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蛊·五味

2008-06-20 12:3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我用半生的光景上他,再用半生的光景去痛苦

我用半生的时光遇见她,再用半生,去遗忘。

她是我的蛊,我是他的毒。

他是我今生的缺口,我是她前世欠下的债。

他本该有五种味道,可我尝到酸苦后,就只剩索然无味。

她本该是我疯长的时光,哪料我历了艰苦,一心寻她而来,却只是为了,错过。

1

“醉红尘”开在巷子深处。

开在小巷深处,却丝毫不影响它的门庭若市,络绎不绝的达官贵人开着这样那样的小车停在巷口,徒步入深远的巷子,慕名“醉红尘”的招牌菜。

“醉红尘”的招牌菜没有名字。吃到最后,会看见一张微笑的脸。

微笑的脸是上官家祖传,遗到上官染这一代,已是盛名。

上官染很美,美得看不出年龄。她的右眼角有一颗泪痔,长得却是出异,鲜红欲滴,如明艳的血。

挑刚出生的羊犊子,活生生割下它的头颅,趁血滴尚未干涸,丢进订制的蒸笼里,熟后再褪毛,用刀仔细的一片一片取下肉,与调配的香料煎炒。最后,再一片片原装般砌回去。

做起来相当考究,费尽人的心思。

上官染却是自得,她很享受做菜的时光,做好上桌,看那些金主用骨筷去夹,一块一块,吃到最后,吃出微笑的脸。

本该是痛苦的獠牙,众人却说它在微笑。这股血腥味十足的愉悦,如同一场美丽的陷阱,让人欲罢不能。

从来没有哪个女子比上官染更不懂得掩饰,她善待流浪而来的猫狗,在后院种很多的花,极为出众的有洛阳红,花枝乱颤,是眼角泪痔的模子,艳丽得滴血。

惟独对人不够亲近,却又常常放肆的笑,笑得前歪后仰抚胸捶背,丝毫没有美感,均让来客诧异。

在醉红尘,这两笑,都极其危险。

我刚进宫那年,夫子说,钟离,你要成为乱世桃花。

我应长得很美,因为府中都赞,钟离氏女子,生得冰肌玉骨,绝代芳华。时常有府里的丫鬟躲在廊缦暗处悄悄向我张望。我从曲上过,低头看见水中的自己,果然,眸质娇好,神色狰狞。

我在国公府住了十年,没有身份,但有地位。十年前夫子把我捡回来,给我富贵荣华,府里上下对我皆是猜疑,十年后这种情况已不复存在。

所有人对我敬重有加,只因夫子说,日后有一天,我会是齐国的救世主。

夫子的卦一直是灵验,完美得不容人去置疑。

而今,齐已陷入春秋战国的高潮,春秋乱舞,与夫子的这场战,我输得不动声色。

国觞国觞,宣王无道,溺于吴越美色,朝政之危,则需要一个牺牲品。

时间已不是月桂如华的中秋流瓦,我依然觉得冷,夫子一遍又一遍的抚摩我凛冽的蝴蝶骨,他说春儿乖,一切结束,我就带你离开

钟离春终不是宠儿,她只是那个牺牲品。

进宫前一日,我在亚圣殿向夫子辞别,他跪在殿上,眼神黯淡。我最后一缕自私崩溃于这个悲伤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内心情感的真正归宿,可是,已容不得我选择。

素衣轻拈,殿中风穿膛而过,没能看清这色彩。风吹斜了手上的灯笼,骤然燃烧,烫到了守宫砂。

“春儿。”夫子叹气。“怨不怨我?”

