劝阻,也无幸灾乐祸之意,脸上神色冷峻,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他俩毫不相干。??范元笑道:“倘若郑兄身子康健,倒真想借此机会与你好好切磋一番。”说完一掌拍在郑胜身前,青石碎屑四溅,三尺见长的青石块龟裂开来,“不瞒郑兄,我功力从不曾失去,此刻体内真气充盈,感觉从未像现在这般好过。”说完仰天长笑,此刻他心里委实得意之极,他自忖武功本就在郑胜之上,纵然赤手空拳也不怕他的开山掌,何况此时郑胜双腿已废,丁劲松不懂武功,小四是他手下败将,且重伤未愈,这佛堂中的局势还不是在他的一手掌控之下。??郑胜道:“你装得倒挺像,连我都被你骗了。”深吸一口气,只觉丹田处涌起一股暖流,向四肢白脉发散,杀人王说得不错,那天乌丸果然有用。??范元道:“身处险地,不得不防,你等三人方才的话怕也非句句实情罢。”范元神色不屑地道,一边将白绫在手心摊开,一瞥之下,不禁呆了,原来绫上的字是一排排蝇头小楷,此刻连成一片,竟然糊了。这白绫本就半个巴掌大小,方才被郑胜的口水濡湿,墨水泅开,是再也无法辨认。??范元大怒,附身一探一抓,闪电般扣住郑胜胸口,这一抓力透经脉,郑胜双手登时无法动弹。“你的白绫上究竟写了什么?快说!”??郑胜苦笑道:“我已对范兄说了,只是小弟的一些私事,范兄不信我,又有什么办法。”??范元喝道:“哼,怕不是这么简单吧,你觊觎我总捕头这个位子已久,当我不知道么。”手中微一提力,一股内劲迫过去。郑胜闷哼一声,神情变得极为痛苦,“阴阳离合手,你……”下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了。所谓阴阳离合,是将受者体内经脉倒转,令其阴阳失调,身子一边冷一边热,痛苦无比,据说这原是范元练气的法门,只因太过痛苦,这门功夫才没练成,后来范元将它用来逼供囚犯却收效甚著。??范元冷笑道:“我的阴阳离合手下,再硬的人都逃不过三炷香,瞧你能撑到几时。”??这时原先一直冷眼旁观的丁劲松却缓步上前,轻咳一声,道:“范大人,同根相煎何太急,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中了那杀人王的奸计。”??范元皱眉道:“你来当什么和事佬?快躲一边去,总之我会尽力护你们俩安全离开。这厮早对我不怀好意……”突觉下面有些不对劲,腹部已被郑胜一脚重重击中,同时左手背一麻,手背上不知怎的已插了一根约摸两寸长的银针。“嘭”,范元这时才听到郑胜击中自己下腹传来的声响,身躯不由自主像纸鹞一般向后飞去,撞在石壁上,“噗哧”一声,鲜血从口中激射而出。??郑胜借一脚之力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稳稳落在地上。丁劲松乘机退开,回到小四身边,只见他呆呆的凝望着前方的蜡烛,竟似已痴了。烛光摇曳下,小四肃穆的神色中仍透着一股独有的妩媚。丁劲松握住他的手,只觉彻骨冰凉,“四弟,你的白绫上写着什么?” #p#副标题#e#??小四犹如未闻,过了半晌,才轻声道:“大哥,我好怕。”??郑胜负手而立,适才他隐忍不发,甘受阴阳离和之苦,直至关键时刻才突然袭击,终于扳回了一局。此时他双臂虽酸麻无力,丹田处却是真气勃发,自满自得,足以与范元一搏了。郑胜道:“范兄方才不是说要与我切磋一下么,如此小弟候教了。”扎下马步,凝神以待。他知范元武功高强,平日里两人各恃身份,从未真正交过手,今次可说是以命相搏,范元虽说中了自己一脚,郑胜毕竟不敢掉以轻心。??范元倚在墙上,喘息不已,突觉左手一阵麻痹,举手一看,昏暗的烛光下那刺中手背的银针竟泛着一层幽蓝的光芒,针是淬过毒的!“为什么?”他冲着丁劲松大喝道。如一头受伤的猛兽,充满了愤怒和怨怼。丁劲松不禁后退一步,小四道:“范大人还不明白,他的白绫上写着要杀的人就是你!”??“好!你好!今日我叫这里的人全都走不出这佛堂。”范元狂喝一声,双臂一震,那枚插在手背上的银针竟缓缓升起,伤口一滴滴流出黑色的血汁。??便在这时,郑胜已运功完毕,双掌一错一合,急旋而至。范元怒极,却又无法可施,只能游身走斗,他小腹受了一记重击,又要分心去迫手背上的针毒,几招之后,身形已见呆滞。郑胜笑道:“范兄还是乖乖躺下的,我绝不伤你性命便是。”招式一变,却是一副紧守中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打法。??范元心中一凛,这厮面慈心黑,绝非好意,一时却不知郑胜是何用意。又拆了几招,蓦觉左手麻痒之感全消,定睛一看,顿时魂飞魄散,整只左掌五指手背像充了气的球一般高高隆起,又肿又胀,比原先大了一倍有余,手上肌肤红里透黑,几乎“吹弹得破”,看上去怪异万分。原来这厮早看出我手上毒气蔓延,只想让我毒发身亡。范元长啸一声,气势一振,索性弃左掌不用,右掌化身千万,往郑胜击去。??郑胜道:“范兄要拼命了,还是坐下来好好驱毒,呆会儿毒气攻心,那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了。”范元哪里理他,展开一路刀法,全是进手招式。郑胜以一双肉掌称雄天水城,掌上浸淫了十几年的功夫,见范元这路掌法大开大阖,气象万森,虽身处险境却仍使得张弛有度,不禁暗赞:姓范的果然名不虚传。他有心要掂量范元的真功夫,身子疾退,途中一个后翻,脚尖正好点在佛像合什的掌上,随即借力一纵,双掌自上而下,击向范元。??他这招名叫肉丁开山,是开山掌的起手式,招式原本平淡无奇,全在掌力雄浑,此时借一退一纵之力,实已尽展生平之威。范元夷然不惧,右掌划一个大圆,身躯不退反进,“嘭”一声巨响,佛堂内烛光倏忽一暗,两人各自向后跃开,单掌对双掌,竟是个平分秋色之势。??郑胜心下骇然,范元武功之高,大出自己意料,倘若公平对决,必然不是他的对手。