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赋

2008-06-20 12:3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秋暮。

早些时辰刚下过。庭院里湿仄仄的,一片潮迹。几簇火红的锦花叶子已衰退了颜色,萎蔫的垂落在青灰色的甬路上。

芷瑶拢了拢开襟的纱袍,又把冰凉的指尖放在嘴边,轻轻的呵了口热气。天气,是真的冷了。

苁儿捧了暖炉来,芷瑶抱在怀里,一股暖流便自她的双手游走至全身。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在这清冷的红鸾宫里,唯一能叫自己暖和些许的,怕是只有这一方不懂言语,没有血肉的铜炉子了。

宫人点过更,时候晚了。伫立在窗口凝望的芷瑶落寞的转了身,像一片轻羽似地飘入暖帐里去了。

王,今又宿于别宫了。

红鸾宫内室,帏帐低垂,檀香袅袅。

菱花铜镜映出她素颜明净的脸,抚一抚散在肩上的发,思绪又回到三年前,韶华时光,日子,水漾清透的过。

其时,她正二八年华,玲珑剔透,如一朵含苞欲放的莲,清丽脱俗,美的摄人心魄。家世也是绝顶的,父亲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半生里南征北战,方才使得皇帝坐稳了这江山。

也是忧心的。她的父,自恃功高,骄纵难免。她是家中云英未嫁的小女儿,许多事理,即便心里明亮如镜,却一字也说不得,更触碰不得。

邂逅荆轩,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

那一日蹴罢了秋千,一身的香汗挥如雨。就耸着脚,慵然的倚坐在秋千上。忽而,一只粉蝶儿飘飘而来,围着她打了个转,又调皮的飞去了。她喜的紧,便甩着帕子,裙带飘然的扑了去。

他就那样看的呆了。本是拜会将军的客人,觉那歌舞升平的宴会烦闷至极,便偷溜出来透口气。将军府邸的庭院满目芳丛,曲径幽水,别有一番景致。正游览间,便看到了这宛如画中仙子一般翩然而过的女子。只一眼,他便凝神倾倒,心思恍惚了。

芷瑶跑了蝶,气喘吁吁的停了步,一跺脚,娇嗔的返身回走。就在那杨柳垂绦,光融融处,一眼便望见了他。只见他一身墨绿色的华锦长袍,上头盘绣着一条飞腾的金龙,尽显威仪与高贵。一双漆目不怒自威,当真是仪表堂堂,人中俊杰。

芷瑶顿时间心如擂鼓,双颊倏地浮起两团绯红来。猛地想起自己现在是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失态至极。她一羞,不禁掩着面,飞也似地逃开了。

他伫立在原地,望着芷瑶那惊惶的模样,不禁牵动了一下嘴角,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园子出口,一枝海棠花折曲的探了出来。芷瑶停下步子,侧过脸,纤手托起坠满的花枝,嗅了嗅,清香扑鼻。她回头看了一眼男子,粲然一笑,而后,提着裙角,一溜烟跑出园子去了。

这是相遇里最初的记忆,芬芳,美丽。荆轩时常会忆起那个美得纤尘不染的姑娘,站在一枝丰硕的海棠花下汲取馨香时的情景。他醉了,醉在春日明晃晃的日光里,醉在她水漾的眼波里了。

他那时还是二皇子。皇帝十二个儿子中的一个。他只比太子晚出生半个时辰,而历来皇位只传袭长子,差半个时辰,大好江山便握于他人之手了。他母妃一说起此事便愤愤不平,她说她同皇后本是同时有孕,皇后怎会偏偏就早她半个时辰产子?那皇后定是使了阴险的催生手段,才使得太子早于荆轩出生。她还说,荆轩出生之时有金光迸现,乃帝王之兆。其实那真龙天子,应是荆轩才对!

荆轩对此,是深信不疑的。太子丹枫,生就一副孱弱的书生相,哪来半点帝王的威严?他暗暗寻思,定是催生之术折损了他的元气,这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开始常常至将军府走动,一来是拉拢手握重兵的将军,二来,则是为了见他朝思慕想的芷瑶。

那时是快活无比的,简单又安静。浅草荧香处,二人相对而坐。她抚琴,他静静倾听。琴声袅袅,似一缕丝,紧紧地系住了荆轩的心。执手之时,只一句此生不渝,便叫她红泛了眼睛。

那时的天空和云,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初见太子丹枫,是在皇帝为将军特设的庆宴上。破敌有功,赫赫战绩,皇帝亲赐了陈年佳酿以慰阵前众将士,将军接过,藏了,道,下一次出征,定用此酒激励将士们。朝臣们大唱赞歌,恭维溜须。御苑之中,舞榭歌台,觥筹交错。

芷瑶一旁静然地侍着,她并不喜欢这客套的歌功颂德场面,只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二皇子荆轩与群臣痛饮,畅谈国事,一派豪放睿智。

幸福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罢。能够看的到心爱的人,能够感受的到两颗紧贴的心。

偏有好事者奉承,向皇帝推举道,人皆言将军之女才华横溢,乃当世一绝。今日可否请芷瑶小姐献琴一曲,以助佳兴?