我在这一刻里丧失言语,不甘穿透摇曳的烛火,回到十年前。

那是一段非常坎坷的年岁,无人托孤,我一度在乡野与野狗抢食。我的生命没有光,可我不想死,我唯一的信念就是要活着,无论如何,我要活下去。

那时在山花从中挖野菜,漫山遍野的洛阳红里,听见两个男子的声音。一个苍凉淡荡,他说,将相本无种。一个掷地萦绕,他接,祸水才倾城。

我对生人靠近顿生恐慌,惶惶然逃离时,花丛却兀的被人撩开,仓促回头,就看见夫子。

阳光眩晕我的眼睛,他头顶的光环让人不敢逼视,我心房的缺口在这个男子面前变得剧烈而清晰,奉为神明。

他轻柔的看着我,伸手擦清我脸上的泥,微笑。“你可愿随我,还世界一个清净?”

是我自己选的路呵,惑色中,是我自己交出双手,空腹一唱,晕于他的掌心。

是我自己伸出手,我把自己做了交易,怎么能够怨宿命?这个男子,今之前,应是我的师傅,今夜之后,我永远不会有机会,成为他的爱人。

奢望沉海,如腐烂的苔藓。我淡笑,轻轻摇头。“怨,但不悔。”

怨,但不悔。离春之桃,我恨恨。

2

舒子粟第一次吃到醉红尘的招牌菜时,他的心里简直要尖叫。不酸不辣不甜不苦不腻,原本寡淡的味道却散出一种奇异的浓郁,气势汹汹,席卷他的五脏六腑。

他当机力争,点名要见上官染。

舒子粟。听见这个名字,上官染的嘴角滑过一抹浅浅的笑。

想不到天下之大,还有长相如此妩媚的女子,身资妖娆,潜藏着一种赤色花朵的媚态。咫尺之隔,他却觉得除了那颗痔,他完全不能够看清她的长相,他很恍惚。

与绝色背道而驰,上官染有一种过目就忘的美丽,如她的菜。

舒子粟在一两秒的间歇里迷惑了双眼,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抚上上官染的颊。

上官染看着他,没有由来的就突然流泪

一滴泪脆生生的从她的右眼滴下来,落进舒子粟的手心。舒子粟被泪水冰得一惊,疾电般收回手,表情尴尬。

上官染淡淡一笑,只手扫过眉台。“不好意思舒先生,我刚切了洋葱,请问你找我?”

舒子粟回过神,干笑着掏出一张名片。“你好,我是舒氏集团的副总,我们集团目前正大力发展餐饮业,刚吃到上官小姐的手艺,真是让人惊叹。小庙不能委大佛,不知上官小姐有没有这个兴趣来我们饭店发展,待遇方面,一定是这里的成倍。”

上官染纤手接过,眼睛却盯着舒子粟,眼神犀利,如一把淋漓的血刃。

舒子粟莫名的觉得害怕,微微别过头去,避过她的眼睛,然后,听见上官染绵绵的声音。

“谢舒先生的好意,可我还不想离开呢。”

舒子粟眉心微皱,他并不愿这么轻易的流失机会,上官染的能力,他完全看好。

“上官小姐是有什么难处么?不妨直说,我们公司会尽全力解决。”

“我只跟爱的人走,你怎么解决。”上官染终于笑得放肆,留下一脸木然的舒。

终于进了宫,却并不受宠。万世愿与愿违,如果我不愿,谁又能奈何。钟离氏女子在深宫争媚面前,显得如此甘心。

远殿灯火欢愉纵夜,歌靡潆洄,却没有我的影子。我靠在房前的梧桐树下,一片一片,数着掉落的叶。

如果有一天,钟离春不需要任何人,钟离春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该有多好呵。

数日之后,是夫子没有沉住气。他已经不是十年前我记忆中的他,他的面色不再温良,清远的眸子里多了一种迫切的渴望。其实我知道的,齐国之劫,已不能再拖。

他给我送来一面铜镜,蟠螭纹脉。却碎成千万,片片似桃花。

夫子说,春儿,不要忘了你的目的。

这长身玉立让人惶恐,我抬头看他,手指狠狠的掐进皮肉。这个男人此番来过,荼靡旧,只是为了毁掉我的容颜。君主贪娇举国闻名,夫子用十年的时间培我德志,不过是知晓,以色侍君不如以德扶国,他要毁了我的貌以此做更大的饵,或者说,这是他最后的赌注,没有姿色的女子,就不会有酒色误王的隐患。