范元抬起左手一看,适才受掌劲波及,左手早已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奇怪的是自己却毫无知觉,他把心一横,右掌上下翻飞,倏展倏收,便像是在空中磨一把刀,身周气流旋动,呼啸成风。??郑胜惊道:“掌刀!”范元狂笑道:“今日叫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功夫。”气流越旋越快,突然间一个停顿,仿佛方才所有的空气全被他吸入掌中,然后掌成刀,然后一刀斩下,左手自手腕处无声落地,只因速度过快,断腕处血不及涌出,唯见森森白骨,便像是被一把利刃所断。范元为人硬气,整个过程吭都没吭一声。棉袍袖口甚长,倒卷回来裹住伤口。??另一边的丁劲松与小四哪见过这等惨烈的景象,脸色煞白,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郑胜抚掌赞道:“古人有壮士扼腕之勇,今日范兄这一斩,毫不逊与古人。”范元冷冷道:“奸诈小人。”右掌成刀,刷刷八字劈开,遥指郑胜,“今日我便以乱披风刀法与你争个高下。”他手中虽无刀,以掌化成的刀却杀意沛然,紧紧锁住郑胜。??郑胜突然仰天长笑,道:“范兄此言谬矣,若非范兄先向我动手,我怎会与范兄拼命,这奸诈小人四个字,应该送给这位丁大财主才是,他可是无缘无故便刺了你一针。”丁劲松闻言又急又怒,却无言以对。他只是个普通的读书人,范元若要杀他,在这密闭的佛堂中可谓不费吹灰之力。??范元微微摇头:“你不要罔顾左右而言他,我与他的事,待会儿再说。我乱披风刀法自成一格,一经施展便身不由己,不能停顿,小心了。”话音刚落,刀气喷涌而出,身随意动,一条右臂似成了一柄矫若游龙的长刀,斜斜向郑胜砍去。??郑胜本想引范元先杀了丁劲松,自己或可从中渔利,谁知范元倒很机警,不肯就范。当下郑胜气凝双臂,又是一招“肉丁开山”,双掌平推而出,谁知范元刀法诡异,身法也极诡异,侧身伏地就势一滚,掌刀砍向郑胜双脚。郑胜一招扑空,急忙跃起,却觉得脚底一凉,原来一只鞋子已给范元削去。郑胜不敢怠慢,紧守门户,心想你自断一掌,毕竟气血有亏,时间一长,血越流越多,我便不动手,你也撑不下去了。谁知范元的乱披风刀法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初时还看不出什么,愈到后来,刀法愈快,身法也愈快。刀意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前方左右全是范元的身影。郑胜顿时手忙脚乱,加之佛堂内烛光昏暗,不多时,只听“咔嚓”一声,郑胜小腿中了一刀,骨头已断了。他心知再打下去必无侥幸,大呼:“范兄住手,我有话说。”范元置若罔闻,他这乱披风刀法运气之法甚为独特,却由一口真气支持,一经施展,便状若疯魔,不能停顿。而一路刀法打下来,元气大伤,非三五日不能复原。??郑胜情知生死系于一线,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回身就是一掌,这一掌却是击向佛堂里唯一亮着的红烛,随即就地一滚,凝神屏息。一片黑暗之中范元的乱披风刀法仍是呼啸成风,他似乎茫然不知郑胜已逃脱。其余二人皆一动也不敢动,此刻室内的情形当真是诡异莫名,黑暗中只闻范元的刀风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范元终于逐渐缓了下来,最后是似乎不再使刀,只有他粗粗的喘息声,再到后来,似乎连喘息的声音也没有了。????五因缘????火石碰撞,燃着浸了油的火绳,接着烛火好似一朵小花,绽开在这充满血腥味的佛堂中。小四高举粗如儿臂的蜡烛,丁劲松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只见在范元立在原地,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左手下垂,断腕处血与棉袍紧紧粘在一起,不再渗出,右手成刀状横立胸前,那是乱披风刀法的收手式。??“范大人!”小四轻唤一声,却没有应声。丁劲松颤声道:“他是不是已经死了。”郑胜仍躺在地上,警觉地注视范元,仿佛一只随时伺机而动的灵狸。??小四走过去,大着胆子伸手探范元鼻息,就在手触到他肌肤的刹那,范元突然睁开眼睛,目光茫然而迷惑,便如初生婴儿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小四大惊,急忙向后跃开。范元长长吐了口气,双膝一软,终于缓缓坐倒在地。??室内一时寂静无声,众人都没有说话,又过了良久,只听范元轻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今日之局,全拜丁兄那枚毒针所赐,当年我出手替你料理陈力旋的时候,可没想到有现在的报应。”他声音嘶哑,说话语速极慢,仿佛一时之间苍老了许多。??郑胜一怔,禁不住道:“陈力旋竟是你杀的?”这陈力旋是范元手下的大捕头,为人刚直不阿,素有清誉。三年前被人一箭射杀于家中书房,此案在天水城曾轰动一时,连甘陕总督也来函过问案情,可是刑捕房查来查去查了大半年总是毫无头绪,最后只得抓了几个黑道人物草草结案,想不到陈力旋竟是范元所杀。??丁劲松苦笑道:“那时我也是被他逼得毫无办法,别看我家大业大,那几年实是亏空甚巨,入不敷出,不得已只好贩了一次私盐,仅仅只是一次,便给那姓陈的查觉了,这人是个死硬脾气,放出话来说一旦罪证坐实,便要逮我入牢,我别无他法,只好求到你门下。想不到你出手如此毒辣,竟将他一箭杀了。” #p#副标题#e#??范元道:“斩草除根,又有什么好说的,我们习武之人可不像你等读书人这么婆婆妈妈。”??