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

??走过来一个人。??个子很高，特别是在那个大家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有一个八尺高的个子是一件很显眼的事情。记得似乎有一个人，曾经说过，他站在人群中，就像一只野鹤站在一群家鸡里，然而，或许，无论鹤也好，鸡也好，和人凑在一块儿，还只不过是一个词——鸟人。然而，或许，鸡这种东西被驯化到虽然有翅膀可是已经不会飞，应该是连作鸟的权利也都没有了吧。但是他又偏偏又姓嵇，叫嵇康，表字叔夜。??还有显眼的，就是他乱蓬蓬的头发胡子。几乎遮住了脸的乱蓬蓬的头发胡子。??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是这里的铁匠，一个手艺十分好的铁匠，更知道他是一个穷铁匠。穷到什么地步呢？连个打铁的摊子都没有。这个嵇铁匠和一个向铁匠在一棵大柳树下每天打铁，打出来的也不过是农具什么的。然而他们又和其他的铁匠不一样，因为天天和农具打交道的人，大多是些阿猫阿狗什么的名字，甚至有些人根本就没有名字，知道自己姓什么就不错了，然而他们都有名字，而且还有字，那个向铁匠叫向秀，字子期。??嵇康来到大柳树下，向秀早就到了，眯着眼睛，躺在大柳树下的一块大青石上晒太阳，初升的太阳并不怎么毒辣。嵇康来到树下，并不讲话。脱了身上的褂子，露出一身黝黑的盘根错节的肌肉来。炉火向秀已经生好了，嵇康取了火钳，夹了一块生铁，伸进火炉里，空着的那只手拉起风箱来。??向秀并没有睡着。他也知道嵇康来了，打铁是两个人的活儿，而且要求两个人心灵相通才行。已经在一起干活好久了，所以并不需要说什么，至少在打铁这一件事情上，两个人已经做到相通了。于是，一听到风箱已经响了，就睁开了眼睛，也脱了褂子，露出一身盘根错节黝黑的肌肉来，顺手抄起身边的大锤，咽了咽唾沫。??嵇康的眼睛一直盯着炉火里的铁，铁从黝黑变到淡红再变到火红，嵇康的黝黑的脸也慢慢的变得红起来，他撒开风箱，顺手抓过一把小锤，火钳上夹着的铁也被他叮的一声摆在了砧石上，当他的小锤扬起来的时候，向秀的大锤已经砸在了通红的铁块上，发出当的一生。于是小锤的丁和大锤的当响成了一片丁丁当当……??在这片丁丁当当里，嵇康的脸越来越红润，丁丁当当的节奏在嵇康的脑海里响成一个奇怪的旋律，渐渐的，他不知不觉地哼唱起来：??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富贵尊荣。忧患谅独多。古人所惧。丰屋蔀家。人害其上。兽恶网罗。惟有贫贱。可以无他。歌以言之。富贵忧患多。??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贫贱易居。贵盛难为工。耻佞直言。与祸相逢。变故万端。俾吉作凶。思牵黄犬。其计莫从。歌以言之。贵盛难为工。??……??向秀却有些渐渐的失了准头，怎么也赶不准嵇康的节奏。直到嵇康将这个旋律反复唱了几遍，向秀也渐渐的学会了，方才找回了从前的感觉。??……??劳谦寡悔。忠信可久安。劳谦寡悔。忠信可久安。天道害盈。好胜者残。强梁致灾。多事招患。欲得安乐。独有无愆。歌以言之。忠信可久安。??役神者弊。极欲令人枯。役神者弊。极欲令人枯。颜回短折。下及童乌。纵体淫恣。莫不早徂。酒色何物。自令不辜。歌以言之。酒色令人枯。??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绝智弃学。游心于玄默。遇过而悔。当不自得。垂钓一壑。所乐一国。被发行歌。和气四塞。歌以言之。游心于玄默。??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思与王乔。乘云游八极。凌厉五岳。忽行万亿。授我神药。自生羽翼。呼吸太和。炼形易色。歌以言之。思行游八极。??千载长生。歌以言之。徘徊于层城。????终于，丁的一声，一块生铁打成了一把锸的样子，两个人盯着刚刚完成的作品，嵇康倒像仍然在神游，可是向秀忽然一声大叫：??“坏了，叔夜，李老头要的不是锄头么？”??“锄头么？子期？”??两张挂满汗珠的脸上的两双黝黑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今天的酒只能去赊了。”??两个健壮的男人拍着肩膀抹着汗珠，脸都是通红通红的。????“没事儿，今天的酒，我候了。”