狠绝如斯。

夫子有意忽略我脸上的脆弱,他敛手看向窗外,苍凉淡荡,如见勾栏肆瓦。

“春儿,你是见过大王的。”

他顿了顿,又补。“十年前。”

十年前那场际遇我印象模糊,仅记那轮光亮是我清晰而剧烈的缺口,又不自主的让人联想起那句,祸水才倾城。

我兀的对齐宣王产生恨意,我恨这个男人坐拥江山,倾兵天下,我却因为他的一句戏言沦为棋子,我恨他的自傲恨他的轻浮恨他的倾城祸水。

“春儿,这是你的选择,难道你要让为师负天下人?”语调哀伤。 #p#副标题#e#

一滴泪默自滑下,晕染薄衫。

岁月静好,安稳现世,如果我还可以沉醉,数年之后的齐国,不会再有昔日之景。如果我还可以旁观,千般不可避,我会成为一个朝代的罪人。如果真正的帷幕总是要拉开的,那么只好由我,亲手将它撕了。

“春儿……你答应过,还世界一个清净……”他更近一步迫我上前,台词拿捏精准,似致命的皮影戏。

蟠螭落地,脸上一片血脉狰狞,果然,果然……

我在血色中看见夫子离去的背影,那样渺茫的一瞥,突然就无望,鲜血浸染我的手指,乱于倾欢,迷于祸水。

梧桐树下,我面着这个背影,最后一次歇斯底里的哭泣。

师傅,你还是不懂我。春儿当年答应还世界一个清净。是因为,可以随着你。

3

有些东西很容易上瘾,摆不脱弃不掉。一些不能赖以生存的温柔本该浅尝辙止,却总是有人顶礼膜拜,花旗裙下变得无足轻重。

舒子粟又是没有忍住,徒步进了醉红尘。他这么些天一直在玩着暧昧,他对自己的魅力相当自信

“染,为什么这道菜没有名字?”舒子粟总是这样问她,虽然客人都叫它微笑的脸,可它的的确确,没有名字。

上官染的心因着这一声亲密的呼唤有了些须悸动。她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很悲伤,轮廓分明,面目模糊,明明离得很近,自己贪求手指的温暖,却不敢伸手。

她喃喃自语。“是有名字的,是有的,只是我还,没有想起来……”

“老板娘,游少爷送的招牌要拿下来吗?”

上官染的眼神顺窗台看去,变得哀艳。“不,招牌要留在最后。”

舒子粟闻此面生疑惑。“拆招牌?要换新的吗?”

“不。要走了。”上官染笑得妩媚。“离开这里,生命在别处。”贪求手指的温暖会受伤,还是不要伸手的好。

“小染。”又一个男人上楼,笑容灿烂,看着上官染的眼神溢满宠溺。

舒子粟警觉四起。“这位是……”

“游少……”

“游介。美食家。”来人打断上官染,把话接了过去。他推推鼻梁的眼镜,笑容温和,着白衬衫,有书生的柔软感,个子却很高,是一种资本。

“原来你就是那名喜欢品尝眼目的美评家,大名鼎鼎,久仰久仰。”

舒子粟豁然,俊美的五官微微上扬,似乎有了某种决定。

游介的目光跳过舒,轻轻定格在染身上,目光炙热深情。

可上官染却是觉得。这样深情的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更像在看一道菜。

脸上的伤口凝得很块。我对着黎明的天色狠狠的呼吸,然后盘上细腻的发,伪为齐殿前扫地的女侍。

从不抬头,佝偻起我的背,认认真真扫净地上每一颗尘埃,我的内心因此而获得安宁,仿似不是在除尘,而是在爱抚一个人的心坎。

每日破晓,我都会听见君王的脚步声,从下至上越来越重,一共七十四下。周围簇拥群臣,可惟有他的脚步最是笃定。好色未必乱心,他身上散发出王者的沉稳气息,不抬头也能明确。