丁劲松道:“杀了便杀了,我也是送了你一万两银子,可是范大人,这几年你借此事三番五次来讹我的银子,三年下来,一共讹了多少范大人自己怕都不清楚了,我丁某人的账可记得明明白白,十万多两白花花的银子,若非有四弟帮我撑着这个家,丁某祖上传下来的这份基业就全被这吸血鬼吸干了。”??范元嘿嘿一笑,道:“没办法,我范元不贪酒不好色,天生就爱这黄白之物,十万两白银存在钱庄里,一两都没用过。”??郑胜既惊叹又觉好笑,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在天水城,整条街都买下来,可笑的是范元素来节俭吝啬,下馆子从不掏腰包,对家人下属克扣极严,连自己平日的衣裳也多缝补,不舍得丢弃,这样的人便守着一座银山又有何用???丁劲松道:“你为官不正,暴敛聚财,杀了你是为民除害。”范元一怔,道:“好一个为民除害,这时你的白绫上说的话罢,你的钱本就来路不明,取之何害之有?”言罢纵声大笑,他内元损耗过巨,这一笑咽喉一紧,忍不住呛出几口血来,全都吐在胸前袍子上。丁劲松知他说的是实情,心中略感羞愧,垂首不语。??郑胜冷笑道:“赫赫有名的天水总捕,暗地里干的却是充当杀手、敲诈勒索的勾当,我心里一直奇怪,总感觉你对丁大财主极为眷顾,他用针刺你,你也不先杀了他,原来如此!你的白绫另一段写了什么?便是此事罢。”??范元道:“不错,正是这事。我是不行了,有名也罢,无名也罢,有钱也罢,身无分文也罢,全都与我不相干了。”他声音越说越低沉,到后来几如蚊鸣,显然已到了油枯灯竭的地步,突然精神一振,“这杀人王倒似个神仙一般的人,世上的事无所不晓,郑兄,你的白绫上究竟写了我什么?为何杀人王要我杀你?若不知晓,我便死也不暝目。”??郑胜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才道:“蜡炬成灰时,千斤石落下,这里的人个个都要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丁劲松和小四脸色一变,那根粗如儿臂的巨烛还剩大半,总可燃上四五个时辰。郑胜又道:“也罢,反正时间尚早,我就为大伙儿讲个故事吧。”他边说边将棉袍下摆撕下,叠成条状,紧紧系在断腿处。接着曲膝站起,单腿跳了数跳,倚着佛像底座坐下。“范兄的乱披风刀法果然厉害,放在平时,我在你手下走不出三十招。”??范元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微微摇了摇头。郑胜道:“五年之前,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宴,筵席摆在凤香楼,当时可是天水最豪华的酒楼,有五六十桌,天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其时我刚任副总捕不久,自命年少有为,家世显赫,不瞒各位,城里不少显贵人家都找了媒人来给我说媒。我却对那些庸脂俗粉从来不屑一顾,我心中的妻子,既是软玉温香,又该睿智英飒,这才配得上我郑某人。??“酒席过半,新娘子出来敬酒,听说在江南教化之地,新娘是不能在酒席露面的,但我们这塞外小城,却没人管这么多。新娘一露面,喧闹的酒楼登时静了一会,她那晚穿了一套绣凤大红袍,雪肤冰清,柳眉直鼻,莲步轻移中巧笑嫣然,偶尔从袖中露出的一双手白皙纤巧,透明得像没有骨头似的,几疑天女下凡。看得在座的人都呆了。我在他们脸上看到的是羡慕、惊讶和嫉妒,对,是嫉妒,我也嫉妒了,我的那位朋友是个粗鲁人,这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么。??自此后我留了心,暗地里打听新娘的来历,原来她是阳河县一个员外的女儿,在阳河就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只因我那位朋友恰巧在那年做了一件大事,声名远播。所谓美人爱英雄,其父托人说媒,就这么成了。那段时间我茶饭不思,晚上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那位新娘子笑盈盈的脸,三个月下来人竟瘦了十余斤,后来实是受不了相思之苦,我时常找个借口去那位朋友家坐坐,为的只是能再与新娘子见上一面,哪怕就是看一眼,说上一句话,也是好的。时间一长,果然给我见到了几次,令人惊喜的是,我与她竟聊得十分投机,她喜欢音律,好诗词,我本生在书香门第,好的也是这些。”??“你……”范元怒道,眼中似要喷出火来,胸口不停起伏,双手撑在地上微微颤动,似想站起,却已无力动弹。??郑胜目光迷离,望着前方,思绪早已飞到五年前那段日子。自顾自地说下去:“她说她不喜欢她丈夫,整日舞枪弄棒打打杀杀,且爱财如命,家中只有三个仆人,其中一个还是她娘家带过来,她说她当时仰慕他是个人人敬仰的英雄,谁知所谓的英雄竟是这副模样,直至此刻她才明白,这世上本就没什么英雄,所谓的英雄,只不过是人们的想像而已。听了她一席话,我也才明白,原来她是人世间的一个奇女子,她的见识,谈吐,气质,无不令我望尘莫及,面对这样一位奇女子,我又有什么好扭扭捏捏,装腔作势的呢,我的一番心思,怕早就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吧,我当即对她讲明我的心思,她抱住我便痛哭起来,说她的命真苦,要是早一年遇见我便好了。”??范元听到此处,突然“哇”的一声口中射出一口血箭来,本已委顿不堪的他倏的站起,一步一步向郑胜走来。??郑胜淡淡道:“这五年来我过的日子实是猪狗不如,唯一幸福日子便是与晚娘在一起,范兄,你不知道,我曾是何等的羡慕你。”??范元行了三五步,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看看郑胜,又看看一边的丁劲松和小四,愤怒的眼神渐渐扩散、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茫然,过了一会儿,身躯终于支撑不住,仰面轰然倒地。