芷瑶并不愿于人前卖弄,便要推托。只见将军和荆轩带头抚掌称好。只好硬了头皮,踱坐到了古琴旁边。自小习琴的她纤手一拨,虽无曲无调,这一声,却仿佛使了戏法一般,一下便抓住了在场诸位听客的心。她看了一眼荆轩鼓励的眼神,便开始跃动指尖。登时,曲泻如行云流水,如环佩之声,如莺声燕语,如春风和日……在场的人皆竖耳倾听,一个个如痴如醉。当真个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忽而,不知从何处,和着琴的曲调,飘来了一阵温沉的萧声。琴萧共奏,两声合之甚好,美如天籁。芷瑶暗自惊叹,如此高超的技艺,竟能与她这一曲少为人知的调子配合的天衣无缝,真个无法不令人称奇。抬眼看去,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文雅飘逸的男子。绫罗玉饰,却丝毫不显世俗。

曲罢,欢声雷动。群臣纷纷向男子跪拜,恭迎太子殿下驾临。

芷瑶愣了愣,忙随众人下拜。太子一笑,温文尔雅。莫拘礼,众卿平身。

这便是那文才卓然又不喜露面的太子丹枫么?芷瑶偷偷的打量着他,与其说他是权势集于一身的一国储君,她更觉得丹枫像个隐世的君子,超脱,飘然。有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太子转向芷瑶,赞道,你的琴声真美,令我也忍不住寻声而来。方才唐突了,姑娘见谅。芷瑶忙道,殿下抬爱,您的萧声才堪称绝律呢!

皇帝大悦,好一对才子佳人!立时挥手传令,赐御酒!芷瑶为难的望着宫人捧来的两杯酒,她并不盛酒力的,又不能拂了圣意。太子将她的窘迫都收在了眼里,一扬手,道,自古佳人饮茶,豪士饮酒。芷瑶姑娘自是当饮热茶,酒么,我一人饮便可。说罢,两盏御酒,仰杯而尽。

芷瑶心里一热,未曾想,这养尊处优的太子爷,竟会如此善解人意。不禁向太子投去谢意的目光,二人相视而笑,彼此感念于心。偏生都叫二皇子荆轩看在了眼里,见二人默契非常,不禁醋意大发,怒气翻涌。

皇帝允了丹枫,又赐了热茶来,那宫人也不知怎地,竟手里一歪,一杯茶滚翻在地。芷瑶躲闪不及,裙角上脏了几许。宫人大骇,慌忙跪地讨饶。火气正盛的荆轩一步上前,呵斥道,没用的狗奴才,竟敢冒犯芷瑶小姐!拖下去乱棍打死!宫人吓的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额头上渐渐流出血来。

芷瑶于心不忍,忙道,且慢!却是与太子丹枫异口同声。只见太子遣下了捉人的侍卫,道,小过而已,仗责十下便罢,尚不致取人性命。荆轩不依,如此蠢钝,留有何用?杀!太子敛起眉,温和的眼瞳中散发出不可违逆的强硬,他字字重咬,传我令,仗责十下,不得加罚。

众人惊诧于太子的威慑与严厉,平素,他是那般的宽厚温润。那也是芷瑶记忆中,丹枫唯一一次以如此强硬的语气施令于他人,且,是为一个奴才。

宴罢第二日,宫中来人过府送礼——是太子丹枫赏赐芷瑶的。是一卷画轴,摊开来看,惟妙惟肖的的一幅芷瑶丹青。众人无不啧啧称奇,素闻太子丹枫妙手擅绘,今日得见,果不其然。连芷瑶自己都不禁恍然,这画真个,栩栩如生。

宫人不无艳羡地说,芷瑶小姐真个好福气呢!太子殿下素来绘景不绘人。入过殿下画的,当世也只有两人。一个,是已仙逝的皇后娘娘,这另一个,就是小姐你呀!

芷瑶一愣,握着画,手里沉甸甸地,仿佛她胸口的那颗心。 #p#副标题#e#

亲事,终提上了议程。

那日,荆轩执了她的手,柔声的问,今生,可愿与我相携至老,红尘做伴?芷瑶抿嘴一笑,心如晃晃的阳光一样亮起来了。她开始日日憧憬,为他一朝披嫁衣,该是何等的荣耀与福气!