说话的一个生得十分俊秀的人，叫山涛，是嵇康的朋友，他身旁，还有一个也是胡子拉碴的男人，似乎喝得已经很是不少，两眼有些翻白，但是一听到酒这个字，却忽然间似乎清醒了些，黑眼仁也出来了不少，再定睛看看对面两个光着膀子的男人，黑眼仁就忽然间全露了出来，发出熠熠地光彩来，说：“对，走，喝酒去。”他也是嵇康的朋友，叫阮籍。??……???渐渐的，这里开始流传了这样一个说法。说那个在大柳树下打铁的嵇铁匠现在已经是全国最最有名的流行歌手之一，他的诗已经在坊间流传，在士大夫中都有了很广泛的受众。??然而嵇康仍然是每天和向秀在树下打铁，因为虽然大家都在传唱他的诗，但是，当年没有版权那一说，也不要指望在青楼卖唱的歌女会给他提成。但是他们的生意确实是火爆起来了。因为越来越多的人来看嵇康。以至于里正在村里开的四星级逆旅没有一天不爆满。??但是，嵇康仍旧是打铁，应酬的事情，都让向秀作了。至于那些嵇粉，发现他们心中的偶像，生活居然如此贫苦的时候，纷纷解囊，一掷千金。这个钱，无论是向秀还是嵇康都是不会收的，但是看到大家盛情难却，向秀就会说：??“这个钱，我们无论如何是不会收的，大家照顾照顾生意我们就很高兴了。”??于是嵇粉们恍然大悟，纷纷说，“给我一个锄头”，“给我打把锨”……??然而嵇康却很少说话，也很少抬头，渐渐地，打铁的时候已经不唱歌了，而且打出来的东西也越来越不像样，或许他知道，即使打出把再好的锄头，也不会有人把它用来除草了。这些东西的意义，仅仅是嵇康和向秀晚上的酒钱……????这一天，居然没有人来，一直到太阳有四竿子高的时候。嵇康仍旧是低头打铁，脸越来越红，似乎渐渐的又想要开口唱点什么，向秀却有点神不守舍，不停地往四周看看。??这时候，里正跑来了：“嵇康，向秀，快点，准备准备，钟会、钟公子来看你了……”??向秀却愤然地扔下大锤，说：“怪不得今天没有人来，看来他们净街了……钟公子？他们懂艺术么？来看嵇先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嵇康，住了口。??嵇康没有抬头，仍然是默默地低头敲着手头的铁，丁丁……??钟公子来了。??向秀一下子站了起来，然而看看嵇康，看看钟会，终于把大锤一扔，走了。??嵇康却仍然是打铁，只不过嘟囔了一句：??“打铁，是两个人的活儿……”??究竟钟会见嵇康那次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说得清楚。因为没有人看见，嵇康一向是沉默寡言，后来没有提起。钟会那次回去却是表情有点呆滞，于是知道这事的人也不敢问。后来是一个钟会的贴身侍卫那次喝酒了之后形容了一下：??“钟公子去的时候，跟嵇康一起打铁那小子，一下子就站起来了，脸上的表情很肃穆，点了一下头，就扔下锤子走了。真是识相的人，指导我们钟公子要和嵇康单独谈谈……??“其实，嵇康的态度也不错，就是没有站起来，也抬头看看钟公子，就说：‘来啦？来了就坐会儿吧。’然后就低头打铁……??“我感觉嵇康有点弱智，似乎连话都不会说，就知道打铁，谁知道那些个诗究竟是不是他写的，那么个木讷的人……??“后来？后来就没有什么了，钟公子瞪着嵇康，嵇康盯着手头的铁，最后打完了说了一句：‘你看着把锄头打得不错吧？’……??“钟公子涵养好，要看我们，早上去打那个假名士个球的了。名士，我见多了，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热热情情的？哪个名士会光着膀子打铁？哪个……??“但是临走的时候，他居然说话了，那个嵇什么康的，还问：‘你听说了什么就来找我啊？又看到了什么就走了？’你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 #p#副标题#e#??“还是我们钟公子涵养好，就说了句：‘我听见了我听见的东西就来了，看到了我看到的东西就走了，不行么？’……”??后来这一段被广泛传颂，但是关于其真实度，没有人敢打保票。因为嵇康和钟会都不作评论，反而使嵇粉和钟粉们吵个不停，都不承认是真的……???据说，嵇康从那之后就不在大柳树下打铁了，因为向秀不去了。??据说，曹操的孙女安平县主因为仰慕他的才华，嫁给了他，而且，他现在已经是朝廷里的中散大夫。他的职业已经成了弹琴写诗，而打铁现在只是他的爱好了，之所以仍然保留这个爱好，是因为似乎只有打铁时他才有写诗的灵感，但是当然已经不在那棵大柳树下了。??