这天水城的一高手,就此撒手人寰。??佛堂中一时寂静无声,烛火妸娜的舞蹈中,一缕缕黑烟盘旋而上,最后消失于无形。过了一会儿,丁劲松道:“他死了?”大着胆子走过去一看,只见范元四肢摊开,双目圆睁,他用脚去踢,也是全无反应。丁劲松大喜,叫道:“他死了,我完成任务,杀人王,快来放我出去。”他惟恐杀人王听不到,这一喊使尽浑身力气,回音久久不绝。屋顶却丝毫不见动静,丁劲松又喊了数声,声音已带着哭腔。??郑胜不耐烦道:“你鬼哭狼嚎什么?”瞥一眼小四,见他神情冷漠地站在一旁,似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心想这人自看了白绫后,神态便有些反常,可得小心谨慎,莫要着了他的道,他二人明显是一伙的,自己腿骨方断,虽说功力仍在,终究处于劣势。??丁劲松哭天抢地地喊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嘶哑。小四冷冷道:“你就那么急着出去?”丁劲松一怔:“四弟,难道你不愿意出去?”小四道:“我倒宁愿在这里呆一辈子,清静!”说完往地上一坐,双手拢在腿前。??郑胜听他话中充满怨忧,心中一动,道:“我曾听刘一鸣谈起过杀人王,说此人是京师中有名的杀手,杀人手法极近巧妙,且最守信诺,丁先生大可不必焦急。”??丁劲松骂道:“去他娘的杀人王,去他娘的最守信诺,范元已经死了,怎不放我出去?”郑胜笑道:“他若不放,你就是扯破嗓子喊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人理你,在下突然有个想法,二位若有心,不妨过来坐下大家一起参详参详。”丁劲松一怔,小四也是脸色微变,二人依言坐到郑胜对面,中间隔了一株蜡烛,恰成三角之势。??郑胜道:“二位不觉得奇怪么,丁兄与范元的交易,我与范夫人的私情均是十分隐秘之事,杀人王既是京师中的杀手,任凭他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知晓这些事,何况我与范元执掌一方平安,倘若有人暗中调查我们,多少总会听到一些风声的。”??小四道:“二位大人不是分析过了,这事是刘一鸣干的。”郑胜拍手道:“没错,我料定此事刘一鸣必参与其中,他说的什么杀人王的话全不能信,但此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刘一鸣与杀人王反目成仇,杀人王将刘一鸣也杀了,丁兄,你被范元敲诈刘一鸣知道吗?”丁劲松呐呐道:“大约在半个月前,我将这事告诉刘先生,我实是给范元这畜生逼得没办法了,三年就给他讹了十万两,若是再过三年,我……我走投无路,那日将刘先生请到我家来,把这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一是请他出个主意,二来听说他有许多学生是朝中重臣,或可帮得上忙。” #p#副标题#e#??郑胜登时脸色凝重起来,忙道:“他听后什么反应?”丁劲松道:“先生听我说完,顿时勃然大怒,大骂范元一通,还说要为我做主。至于怎样的作主法,他却没有明说,待到昨日午时他来我庄上,我再提此事,他也是笑而不答。”郑胜沉吟半晌,道:“此事小四兄知晓么?”丁劲松脸色一红:“我怕他不高兴,一直不敢告诉他,只说生意不好,这些年给范元的钱,大都是四弟从外面弄来的。”小四闻言冷冷一笑,也不作声。??郑胜瞧在眼里,心中愈发有把握,道:“这便确凿无疑了,消息是刘一鸣透露给杀人王的。”小四道:“说了这么多,郑大人还是没说到点子上,我问你,杀人王为何要将我们关在这里?为何又给每人指了一条逃生之路?他若想杀我们,一刀一个结果了岂非痛快?”郑胜哈哈笑道:“小四兄问得好,我在刑捕房呆了这么久,什么样的案子没见过?凶杀案无非分两种,一是仇杀,一是谋财。这一次我敢打赌,杀人王定是为了那十万两白银而来。什么奸淫狗盗,伦乱无常,全是他娘的屁话,我们可以大致推论出事情发生的缘由:刘一鸣自丁兄处听说范元讹他十万两银子的事,于是心生贪婪,怎样将这十万两银子弄到自己口袋里呢,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夸夸其谈还可以,真要动手却不行,只好找杀人王合作。将我们四人逮住后,眼看即将大功告成,杀人王却起了歹心,意欲独吞银子,反将刘一鸣杀了。??“胡说!”丁劲松大声道,“刘先生高风亮节,铮铮铁骨,你说他贪图银子,我是万万不信。”郑胜不屑道:“人不可貌相,伪君子假道学我见得多了,丁兄,方才我不是说了,种种迹象表明刘一鸣参与此事是确凿无疑的。”??小四道:“郑大人这个推论表面上看来合情合理,其实骨子里似是而非,我再问你,如今范元已死,杀人王如何拿到银子?”郑胜道:“嘿嘿,这便更有意思了,我们先设想一下,倘若是丁兄杀了范元,丁兄出去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回你的银子,只需在范元家搜出那十万两银票,到时再诬他偷了你的银子,或者干脆说他就是千面人狐,随便你怎么说都行,而这些钱买杀人王的封口费,不算多罢,倘若范元死于我手,我出去后必迎娶范夫人,范家财产尽入我手,到时再向我要封口费,我能不给吗,反之亦然,倘若范元杀了我,同样有把柄落在杀人王手上,总之无论怎样,这宗买卖他都赚定了——这便是他要我们自相残杀的真正目的!”??郑胜说话时声音极低,然而字字铿锵有力,一席话听得丁劲松目瞪口呆。小四黛眉轻蹙,目中露出深思的神色,过了半晌,他轻声说道:“我仍是觉得不对,倘若是我……”郑胜直盯着他,“你为何觉得不对?是因为你的白绫上写的话吗?