向将军提过亲事,他也欣然允诺。荆轩便准备奏请皇帝,求他恩准赐婚。

只是,变故突生。

皇帝患了重疾,宫廷中一切礼仪庆典全部搁置。荆轩只好,将此事暂压了下。一阵的调养诊治,仍无果。皇帝垂老,想来时日无多了。朝中,一下子剑拔弩张,各派系之间,争端激现。

芷瑶在闺中安然度日,也能够察觉到将军府中的来往军将,各个神色如临大敌。山雨欲来的气息,愈发浓重了。

是夜,宫中传出消息:皇帝病入膏肓,想来无力回天了。

将军与荆轩彻夜密谈,府邸里频繁的来往兵将。芷瑶知道,他们将要发动政变,从太子丹枫手中,夺取王位。她眼睁睁地看着一场恶斗即将爆发,却根本,无能为力。

那日,清晨便开始阴云密布,让人烦闷的紧。三更时分,王宫里丧钟大作。皇帝驾崩。

她在佛堂祈祷诵经,却根本,心绪难宁。

一身戎装的荆轩叩响了她的门。他踌躇满志,雄心勃勃,他说芷瑶,过了今夜,我为王,你即为后,我们共享这太平天下!芷瑶的右眼跳的厉害,她知道这时的荆轩已如离弦之箭,无路回头了。她抚了抚荆轩英气勃勃的脸庞,淡然一笑,我等你,要回来。

那晚的月光寒如冰霜,她单衣薄履,独坐亭中彻夜抚琴,指尖磨刮的生疼生疼。她想起那个在海棠灿烂处与她邂逅的男子,此时此刻,他正与他的同胞兄弟拼杀,为了争夺那白骨堆积的江山……鲜血,杀戮,皇家之中,永远都是无休止的争斗。

蓦然,锵地一声,琴弦崩断。她捂着鲜血淋漓的指尖,望了一眼阴冷的月色,心慌如揣兔。

历经漫长的等待,天,徐徐地擦亮了。

朱门外,铜环叩响。

家丁忙忙启门,她立在门里,心悬至嗓。门开了,射进几缕晃眼的光。芷瑶眨了眨眼,随即,看清了来人。是将军身侧的副将,满身血污,铠甲破败。他一摇一晃地进了门,一下便瘫软下去。一众家丁扶上他,芷瑶扑上去,颤抖着问,我呢,二皇子呢?副将面若死灰,张了张苍白的嘴唇,只说,完了,全完了……

芷瑶的心猛地一疼,一下晕了过去

原来先皇心里是明镜的。他早知二皇子与将军勾结,欲夺王位。便秘密地调集了精兵守卫皇宫。将军出阵前,特取了御赐的催阵酒与众将痛饮——其实,是被下过软筋散的。那个看似年迈虚弱的老皇帝,为了太子能顺享王位,他煞费苦心的,计划好了自己身后的一切。而那些饮过毒酒的叛兵们,在守门处,与守兵一交锋,便已溃不成军,一败涂地了。二皇子与将军,被俘于当场。

随即,芷瑶全家遭捕下狱,等候新君发落。

再见时,囹圄之中,落魄之极。芷瑶隔着狱门,看着委顿于地的荆轩,只默默地,握住他冰凉的手掌。她低低地说,荆轩,瑶儿同你,生死与共。

他却仿佛痴傻了一般,充耳不闻。牢狱之中,唉声一片。

良久,他恍然大悟一般跳起来,道,芷瑶,我有法子了!可以救你全家的性命,亦可为我争取一次东山再起的机会!荆轩殷切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她疑惑的皱起眉。听他低声地道,你可以去求丹枫……他对你,一直是情愫暗藏……

荆轩!芷瑶痛心疾首的打断他,眼前这个几近癫狂的人,令她陌生的不寒而栗。

荆轩涕泪交流,跪在芷瑶身前,瑶儿,两情长久不在朝暮。只有你嫁给王,才得以保全我与你父亲的性命。而待我蓄足兵力,再重新杀回长安,重夺帝位!而你,也是天下之母,一国之后!

芷瑶也跪下身,捧起荆轩的脸,柔声的说,荆轩,我不做后。新王即位会大赦天下,我们不会送命的。也许会流放,我同你共去蛮荒之地,过耕织之日,我们与世无争……

不!荆轩像着了雷击一般,战抖的厉害。他吼,你若不去迷惑他,我要如何趁机敛兵复位!我要为王!天下是我的!

芷瑶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她所深爱的男子,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撕扯着,满心空荡而无望了。她动了动自己麻木冰冷的手,发觉手背已被泪水湿透了。

梳妆。

柳眉笼翠,檀口含丹。铜镜映出的绝美容颜,是怎样的美丽呵!