据说，那棵大柳树，现在已经被里正用墙圈起来，称为“叔夜打铁处”，里正的儿子带着三十二个保镖在那里售票，嵇粉们想要来看，每个人要交一个半两钱，每摸一下大柳树再加三个……??据说，里正家里现在已经有了十辆牛车……??据说，里正家拉车的牛都是八百里驳……????嵇康这时候正在家里弹琴，嵇康现在很少在公众面前出现了。他打铁就是为了谋生的，现在他给朝廷撑个门面，朝廷给他俸禄，这就够了，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嵇夫人虽然是前朝的黄祖，但是陪嫁还是很丰厚的。所以，嵇康现在很少出门，他现在更有名的是抚琴，一双打过铁的，长满老茧的手，抚出来的琴声却仍然似乎那么清越，其实他很早就会抚琴，但是，每天打完铁，终究还是没有力气干这种细活。??曾经他在打铁的丁丁当当中，嵇康领略了一首前无古人的曲子，他取名为广陵散。人们都说，这首曲子里有抑郁之气、杀伐之气，当年打铁时的创作，能没有么？??嵇康很少出门，还有一个原因，现在他需要面对的事情太多，而他本来是不愿意面对的，但是作为一个名人，他就必须要承受这些。他知道。??关于他的诗文，虽然好评如潮，但是里面也夹杂着其他的声音，比如说，写了那么多，为什么没有一个是歌颂主旋律的？天地君亲你放在哪里了？??关于他的为人的，嵇粉们自然是说旷达，但是道学家就总要说，不遵礼教什么的。??关于他的琴，有人说那首曲子是剽窃，有人说是天授，他曾经有一次很真诚地说：“我是从打铁的丁丁当当中领略的。”又有人说那是哗众取宠……??甚至于对于他的成名，有人说，根本就是一场炒作，是他哥哥嵇喜利用高官的身份一手捧红了他……??嵇康是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的，但是，他长得很出众，所以，认识他的人很多，虽然他基本不认识他们，但是嵇康长的太好认了。每次出去都被围着参观，终究不是件好玩的事情。就如同一堆苍蝇在身边转悠，很烦人的。????而且，现在来找嵇康的人也不多了。一般人嵇康的家人就会挡驾了，至于不一般的人，权贵们多少都碰了不软不硬不冷不热的钉子，后来就不来了。??向秀现在也成名了，但是他似乎是比较忌讳提到当年和嵇康一起打铁的时候，那时候他是助手。其实这也无所谓，似乎他最忌讳的是狗仔队问他，“向先生，你认为你和嵇康先生相比，各有什么优缺点呢。”这时候向秀往往拂袖而去，慢慢的和嵇康的走动就少了。但是向秀每当遇到嵇康时，态度总还是很崇敬的，嵇康可以看出来，这种崇敬是发自肺腑的，就算是向秀标注了三玄，成为畅销书作者之后……??还有那个会做青白眼的阮籍，最近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听说，似乎是他母亲病了，阮籍其实是个很孝顺的人……想想也是，这个时候是没有功夫来理别的事情的，更何况，它们之间根本就不在意这个。??至于那个当年请他们喝酒的山涛，现在开始热心仕途了。大家见面恐怕没有什么好说，所以还是不见的好。??倒是王戎，说是隐居去了，不错，我也可以试试……????嵇康继续弹他的琴，一边弹又一边想，我得去打打铁了，这首《广陵散》越来越找不到感觉。忽然间，琴弦断了一根，只见嵇喜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一脸恼怒的神色。嵇康于是停了手：??“大哥，怎么了？”??“怎么了？说起来气人啊，今天，就今天白天，我上班时听说你那个朋友，就是阮籍，他令堂过世了……”??“哦？”??“我想，他、他不是你朋友么？老夫人过世我得去看看不是，于是买好了香烛纸马，封了礼金，我就去了。你猜你猜怎么着？”??“……”嵇康已经猜出来了，但是他没有说。??“那个阮籍，他居然，翻着白眼见我，一句话都没有说，你说，你说说……”??“……”??“我是冲着他去的么？他不就是个名士么？名士怎么了？我去、我去是因为他是我弟弟，你，嵇康的朋友……”??“……”??“他就这么对我？让我一班一起去的同朝为官的看笑话？”??嵇康开始起来收拾琴。嵇喜是个不错的人，父亲早逝之后，为带大弟弟也没少费心，但是，他和嵇康不是一路人，和阮籍更不是。嵇康这么琢磨着，临出门时，又转回来，说：??“大哥，把你那陈年正品杜康给我拿一坛。”??“好啊，好啊……你，要干什么去？”??“吊唁……”??“吊、吊、吊、吊唁？！”????嵇康吊唁回来，嵇喜好像想明白了什么事情，而嵇康也想明白一件事，就是：“我该隐居了。过一段时间人们也许就忘了我了。