倘若你完成了逃生任务,这推论就不成立了吗?秦小四!”最后三个字他一字一字地道出,嗓音低沉,别有一股慑人的魔力。??“你……你怎么知道……”小四从地上跳起来,退后数步,一脸惊恐地望着郑胜,如见鬼魅。“我还知道的是——”郑胜顿了一顿,“你的白绫上写的逃生任务便是杀了你最亲密的人——丁劲松。”??“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丁劲松不敢相信似的望着小四,后者双手掩面,泪水已从指缝中无声滑落。??“唉,真是情深意切啊。”郑胜叹口气,“看来我猜得不错。”话虽如此说,心里却是暗暗窃喜,他方才一番宏论,大都信手翻来,虽非胡诌乱编,可也经不起细细推敲,目的便是诱出小四白绫上的逃生任务,如今看来效果不错。??“四弟,这是为什么?”丁劲松边说边向小四走去。“别过来!”小四大声喊道,“我倒要问你,我行事向来谨慎小心,在劫洪记钱庄一事上更是计划周密,慎之又慎,除了你之外,我从未告诉别人,刘一鸣又如何知道?”丁劲松颤声道:“四弟,你还是不信我!再怎样,我也不会让你去送死呀。”小四冷冷道:“你让我怎么相信,那白绫上明明白白写着杀人王就是从你那里得知我的计划,你出卖我,只因你已厌倦与我在一起,而我唯一的逃生之路,便是杀了你。”说完手掌一翻,掌心已多了一个手指般粗的小圆筒,直直对准丁劲松,“别过来,这是昔年江湖中最厉害的暗器天女散花筒,我一摁机括,千百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会射得你体无完肤。”??郑胜在一旁看得心中一凛,想不到杀人王也给了小四一件暗器,看那个筒又细又小,想必与丁劲松的毒针和自己的解药一样,事先藏在腰带中。他们这四个人,范元武功最高,但失了镔铁刀,丁劲松是普通人,小四身受重伤,可说连普通人还不如,但他们二人各得一样暗器,至少从表面看来,四个人实力均衡,谁都有杀死谁的可能。郑胜苦笑,这番布置,杀人王真可谓算无遗策了。??丁劲松道:“四弟,你要杀我?当年你家中遭遇变故,父母早亡,是谁收留了你,如今你竟然要杀我?”他的声音充满愤怒和悲伤,双手抓住棉袍,猛的一拉,露出一片胸脯,“来呀,拿你手中那玩意儿射我呀,与其死在杀人王手里,还不如让你杀了来得痛快。”??这一刻,时间仿佛已静止,在这密闭的佛堂中,三个人仿佛被静止的时间凝固了,只有摇曳的烛光一明一暗,跳跃不定。小四凄然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惊愕,似乎看到一件令人不可争议的,然后他捏着天女散花筒的手缓缓平移,对准坐在地上的郑胜。??“你这是干什么?”郑胜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小四的神色已恢复平静,“方才郑大人叫我什么来着?”??郑胜顿时惊得后背冒出一阵冷汗,脑中却是一片模糊,“我叫你什么?小四兄弟,你……”??“不,方才有一次郑大人可是叫我全名,不错,我是姓秦,叫作秦小四,可我这姓很少人知道,郑大人又是如何得知呢?”??郑胜不由暗暗叫苦,方才一时疏忽,没想到这点,想不到秦小四心思这般缜密,在情绪如此激动的状况下还能记起,不愧是天水城首屈一指的大盗。郑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脑中思绪电转,寻求应对之法。??秦小四道:“郑大人既然不说,那么我便替你说了,你那白绫上写了我的全名,对不对?我再问一问郑大人,郑大人的逃生之法又是什么呢?杀人王要我杀丁大哥,丁大哥杀范元,范元杀你,你的目标若不是杀我,我便将这天女散花筒吞下去。这样我们四人刚好形成一条扣链,嘿嘿,好一条环环相扣的毒计。”??郑胜缓缓道:“不错,我的逃生任务就是杀了你,可我并没打算这么做,丁兄不是完成他的任务了么,可他却仍在这屋子里,杀人王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想我们自相残杀而已,你纵然杀了我,接下去要杀谁呢,你丁大哥吗?我敢打赌,无论谁杀了谁,我们这儿到最后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屋子。小四兄是个明白人,仔细想想我的话是否有道理。”??秦小四犹疑不定,那只握着天女散花筒的手似乎再也无力对准郑胜,一寸一寸垂下。“事到如今,大家都应开诚布公才是,”郑胜道,“我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那时在洪记钱庄,小四兄一眼就认出我与范元,说在姜大人和胡大人的筵席上见过面,难道你早就认得我们?”??秦小四道:“干我们这行的,岂有不认识捕快的道理,天水城刑捕房上下三十六位捕头捕快的音容相貌,家事底细,我无不了如指掌。至于那两次筵席,当时我也在场。”??郑胜惊道:“你在场?”仔细打量秦小四,却没有半点印象。他在捕房多年,审讯过无数犯人,于这揣摩他人心理一道可说是业勤技精,方才提起这事不过只为转移秦小四的注意力而已,可对方这一番话倒真让他有些惊讶了。??丁劲松插嘴道:“你还不知道罢,四弟的真实身份乃是春花院的老板娘花万枝。”??郑胜恍然,春花院是天水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妓院,更为出名的是院里养了一队“舞娘”,每逢重要节日聚会,官府或富商竞相出钱邀其助兴,老板娘花万枝在城中名声显赫,是个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人物。郑胜不由啧啧称奇,他见过秦小四扮成洪大富的模样,那自是维妙维肖没得说,可一个男人常年都扮作一个女人而不为人识破,当真让人惊叹。 #p#副标题#e#??