苁儿一层一层地涂了胭脂,芷瑶望住镜子,脸色却还是遮不住苍白。

清晨,森禁的宫门缓缓开启。侍卫们纷纷探出头望向门外,只见那里,有一个红衣翩跹的女子,披着朝日之辉,怀抱一卷画轴,风情万种地笑。

徐徐和风,吹起她的裙角,远远望去,仿如一朵盛放的莲花。

三日后,丹枫登基为帝。大赦天下,一干叛乱之徒,皆被收权革爵,流放边疆。

而芷瑶,叛臣之女,却在新皇丹枫的力排众议下,封为妃子。毕竟身份不同往昔,她乃罪臣之女,多少朝臣力谏驱逐。闻此,丹枫每每负手而立,不多言语,只痴痴的望着芷瑶带来的那卷画轴,百花深处,有女抱琴浅笑,明眸善睐,裙带欲飘。

他喜爱芷瑶的程度,竟是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她叫他王,他不允,丹枫二字,只任她来唤。她垂了眸,依然客客气气。戴罪之身,哪敢造次半点?惟恐叫人听了,又生事端。

丹枫待她是极好的。赐居红鸾宫,雕梁画栋,银屏玉风,奢华至极。丹枫却仍觉得委屈了她,她只为妃,他的后,另有其人。于是加倍的疼爱她,除了后位,凡世间的一切他都能给,只为她。

芷瑶在后园辟了一块地,种下一种唤做锦花的植物。入宫时带来,是荆轩临别时送给她的。他说这花美艳至极,如锦似织,只是要长三年才开花。他还说,锦花开时,便是他攻破帝都,与她破镜重圆之时。

她悉心地照料着,第一年,发芽。

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时候,担忧,思虑。只是时光正如深山幽水一般,静静地,不知不觉地就流失而去了。

夜里,她倚窗而望,只见月如银盘,其色如纱。每每这时,她便开始思念,荆轩已去半载,至尽仍音信全无。她守着那些过往,从开始相遇的那刻起,一点一滴地重新回忆过。繁花处电光火石的四目相顾,闲适庭园的安好平和……美好却戛然而止。银盔铁甲,刀光剑影的荆轩,使她每每忆至此处时,总也想不起此后的情景了。

丹枫自后揽住她的腰身,双目炯炯地问,半日未见,可曾想念朕?她敛了敛浓密的睫毛,风情万种的笑。丹枫未及听到她的回答,便难以自持了。

春宵帐暖,君王日日留宿。万千宠爱,皆系于一身。

后宫渐有不和之声。后妃们怨芷瑶独霸君王。那些个权贵之女便与朝臣们统一口径,参她祸乱后宫,迷惑君主。

矛头又一次对准了芷瑶。她不辩不惧,红鸾宫里波澜不兴。倒是恼了丹枫。他在朝堂之上对谏臣破口大骂,他道,芷瑶乃朕心头血肉,开膛破胸方能除之。尔等欲治其罪,先来剜朕胸口!

苁儿复述时,语气满是歆羡与钦佩。芷瑶始终不着痕迹的听,指尖仍在琴弦之间滑动。只是方才她弹的那一首烂熟于心的曲子,却陡然间,忘记了该从何处落指。

锦花的叶子长出形状时,入秋了。

连日阴雨绵绵,天气闷湿的紧,芷瑶的身子也跟这天气一样,难受的厉害。

雨下起来时,苁儿正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脸色惊惶,回头看了好久方才进了屋,随即关紧了门窗。她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有消息了!

芷瑶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忙问,什么,什么消息?苁儿递上一只锦囊,上头绣着密实的海棠花,层叠如云,幽香缭绕。她想起那次仿在前世里的相遇,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锦囊里是一纸信笺,她用汗湿的手紧紧捏着,一遍又一遍地读,其实只有两个字:安好。

这便够了。

她拈着信的一角,悬置于烛火之上,呼地一声,便烧了起来。小小的火焰,映红了她脱尘的绝美容颜,也映得她眼里含的泪水,如星般闪烁。 #p#副标题#e#

是夜,芷瑶昏厥于红鸾宫。

丹枫大骇,宣齐宫中一百八十位御医齐齐前往红鸾宫会诊。一向温和宽厚的丹枫,此刻方寸大失。在御医在寝宫为芷瑶诊视时,他在门口焦急地踱来踱去。并且,以失职之罪责罚了红鸾宫所有侍女宫人,两个迟来的御医,被他毫不留情地挥手斩了。

御医们战战兢兢地从寝宫中退出来时,丹枫的龙袍前襟已被汗水浸透。他头脑昏乱,却只听清了两个字:喜脉。

瞬间由狂怒转为狂喜。只见丹枫抚掌大笑,又难以置信地揪着御医确认,直到一百多位御医齐声证实,确是喜脉。

芷瑶更是被捧上了天。丹枫命人将红鸾宫中所有硬尖之物全部撤走,撤不动的皆以锦帛缠之。她哭笑不得,怪他小题大做。他说朕的第一子,江山都给,怎可让他受半点损耗?她隐隐地忧心,说不上何故,只怕这尚在腹中的小人儿太受宠了,会折损了他的福分。

皇恩不止如此。她那因作乱而遭流放的父亲,被丹枫以国丈之名重诏回朝,施以了厚禄优待。虽没什么要权,但也引得朝中一片反对之声。丹枫此意坚决,强硬下旨召回将军。

时值半年,再见到父亲,芷瑶泪水涟涟。将军已不复往日的风华,苍老如寻常老叟一般。皇恩如此浩荡,他早已感激涕零。他望着芷瑶红润丰腴的福相,只叹口气,道,女儿啊,你如今已怀有龙嗣,那些旧事便不要再记挂了罢!芷瑶抹了抹泪水,沉默的望着窗外变幻莫测的流云,似花,繁叠。