不能让王戎那小子以个人自在了。”????嵇康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但是他隐居的地方，却又有了樵子采山时遇到仙人的说法。有人说那就是纵情于山水中的嵇康吧……??这些年里，只有一件事情嵇康放在了心里，就是一个纯粹的隐士孙登，跟他说了一句话：“你小子这么有才，性子又这么烈，怕是不会被世人所容，活不了很久了。”嵇康自问：“我性子烈么？或许还是因为太有才，惹人眼也惹人厌……”孙登是没有什么才学的，最有才的地方是看人生死。所以后世人知道关于他的事情也不多，无非是他不喜欢阮籍，他喜欢嵇康，他不喜欢的阮籍后来倒是活了下来，每天醉生梦死。孙登本人是什么结局，没有人知道，应该是成仙了吧。????嵇康隐居以后，知道他在哪里的人就越来越少了。??但是有人还是知道嵇康在什么地方的。比如说山涛。山涛其实那个时候，已经不是很受嵇康待见了，偶尔去过一两次看他，嵇康都不在，终于有一次把嵇康堵在门口，嵇康待他也是淡淡的了，或许是因为他的官越做越大了。??然后他办了件错事，他离任升迁时，居然推荐嵇康来接任。??其实，在山涛的心里，他自己一直是一个边缘人。早早的名禄双收，既被列入竹林七贤，又在朝中历任高官。但是从心里往外，他还是看不上那些纯粹的禄蠹。所以当他的上司问他准备让税接他现在的班的时候，他头脑一热，说了一嘴：“嵇康。”然后他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也没有办法。他知道，嵇康会不满，会生气，然而嵇康向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或者说，修炼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什么喜怒可言了。??然而山涛还是低估了嵇康，因为不久之后，嵇康就托人给他带了一封长长的信，山涛展开信只看了一眼，就抛在桌子上，出了半天神。因为这里一开头就是：“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而不是“康白：巨源兄昔称吾于颍川，……”嵇康翻脸了。??山涛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他知道，嵇康说出来的话，是更不可能收回了。这次嵇康确实是怒了，而且，和山涛绝交是一定的了。????其实，山涛也是有些点背，他想得没错，嵇康已经是一个近乎于没有喜怒哀乐，或者说是超离了这种低级趣味的人，但是，终究，他是一个人，是人，就终究逃脱不了世间的纷纷扰扰扰扰纷纷。??嵇康的母亲去世了，最近的事情，嵇康的兄长去世了，更近的事情，嵇康的父亲也去世了，这个可就远了，因为嵇康似乎是并不记得她的父亲长什么样子，一点概念也没有呢。更要命的是，嵇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照顾嵇绍——他八岁的儿子，嵇绍正在疯狂的打摆子，好像是伤寒，足足可以要命的病。嵇康的脸上仍然是平静，然而鬓角边上却是见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汗珠，现在已经是深秋。 #p#副标题#e#??就是在这个时候嵇康听了这个消息，他陡然间站起身来，踱了两步，便匆匆地向后花园走去，过了一刻钟，便隐隐约约地听到丁丁当当的声音，嵇康已经打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因为，打铁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有另外一个人，再好的铁匠，也只能打出一片钢坯……嵇夫人向后面用满含泪水的眼睛看了看，然后告诉下人：??“你们，歇着去吧……”????嵇绍的病后来好了，因为他的血要去在将来换一个晋朝皇帝的命，他将被记载在史书上，成为万代忠臣的楷模。中国古代有个说法，大奸大恶之人，上天都是要保着他的，虽然命途多舛，但是不该到你死的时候，终究是死不了。??嵇康又开始弹琴，仍旧是那首广陵散，那首不传的广陵散……????再说了那封给山涛的绝交信，山涛并没有看完。而把信收了的下人，唤作猫儿，却恰恰巧巧是个铁杆嵇粉，看看手里的信，差点晕过去，嵇先生的真迹！！！??于是猫儿平定了下突突乱跳的心，说：“大人，我把它扔了么？”??“嗯。”??