秦小四道:“我记得前些年郑大人还照顾过我们的生意。如今倒少来了。”郑胜脸上一红,轻咳一声:“以前的事提它干嘛。”他见秦小四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心底也稍稍松了口气。??此时三人仍成三角分峙,只不过距离比方才对膝长谈时远多了,中间那株蜡烛已燃烧过半,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郑胜小腿略动了动,断骨处痛彻心扉,已肿得如大腿般粗。他情知不能再等下去,一咬牙,从地上站起来,单腿跳了几步,手扶巨烛而立。??“二位,我们就这样等死吗?”郑胜低声道,“等这蜡烛燃尽,不要说什么千斤石落下,我们便渴也渴死了,我有一计,只要赚得杀人王入瓮,我三人或可逃离此地。”??丁劲松眼睛一亮,急道:“什么计策?”郑胜道:“噤声,小心隔墙有耳,你二人过来些。”丁劲松向郑胜走近几步,秦小四略微往前移了移,神情突然戒备起来,仿佛一只嗅到了危险气息的猫。郑胜轻声道:“那杀人王的目的不是要我们自相残么,他要看一出戏,那么好,我们就演一出给他看,丁兄,你只需……”下面一句话声音更低,到最后几乎声若蚊鸣,几不可闻。丁劲松道:“你说什么?”又跨了一大步,将耳朵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郑胜一掌迅雷不及掩耳地斜斜劈出,正中丁劲松颈间。秦小四惊道:“小心。”丁劲松待觉有异,刚要缩头,右颈一痛,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郑胜顺势一带,单腿跳起来,已将丁劲松操在手中。??“嗡”,漫天的银针从秦小四手中激射而出,在烛光下一闪一烁,眩目耀眼。郑胜狂喝一声,情知生死在此一举,劲运双臂,猛然一搓,丁劲松如一只急速旋转的陀螺般往秦小四飞去,同时回掌护身,却觉左右两肋霎时被数十只蚊虫叮了一口,奇痛无比,真气一泄,软软坐到地上。??“砰”的一声,丁劲松撞上秦小四,宛如一根巨大的杵槌。此击实乃郑胜毕生功力所聚,两人同时向后飞去,撞在一丈开外的青石墙壁上,伴随着一声尖细的惨叫,秦小四喷出数口鲜血,全溅在丁劲松的脸上。??郑胜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重新站起,双臂双腿刺痛难忍,心下倒是一宽:这些针没毒!单腿一跳,迫近秦小四,挥手就是一招“旁敲侧击”,他与范元激斗一场,然后断腿、中针,真气实已耗磨过巨,这招旁敲侧击本是左虚右实,似慢实快,这下使出来却变成了双掌平推,飘飘忽忽的没有平日的五成功力。??秦小四一咬牙,将丁劲松的尸身往前一推,跟着身子向左侧滚开,登时感到气血翻涌,头晕目眩。一口血又涌到喉口,胸前的伤口连动一下都像是有把利刃在心上搅动。心道我命休矣,索性躺在那儿闭目等死。过了一会儿,却觉室中再无动静,睁开眼看,只见郑胜站在他身前五尺处,双臂下垂,右腿不停颤抖,口中喘着粗气,这五尺的距离平日只是迈一步便到,此时却好像一道无法与逾越的鸿沟,横亘于二人面前。??“原来他也不行了。”秦小四心想,登时精神一振,双手撑地竟缓缓站了起来。此刻二人都到了油枯灯竭的地步,似乎拼的不是能不能杀死对方,而是看谁先倒下去。秦小四擅长轻功,只要真气稍一恢复,以郑胜的断腿之躯,那是绝难近到他身旁的;而秦小四武功本就不敌郑胜,想杀他似乎亦不可能,此刻二人相距五尺,就这样你望着我,我瞪着你,一言不发,犹如两只好斗的公鸡。??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六秘技????佛堂中阒寂无声,这种无声的安静比方才的聒噪更可怕,其中弥漫着压抑、狂躁和高度的紧张。郑胜和秦小四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汗水从两人的额头冒出来往下流,“嘀嗒”一声汗珠落地轻微的声响打破了这静谧的气氛。便在此时,郑胜动了。左右双掌猛然一搓,掌心爆出数点火星,正是开山掌发挥到极致的征兆。郑胜掌劲一送,火星倏灭,风中夹带着一股热浪向秦小四袭去。??秦小四脸现骇容:“开山神火。”郑胜嘿嘿一笑:“你倒有些见识。”据说这开山掌有“克木、焚物、神火”三种境界,练到最高的“神火”境界,掌中可形成长明不熄的火焰,郑胜虽然浸淫此道十余年,始终只在“焚物”一关突破不前,虽偶有火星爆处,总是转瞬即逝,形不成火。即使如此,掌中的热浪已让秦小四左支右绌,应付不来。挡了几招,只觉周身四遭愈来愈热,呼吸急迫,心知不能与郑胜硬碰,身躯滴溜溜转了数圈,如一只急旋的陀螺般腾空而起,脱出郑胜掌劲,恰巧坐在佛像的左肩上。这一下动作牵动胸前伤口,直痛得他黛眉轻蹙、唇白面青。??郑胜在下亦累得气喘吁吁。开山掌最耗真力,方才那几招将他好不容易积蓄的内力消耗的所剩无几。此刻两人一个在上坐在佛像肩头,一个在下,断腿微曲,抬离地面,是个金鸡独立之势。这两个人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郑胜突然笑了笑,索性坐到地上,缓缓挪到蜡烛旁,“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胜不了谁,秦兄,不如我们合作?”秦小四冷冷一笑,并不理他,他知郑胜口蜜腹剑,狡诈多变,方才丁劲松便着了他的道,自己岂能重蹈覆辙。郑胜压低声音道:“秦兄不信我?你高高在上,我腿上不方便,又能奈你何?我思来想去还是用原先的老法子,让杀人王不知道这佛堂里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知所措。”说完手掌一挥,烛火倏灭。“秦兄,无论怎样,我们谁都不能先点燃蜡烛。”