将军无奈的摇摇头,女儿,切记切记,王对我们父女是何等的恩重如山,你好生思量着,不要做傻事,爹只盼你与腹中孩儿能安享太平……

初雪。帝都里银妆素裹,分外妖娆。

丹枫携后宫嫔妃及满朝文武为芷瑶与所怀龙嗣祭祀祈福。这开了祖上的先例,如此的兴师动众,只单单为了一个地位平平的妃子。

所以当皇后及众嫔妃仰天跪拜时,无不目光怨毒的瞪视着腹部微隆的芷瑶。她正眉目安详的,依靠在盛装华服的丹枫臂弯里,那么的恬淡静好。

红鸾宫里的侍女闲时都在议论,芷瑶孕时诸多迹象表明,她此番定是一索得男。凭着王对这母子二人的宠爱,将来这后宫之主,非属芷瑶不可了。

其实有心人都知道,这的确是不可辩白的事实。偏有好事者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她同众妃一样,因被丹枫所冷落而对芷瑶恨之入骨。有人煽风点火,道,那芷瑶素来恃宠而骄,若真个生了皇子,母以子贵,她垂涎后位已久,届时定会趁机夺取!

皇后殷红的指甲攥进肉里,恨意正如汹涌潮水一般,排山倒海似地席卷而来。

冬日雪后,红鸾宫素白一片。

芷瑶同往日一样,围着湖散步。行至假山处,乱石颇多,苁儿与众婢女扶着她,小心又小心地慢慢踱步而行。

蓦地,也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有蛇!一群女人,便登时慌乱作一团。芷瑶生性怕蛇,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粗黑的蛇蜿蜒在白雪地上,嘶嘶地吐着血红的信子。芷瑶吓得慌不择路,胡乱地逃,偏生脚下一绊,身子便沉沉地摔了下去。霎时间,洁白的雪地上,渐出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胎儿不足三月时,小产。

芷瑶歪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几缕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了额角。丹枫伸手,拨开了去。他看着芷瑶无神空洞的双目,心如刀绞。

冬日时节怎会有蛇出入?丹枫恨的牙痒痒,他晓得这是有人在作怪。伤了芷瑶,失了孩子,他的心里比谁都要更痛。

他安抚芷瑶,不打紧,往后的日子还长呢……一面隐忍泪水,双拳暗握,势必要彻查此事。

灯熄,夜静。

望了身旁睡去的丹枫,芷瑶轻轻地起了身,缓步走到桌前,一手端起针线笸箩来,里头,有她亲手绣制的,一件尚未完成的小棉衣。她那未出世的孩儿,始终是福薄,承受不起这许多的福泽啊……抹了抹脸颊,满脸都是冰冷的泪水了。

一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新年。

宫中大庆,喜气洋洋。

丹枫是想借这个吉利的日子冲冲喜。唱戏,杂耍,变着法的安排花样。芷瑶却一直木然的看着,脸上挂着虚淡的应付的笑。丹枫心疼的紧,头一次觉得,身为拥有至高权力的王者,亦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刻。

丹枫上朝理政之时,便请将军来宽慰芷瑶。他劝了一番,小心翼翼地提及,二皇子荆轩,近日纳了第四房妾室。那美人是王赏赐给他的,安守本分的礼。

芷瑶仍闭口不言。裹了裹身上厚厚的袍子,仍觉得冷。这个冬天,好生漫长啊……

过完正月,宫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家族势力庞大的皇后被废黜。其集团势力,也在一夜之间,被铲除待尽。丹枫做的狠绝,没有一丝仁慈。他在赐死皇后时目光冷厉,任凭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求饶。丹枫漠然地拂袖而去,他想,如果他孩儿尚在,过些时日便可看到春暖花开了。

是海棠花开的时节,芷瑶封后。数不尽的赏赐与荣耀源源而来。对此,已无人敢再有半句微词。丹枫是何等的宠溺芷瑶,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了。

或许,丹枫会一直专宠芷瑶,终日不离其右。如果,没有凝月出现,如果,没有误解横生。会的,会这样的。

是年,丹枫遣兵平乱边疆,大胜,获战利无数。凝月便是其一。番邦的绝色女子,毕竟与中土不同。天生媚骨,冶艳透顶。虏获之后,竟无一将一官胆敢染指,只待要送至宫中,任王差遣。