山涛其实并没有在听究竟他在说什么。??猫儿如获大赦，双手捧着那信就跑回家里，把紫檀木的香案上的神位撤了，恭恭敬敬地把嵇康的信供在桌上，而且每当有重要客人来了之后，猫儿都要香汤沐浴，上香祭酒之后把这封信请下来，供大家瞻仰。??于是，这封信的内容，就渐渐的在官场中传播开来，先是在下人中，然后是在清客中，然后就在诸位大人的谈话中出现了，短短一个月，这封信的内容尽人皆知，而且他们给这信取了个名字，叫做《与山巨源绝交书》。??草根媒体的能量，确实是不可估量。??山涛是知道这件事的，然而他不在乎。毕竟那些谈论这封信内容的人，嵇康甚至连见都不见，阮籍因为经常在大将军家喝酒，大家倒是见过，但是他们常常在背后猜测，究竟阮籍的眼仁是红的还是黑的，或许她本来就是外邦人，是蓝眼睛吧……所以，能得到嵇康的绝交书，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在他们看来，总是件值得羡慕的事情。???渐渐的，这封信的内容传到了钟会的耳朵里。钟会，现在可不是一个单纯的贵公子，他已经是朝廷的重臣，重到什么程度呢？经常和皇上在一个盆里洗脚——当然是皇上先洗，他后洗。??还有钟会这个人涵养确实是不错的，但是心眼却不大，好多年前嵇康那次见他，在他尚未成熟的幼小心灵中留下了刻骨的印象，埋下了一颗会疯长的仇恨的种子……??当这封信的临稿传到他手里的时候，他看了好久。然后说了句：??“这小子真他妈的有才。”??然后他就进宫了，文皇帝正在看宫女跳舞，喝的也不少了，看见钟会低头弯腰的过来，就拿着酒杯朝他晃了一下：??“小钟啊，来啦？来了就坐会儿吧。”然后文皇帝就又把眼睛放到宫女身上去了。??钟会把椅子往前凑了凑，可没有敢看一眼跳舞的宫女和桌上的酒菜，就盯着自己的脚趾头尖，清清嗓子，低声说：??“陛下，今天来是有这么个事儿……”??“小荣子，把空白圣旨，还有玉玺给他……对对对对，让他自己写……对了，小钟啊，写完了，你得给我看看啊。我得知道，究竟圣旨里写的什么啊，万一大臣们问起来，我总不能说我忘了哈。”文皇帝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个领舞的宫女。??“嗯，这个……陛下，这次的事情是……谋反……”??哐，文皇帝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摔个粉碎。??整个殿里本来的丝竹管弦也瞬间全停了，那个荣公公一甩拂尘，乐师舞女都纷纷退了下去。荣公公发现钟会还盯着他，也赶紧向皇上点点头，出去了……??“谁啊？”文皇帝一脸严肃，压低了声音问。??“嵇康……”??……????嵇康被抓了，罪名是不遵礼教，不臣天子。??嵇康临走的时候把琴还包着，其实他是想把打铁的家伙也带着，但是后来放弃了，其实，如果他不是嵇康，连琴也带不去的。??嵇康入狱以后，大批文人纷纷上书，为嵇康申冤。??嵇康入狱以后，全国最高学府太学，三千学生罢课，联名上书为嵇康请愿。??阮籍，在家里只是喝酒。??山涛，也开始喝酒。??王戎，在山里也是喝酒。??向秀，从城里跑到山里当年打铁的树下喝酒。??……????然而，终于判决下来了，说是死罪。??据说，嵇康上刑场的时候，最后还是弹了首曲子，就是大家都在传颂，但是没有几个人听过的《广陵散》，聚集了几万人的法场当时鸦雀无声，时而听到有过分感动而晕倒的人砸在地上的砰砰声。嵇康最后还留了一句话。关于这段，历史这样记载：??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帝寻悟而恨焉。——《晋书?列传十九》??……??嵇夫人带着两个孩子隐居了，淡出了公众的视线。??阮籍从那之后，更是喝酒，但是明显酒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山涛依然官运亨通，但是常常有种落寞的神色。??王戎生活仍然是适意得很，但是从来不提嵇康，从来不听琴抚琴。??向秀本来是想去隐居的，但是皇上忽然间叫他，他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吹捧了一番后，做个了小官。做官期间他写了一篇《思旧赋》，据目击者称，几十字的文章他写到泪流满面，浑身虚脱，那篇文章大家都说好，但是看懂的和看不懂的，都说不知道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