郑胜说了这么多,秦小四却一句话也没搭腔,佛堂中又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这情形真是有些诡异,佛堂中明明有两个人,却是谁也不愿开口说话,两人都睁大眼睛,凝神以待,不敢像上次烛火熄灭时那样闭目养神,虽然即使睁着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有一丝丝悉窣的异响,郑胜心道:“好,终于耐不住了。”匍匐在地上,身子一寸一寸往右移去。他对佛堂中每一样事物的位置无不了然于胸:蜡烛就在他身旁;范元的尸体在他左首三丈处,丁劲松的尸体在右边墙角,离得更远;而那只范元的断手离他只有丈余,在打熄烛火时郑胜便计划好了……??一寸、一寸,郑胜努力不发出一点声响,耳中却听到一片沙沙声,似乎有人用什么东西在刮墙,又似有一只老鼠在佛堂里东窜西跳;一寸、一寸,手掌摸到一点粘稠之物。郑胜知范元的断掌有毒,不敢大意,用棉袍裹了手,再一摸,果然断手便在附近,左手伸出两指在空中轻轻划过,触到那根毒针,双指夹起,慢慢拔了出来。??有针在手,胆气便壮了,慢慢往回爬去,到蜡烛旁在坐起静心打坐。那枚毒针就扣在在右手指间。这正是郑胜打的如意算盘。眼下他与秦小四二人都如强弩之末,继续缠斗下去最终怕是个两败俱伤之局,而这佛堂中唯一能借用的致命武器便是这枚毒针了,他须得趁暗中将针拿到手,然后出其不意才能一举奏功。??忽听前面“怦”的一声,这声响异常响亮,似是有人直直摔在了地上。郑胜精神一紧,轻声道:“秦兄,你怎么啦?”只听秦小四的声音道:“我……我不行了……我摔……”声音微弱,下面的话也听不清楚。郑胜心中一喜,难道他从佛像上摔下来了,口中劝道:“秦兄莫慌,我来救你。”一边将火绳点燃,引着蜡烛,人随即从蜡烛旁跳开,他知秦小四心计颇深,毕竟不敢掉以轻心。??烛光闪亮,佛堂中再无动静。郑胜定睛望去,只见秦小四端坐地上,双目紧闭,头向后仰,正好靠在佛像的底座,一团血从他脑后泅开,头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半边脸,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竟已死了。郑胜又惊又喜,一时却不过去,只在原地看他口鼻呼吸。郑胜在刑捕房多年,判断真死诈死自有一套方法。就这样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秦小四鼻翕不动,胸口全无起伏,那是当真死了。??郑胜终于吁口气,绷紧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茫然四顾,丁劲松倒在墙角,范元仍是仰面躺在地上。四人中只有他一人仍然活着,细细想来,这三人全是因他而死,又见范元怒目圆睁,显然死不瞑目,心道:范兄,我若活着出去,必将你风光大殓。走到范元身前,伸掌轻轻替他合上眼睑。 #p#副标题#e#??突觉触手有异,范元的前额竟是温热的,他心知不妙,正待退开,地上的范元一个翻身,手中一截白晃晃的东西已抵在郑胜颈间,却是一条断成两截的玉带,断口犬齿交错,极为锋利。这一刻郑胜吓得魂飞魄散,范元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又活过来,莫非他阴灵不散,还魂重生???范元冷冷道:”你以为我死了么?“郑胜不由自主点点头,突见范元左手仍在,五指如花般捏了一个拳诀,心中疑惑大生,难道人死而复生,连手都会重新长出来?仔细看对面的范元,长发披散,血迹污了半边脸,两腮的虬髯稀稀疏疏,不似平日茂密。“你不是范元!”郑胜脱口而出,仰头一偏,人往后倒去。??范元哈哈大笑,笑声却是尖利而清脆,掌中的玉带如影随形,抵在郑胜颈间。“郑捕头目光如炬,我很是佩服,不过若在平日,我工具齐备,花上几个时辰潜心易容,这天下怕没有人能识破。”??郑胜登时恍然大悟,他打熄烛火准备算计秦小四,对方又何尝不在算计他。秦小四的易容术天下无双,佛堂中的四人服饰靴子全都一模一样,脸上俱是污秽不堪,他要装成范元,只须将他胡子刮去,用血粘在自己脸上便成了。再将范元装成他的模样,烛火昏暗,一时倒令人难以察觉。郑胜苦笑,之前在黑暗中听到的悉窣声响便是秦小四易容时发出的。此人在这般环境中仍有这样的手段,易容术真不愧“天下无双”四个字。??秦小四道:“如今你命在我手,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杀了你为大哥报仇。”说完掌中玉带奋力一刺。郑胜大急,扭头就地一滚,却觉颈间一阵凉快,鲜血激射而出,不待他翻身,后颈又是一痛,想是被玉带又戳中一下。他知性命危在旦夕,想也不想,反手一挥,夹在指间的毒针无声无息地飞了出去。??然后佛堂中便一下子安静了。??然后只听“咕咚”一声,秦小四一头栽在地上,整张脸又肿又黑,然而一时仍未死,他支起身子,一步步向墙脚的丁劲松爬去。一步、两步,丁劲松的尸身上插满了细如牛毛的小针,之前秦小四的那筒天女散花针竟有十之七八打在他的身上。“你真——蠢。”他勉力说出一句话。丁劲松就在他身旁,脸上迹模糊,插满了牛毛针,秦小四伸出手,想帮他拔了脸上的针,想帮他拭去脸上的血,可这咫尺的距离竟如此遥远,他的手僵在空中,一生一世也够不着了。??郑胜躺在地上,颈间的血汨汨流出,他撕了一片袖子裹住,只觉手足渐渐冰凉,如同抽丝剥茧般,生命正一点点从他体内流逝。“莫要怪我,杀了你,我还有一线希望,谁知道杀人王会不会履行诺言呢?倘若他不来救我,你在鬼门关侯着,本人随后就到。”郑胜喃喃说道。这一刻,郑胜只觉得内心无比平静,还有,神经极度绷紧之后骤然放松的疲倦,是的,是深深的疲倦。终于完成任务了,他想。??郑胜怔怔地仰望着那株燃烧的巨烛,这一刻,他无喜无惧,只想好好睡上一觉。佛堂中初时还有秦小四轻微的喘息声,渐渐的,便什么也听不到了,帷幕落下,眼前是一片黑暗。??