丹枫见之,只是很淡然地,拂了拂手,暂置。

素来是被众星捧月惊为天人的,凝月即使被俘,也是有她的骄傲的。这般冷遇,岂能心甘?于是暗自怀恨,誓要博取君王欢宠。

骤变,起源于一封信。不明人送与芷瑶的一封信。海棠锦囊,芳香扑鼻。苁儿小心翼翼的揣着,一路行色匆忙。经御苑时,呼喊之声骤起:有贼!苁儿吓了一跳,只见凝月痛惜地喊道,我那祖上传下的古玉,方才游园时失了,定是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下人拾去藏了!说着,唤来一群侍卫,朝着苁儿这边走来了。苁儿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此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正要绕路而行,只见凝月一个箭步拦上来,目光犀利地盯着她,道,这样急匆匆地走,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苁儿只想快快回红鸾宫交信,忙忙挣脱,凝月哪里肯放,咬定苁儿做贼心虚,便要搜身。争执间,只见退朝而归的丹枫正信步而来。凝月立即泣拜于驾前,言说种种,求王为其做主。丹枫见苁儿神色慌乱又言辞闪烁,便以为真,令搜其身。苁儿大骇,哭泣不止,抖若筛糠。少时,宫人便将搜出的一枚锦囊呈与丹枫。丹枫握在手里,打开,是一张信笺,丹枫手一甩,信便展开。苁儿惊恐地看着,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看到丹枫押着苁儿来势汹汹的进门时,芷瑶手捧的热茶,不自觉地抖洒而出,烫痛了手。

摒退了左右侍从,红鸾宫中,只有他二人面面相对,气氛,如千古寒冰散出的冷气,让人颤栗连连。她看到丹枫的眼里,怒火如波涛般汹涌迭起。芷瑶心里,其实乱的厉害,面目平静的绞了绞手里的丝帕,她换上妩媚的笑,挽上丹枫的手臂,正欲开口撒娇,却见他从袖里掏出一个海棠绣面的锦囊,登时,芷瑶如遭五雷轰顶,只木然的接过暗自飘香的锦囊,一言不发的立着。

棠花落尽,春色阑,相思绵亘终华年。丹枫缓缓地念出信笺上的一句词,目光凌厉地看着芷瑶,道,你来解释,这词有何寓意?芷瑶别过脸,目光黯然。她咬着唇,喉间哽的难受。丹枫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冷厉的问,这首情词,是谁写给你的?那声音阴鸷的让人不寒而栗。她望着丹枫,这个将她疼入骨血的男人,她对他不起,于是潸然泪下。

她的默然,便是承认了确有此事。丹枫只觉胸口裂开,心肝腑脏全都被绞碎,彻骨地疼。

任凭他咆哮如雷的逼问,她始终闭口不言。末了,丹枫疲了,哀哀地道,朕自问待你倾极所有,无所不给……你为何……究竟为何……芷瑶只是默默地流着泪,丹枫脸上那一片死灰的绝望,让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沉入了暗不见天日的深渊里,冰冷而无望了。 #p#副标题#e#

漫长的静默后,丹枫松了她的手,步履为艰的,踱出了红鸾宫。芷瑶泪眼模糊地望着那落寞失意的背影,轰然,心碎。

几缕清风过,园角的几簇叶繁滴翠的锦花,徐徐地摆动着。芷瑶临窗而望,苍穹一碧万顷,却那么的,空荡而虚无。

自此,君王之侧便常有佳人陪伴。各色美女后妃频繁侍寝。而红鸾宫,丹枫却再也没有再踏足半步。到底是君王,终是有着风流薄情的本性,宫中上下皆心照不宣。只是未料,芷瑶被冷落的如此彻底。昔日繁盛奢华的红鸾宫,转瞬之间,凄清如冷宫一般。

而凝月,因着乖巧伶俐,美貌出众,更是得宠万分。

仿如一瞬星辰换。弹指间,物是人非。

芷瑶时常立在门口,望着灯火通明夜夜笙歌的帝宫,便是长久的出神。她总想起丹枫那日悲戚的眼神,那是帝王之身何曾有过的挫败?于是胸膛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已经不去想凝月是如何得知锦囊之事的了。后宫和朝中,视她为眼中钉的人太多太多,暗中盯她的一举一动的定然不在少数。这一次没有牵扯出荆轩,她已觉得万幸了。

她本想就这样寡淡的活在红鸾宫里,远离那些世俗纷争。怎奈,毕竟不可随心所欲,毕竟不可尽断尘缘。

那封信,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躺在了她的寝宫枕旁。

八月初八,须你盗得兵符相助,夺宫。

终于还是来了。

荆轩积蓄了三年的兵力,足与丹枫相抗。三年,他始终还是执着于王位,始终,她还是,次之。是有了精密的部署吧,不然于禁宫之中,怎能将信送至她枕席之侧?想是宫中,已安插好了内应吧。

雨期已至,累日的阴雨绵绵。锦花,含着苞蕾,鼓胀欲放了。

夜半,红鸾宫中呼声大作,惊动侍卫,前往视之,只见皇后芷瑶为刀剑所伤,昏迷。刺客之事不胫而走,传入丹枫耳中时,他正怀抱着凝月,于暖帐之中安寝。听到芷瑶遇刺时,他吓的魂飞魄散。披发单衣便冲出了寝宫。半年,纵使他日日声色犬马,沉迷酒色,却始终,无法忘却对她的丝毫情意。哪怕他依然恨她,却因着那浓烈的爱,所以不可原谅的恨。