无尽的黑暗。????七杀人王????也不知过了多久,郑胜睁开眼睛,仍是在佛堂中,周围的一切都没变,那株巨烛已燃到尽头,熊熊的火焰看上去异常壮观。“以前我从没注意,大概蜡烛都是这样吧,越烧到最后火越旺。”郑胜心想。思绪不由恍惚起来,晚娘现在在干什么呢?刑捕房大概已乱成一团糟了,想到这儿,郑胜微微一笑,这一切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就要死了。??他注视着烛火,火光一跳一跳,似在展示它最热烈的舞蹈。然后逐渐委顿下来,就要熄灭了!郑胜在心底狂呼。便在这时,只听屋顶传来一声轻微异响,刘一鸣的头颅从空中落下,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几乎与此同时,烛光努力一闪,佛堂中又恢复了黑暗。??“你醒了。”??站在郑胜身前的人穿了一件灰色长袍。这件长袍样式甚为古怪,长袖垂至膝间,下摆曳地,将手和脚都隐藏起来,领口高高竖起,浑身上下不露一丝肌肤,脸上也蒙了一块灰布,只留两个眼洞视物。??“杀人王?”郑胜睁开眼,发觉身上伤口已被包扎过,颈间绕了数层厚厚的纱布,断腿处硬邦邦的,想必已上了夹板,顿时心中稍宽。??“你既已杀了秦小四,将功赎罪,本王言出必践,放你一条生路,只望你日后好自为之,不可再与范元之妻行那苟且之事。”他说话瓮声瓮气,毫无抑扬顿挫之调,便如同是个木偶发出来一般。??“你究竟是谁?”郑胜凝目向他望去,“为何知道我们这么多事,我敢说,我们四人都认识你,刘一鸣是你杀的?”??杀人王的目光却有些畏缩,似乎不敢与他对视,“年轻人,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好,如今秦范丁三人皆已身亡,以你副总捕之尊,回去随便编一套说辞自可安然无恙。”??郑胜却不依不饶,紧盯着他,“你要杀我们是易如反掌,安排了这个环环相扣的毒计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你喜欢看着我们相互残杀并以此为乐?我敢打赌,佛堂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杀人王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人性。多年以来我一直思索的是人性的奥秘。刚开始发觉被困时,你们四人齐心协力妄图找到一条逃生之路,当知道只有杀了对方才能逃生时,人性的卑劣在此时就展露无遗,说谎、欺骗、背叛,当一个人面临生死抉择,往往会表现出与平时截然相反的一面,你诱杀丁劲松秦小四时,不正是这样?”??郑胜怒道:“你这个疯子,恶心的家伙。”身躯因愤怒而瑟瑟发抖起来,“我发誓定要杀了你。”??杀人王却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我原先并不看好你,范元武功远在你之上,只要他看到你白绫上的内容,你必死无疑,但范元最大的弱点便是贪财,他除了自己脱身外,必定还要带丁劲松出去,那可是他的摇钱树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丁劲松要杀的目标便是他。所以,在我的预计中,最后剩下的人应是秦小四和丁劲松。我最想知道的是,秦小四拖到最后会不会对丁劲松下手。没料到他二人却全都给郑大捕头干掉了,嘿嘿,真是好手段。”杀人王冷笑一声,语气却有些得意,显然谁能活到最后他并不在乎。??郑胜道:“我能活下来,只因我始终牢记刘一鸣说过的话,他说杀人王最守信诺,言出必行,你既已指了我一条生路,那么我只需照做便是,其他的事不必多想。”??杀人王道:“你不必拿话来套我,老夫说过的话自然算数,你在这儿安心睡一觉,醒来后自会在安全的地方。”说完端着桌上的一杯水放倒到郑胜榻边,“喝了它。”??郑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水里有毒?”杀人王道:“郑捕头放心,我若要杀你,就不会救你出来了,水中的药物只会让你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郑胜道:“我若是不喝呢?”杀人王道:“那你就在这儿躺着吧,你一天二夜未进滴水,看你能熬到几时。”说完起身便欲出门。郑胜一字一字道:“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丁劲松究竟有没有出卖秦小四?”??杀人王一怔,缓缓转过身,目中闪过一丝奇怪的神色,盯着郑胜:“你问这话是何意?郑胜道:“没什么,就是想问问而已。”杀人王道:“此事与你无关,恕难奉告。”郑胜道:“我敢打赌,丁劲松并没有出卖秦小四,这件事从头到尾全是你编造的谎言。他们两人情深意切,直到最后关头秦小四都不忍对丁劲松下手,反之丁劲松对秦小四也极为眷恋,连我等局外人也一眼就能看出来,此其一。其二,秦小四容貌艳丽,更胜女子,若说丁劲松移情别恋,天底下恐怕难再找出几个比秦小四更美的‘女人’了。其三,丁劲松出卖秦小四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呢?秦小四是天水城第一大盗,易容之术天下无双,最重要的是,他能源源不断地填补因范元勒索造成的巨额亏空。就凭以上三点,我敢断定,此事必是你凭空捏造的。”??杀人王“嘿嘿”一笑,折身回来,站在郑胜榻前,“我为什么要捏造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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