奔入红鸾宫门,那些浓情蜜意的往事一股脑涌上心头来。他一阵恍惚,仿佛又是那时你侬我侬的样子。

玉塌之上,芷瑶双目紧闭,眉间流露痛苦之色,肩上的伤口淅沥涌血。丹枫的心疼的厉害,他终还是承认,无论如何,对芷瑶的情,还是减不了一丝一毫。

经过累日的精心调养,芷瑶的伤势好了许多。但是,她醒来后,却痴痴傻傻的,神智不甚清醒。御医诊视过,道是受惊过度而致。丹枫痛心疾首,加派了众多兵力守卫红鸾宫,一面严厉的搜捕着刺客。

那时候,丹枫日日夜夜守侯在的芷瑶身旁,温声细语,疼爱有加。他开始以她入画,或妖娆,或妩媚,只是不点眼睛。他常常捧着她木讷的脸,叹着气,要等到何时,你的眼里,才会有朕,有情,不再似现在这般,空空如也……他拥她入怀,才没有看到,在她空泛的眼睛里,滚出了一串的泪珠子,渗进了他的皇袍里去了。

转眼,八月初八。

帝都里,一片宁静祥和。

月绕香阁,清风徐徐。

那株锦花,在芷瑶悉心照料了三个年头之后,终于开了。嫣红如血,香缭不绝。丹枫采了来,放在芷瑶跟前,道,你最珍视的花都开了……你看看……

却仍见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他叹口气,坐在她身侧,将箫举到唇畔,吹奏起那一支初识时的乐曲,悠扬飘洒,如天籁之声。飘在寂寂的夜空里,久久地回荡着……

他眼泛柔光的注视着她,细细地回想着那个宴会之上,琴声幽幽的女子,许是从那一刻起,他的心,便从此随着她的浅笑凝眸,而变的起伏不定了……

忽而,他惊喜地看到,芷瑶平静的眼神里,闪现出了一抹奇异的光辉。他放下箫,只见她起身,坐到琴旁,纤手一拨,应和着他方才的曲调,洒出了一曲流畅婉转的琴声。他难以置信地走上前去,对视良久,喜极而泣,抱上她,瑶儿啊,朕为你愁白几缕青丝去,为何如此折磨朕?

她依着他激动的起伏不定的胸口,感受着源源不断的温暖包围而来。芷瑶默默地依着他,天地仿佛都已虚无,只剩这两个相偎的人,紧紧地依靠着……直到,沉寂的宫庭之中,渐渐而起的呼喝之声,愈发的清晰。

丹枫松了她,倾耳,问身侧之人,何事如此喧闹?片刻之后,有宫人忙来奏报,道,偏宫起火,现正朝着正宫蔓延而来!

窗外,妖冶的火焰正从偏殿熊熊而起,须臾,便映彻了半边夜空。丹枫忙调遣身边随侍前去扑火,众人领命而去。此刻,丹枫身旁,只剩了一个贴身侍侯的宫人了。

丹枫焦急地望向火光冲天的偏宫,眉头深深地拢起——他也感觉到了,火势之外,于宫廷外围传来的,刀枪搏击所发出的杀伐之声。

门外冲进一位守卫宫门的统领,大惊失色地道,大事不妙!殿下,不知是哪里来的军队,突然来攻城门,请派增兵以援守军!丹枫一时尚未及反应,那统领又道,那军队,似是先二皇子荆轩所率,精锐非常!

丹枫顿时大怒,道,好个包藏祸心的狼子,待我此番剖之胸膛,看是否无心无肝!说罢,便欲取贴身所藏的调兵之符,蓦地,他的脸色煞白,嘴唇抖动着,怎么……

他贴身而收的兵符,此时,已经无影无踪。

丹枫怒火冲顶,揪住他贴身的宫人,怒斥道,定是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盗去了我的兵符!说罢,拔出腰间配剑,兜头便要砍下!

慢着!一旁静立多时的芷瑶突然开口,丹枫定了身子,疑惑地看着她,只见芷瑶抬起眼凝视着他,暗自藏着风起云涌,缓缓地道,是我,我盗去了你的兵符……

丹枫顿时如遭五雷轰顶,他不可置信的盯着芷瑶,目光仿佛要将她穿透一般。这个前一刻还痴痴傻傻,让他心疼愧疚到骨子里去的女子,此时,目光深邃悠远,心机暗藏。

呵,原来如此……丹枫大笑,面容却痛苦地扭曲着。直到此时他才恍然,道,原来一切皆是计,你是他用来引我的计!丹枫又一阵狂笑,声动悬梁。

宫门外嘶杀阵阵,刀剑声声。荆轩掌着精武之兵,定能一举擒王,而后改朝换代吧!

丹枫环视房间,满室的美人丹青,绮丽旖旎,静好无双。昏庸啊!丹枫咬牙切齿的咒骂,独怪自己蠢钝,才叫人蒙了心智!他双眼血红的盯着垂目静默的芷瑶,颤抖着问,我为何糊涂至此?!为何到现在才发觉?!说罢腕转剑舞,只见寒光一闪,登时血渐一地!

芷瑶怔然之后,便看到一只齐腕而断的手,骨碌碌滚到跟前。断手拇指,帝王之戒的熠熠光辉为鲜血所污,诡异地似一朵血色之花。

丹枫断腕处的血淅沥而出,他却毫不理会。用仅剩的右手执剑,疯狂的挥向屋子里的画。登时,一副副雅致丹青碎作片片纸屑,飞舞于半空之中。昔日雍容文雅的丹枫,此刻,宛如一只濒临崩溃的伤兽,绝望的咆哮着,伴着他挥洒如雨的鲜血和泪水。

良久良久,仿佛是穿越了千万载的冗长时光,丹枫疲倦了,终于委顿地瘫倒在地上,目光空洞,死一般的麻木。芷瑶怔怔的立在一边,脸上平静无澜。只是,她望着丹枫苍白如雪的脸孔时,一颗泪珠,倏地自她眼中滑落,掉在地上,与满地鲜血混在一块儿了。

芷瑶走过去,轻轻地握了握丹枫仅存的右手。她拿出一枝盛放如火的锦花,放入了他冰冷如石的手掌里。她按了按怀里的东西,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目光决绝地起了身,快步向门外走出去了。

夜空星子迷人,如散落珠玉。月色缥缈,宛如银镜之光,明净通透。

而人间,却是硝烟弥漫,战云密布。这个宁谧深沉的夜,当世的政局,正剧烈的变动着。

微风缓缓地吹过,不久之后,东方渐白,曙光迸现。天,亮了。

皇宫侧殿的火终于扑灭了,却只剩一片残垣瓦砾,焦土浓烟。

而二皇子荆轩,他携军穿越了层层守卫的阻碍,杀至皇宫外层,那一刻,他与他寐以求的皇位,仅仅一墙之隔,然,就在此处,一切,戛然而止。天降奇兵,本来在南关镇守的一万精武兵,持着兵符,奉旨清剿叛乱,突然横亘于宫门之外。荆轩的兵众皆已疲累,强势的精武兵又杀了他们措手不及。霎时间,兵败如山倒。这位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在他通往王位的最后一步时,又一次,功败垂成。 #p#副标题#e#

不甘沦为阶下囚,亦不堪承认失败,桀骜意气的荆轩仰天悲戚,在满地尸首中,扬剑自刎。终还是不甘,双目难瞑,怎会如此功亏一篑?直至敌阵中闪出一抹纤弱的红衣身影,他方才悔悟,是她……竟是她呵……她不止是与他少年相好的小姑娘,也是,丹枫的王后……终还是不能厮守,幽幽地,似乎有一缕海棠花香,撕破了浓重的血雨腥风,飘入了他的鼻间,缭绕进心头里去了。

仿佛又是那个阳光如沐的春日,又是那个海棠盛放的园子,他恍惚地,看见一个仙子一样的女子,追着一只蝴蝶,从他面前悠然地飘过……那是他终生铭刻的场景啊,曾经触手可及的,独属于他的美好,却在他一念之间,纵手失去,再也寻不回了。

眼底滑过一行清泪,双目便紧紧地闭上了……

这场风起云涌的叛乱,至此,粉碎无踪。

宫中重现和平。只是,在那夜的骤变之后,却遍寻不着帝后二人的踪影了。只是在后居的红鸾宫里,寻着了一只配有帝王之戒的断手……一时间,众说纷纭,一说,二人被二皇子隐匿于宫中的内应杀死;另一说,有人亲眼见到一对身着皇袍的男女,从后宫角门而出,一路走向那片连天的魑魅竹林里去了……

遍寻未果,终诏告天下,丹枫疾病难挽,崩,举国哀悼。国不可一日无主。因丹枫无后继子嗣,由皇亲众臣推举,于其弟中择一贤者即位。

街巷之中,一绯衣女子怀抱画轴,立于人群之后,远远地望着皇榜上的昭告。行人纷纷侧目,不解的看着这个芳华貌美的女子,不知何故,竟至于令她泪流满面。

她紧了紧怀里的画,极爱惜极爱惜地轻轻摩挲着。这是三年前,初见丹枫时,他为她绘的丹青,也是唯一一幅存留下来的,他为她绘制的画像了。

锦花,又名姻缘花。传说。得到一枝上的两朵花的有情人,来生,还可以再续前缘

她的那一朵,贴心藏着。她希望来世,可以与手握那一朵姻缘花的有情人,修成眷属。

今生缘浅,只盼来世。再不为世俗所牵累,爱,便抵死方休,哪怕世所不容。

策马扬鞭,一路绝尘。

今宵谁念泣别离,回首望,前尘远。华梦苦,终成缤落红英。昔时鸳鸯,水流云散各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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