片刻之后就是夫子,他总是一个人来去,那样的特立独行,傲于朝野,从下至上越来越轻,一共四十七下,他比齐王急切而内敛。

我爱极了这四十七下,日日静候,却始终不敢举眉看他。我所有的嫣良婉及本只属他一人,然而却是很可恨,我这里心无旁骛,他却早已阅尽千帆。

终于有一天。齐王在众拥下走到七十三就停了步子。我的心弦兀的一绷,就直面上他华丽的金袍龙摆。这个男人居然为我快了一步,一步。

“数日来,孤唯见你谦如斯,抬起头来。”

这一步,只因他好奇我的沉默和谦谨,他很想看看这苍凉的身资下,承载了怎样的容颜。

我默自凉笑,慢慢拉直僵硬的背。

齐王一个踉跄,明显的心情不悦。“泱泱之宫,还有此等丑女,辱我宫颜。”

玉阶黯然伫立,垂首,不卑不亢。“大王。小女只寻一安身之所,愿执箕帚,听从差遣而已,大王视民如子,怎可挑一二对待。”

我的反击让他一时间语塞,他张了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于一宦官附耳。“大王。怀柔娘娘身子不适。”

齐王无心再停留,步疾咄咄,向后宫那方去。

吴越尤物,怀柔娘娘艳惊四宫,钟离一箕帚,如何能敌?

罢罢罢。我藏好掌心的汗丝,走下圣阶。一二三四……

夫子却在这个时候乱步穿花,与我擦肩时力道很重,把我撞得轻轻一退。他似乎并未注意到,星火急撩般朝后宫去了。行愈快,步伐便愈轻。

如此。我终于明了。不是这样么?同样的一条路,迫切的想见一个人,步伐就会轻且快。

是这样。一直都是这样呵。他的四十七。

钟离春你傻,枉你笑世人,你又何尝不是如此,上阶四十七,下阶七十四。期盼而上,哀载而归。

4

“可不可以为了我,留下?”舒子粟的表情相当精彩。

上官染的身子一颤,她在心中问了千次,可是你拿什么留住我?

最后却还是颓败的回过头。“好。”

她知道自己内心情感的真正归宿,她想得到一个答案。

是夜,风吹得紧,割伤人的面颊。游介脱下身上的衣盖住染,动作轻柔有力。

上官染淡淡一笑。“很晚了你回去吧。”

“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记得多穿衣服,免得夜里着凉。”

上官染依然因他的亲密产生疏离感,她的身体比她的意识更早一步做出回应,轻轻一退,拒绝得非常委婉。

游介并未在意这么一个细节,拍拍她的肩,离开醉红尘。

小巷非常的静。

一二三四……七十四下,声音消失。

上官染抬头看了看牌匾,又看了看巷口霓虹的光亮,狠狠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游介送她的匾她早就扔了,不过替了块一模一样的,她就喜欢这矫情的三个字,谁又会知道。

有些人明明很好很优秀,可你就会觉着,无心去喜欢。

片刻,又响起另一个脚步声,他从光亮中来,照明她黑暗的世界。这个男人头顶的光环让她不可逼视,她轻易跌倒在他温情的双眸里,剧烈而清晰。

一二三四……

非常准确的,走到上官染面前,同样七十四。

“染。”

舒子粟的声音略带沙哑,如同旧情人般拥住她,抱她上楼。

情郎的手指缠绵于她纷飞的发。

染。你的菜摄心夺魄,吃后幻然欲仙。

然。你是舒家的希望。

隔日,君王再度挑起兴趣,演完这出皮影戏。

“安身之所?莫寡人天下唯此予你安?”

他说难道齐国这么大,已经乱到只有宫廷才会让你觉得安全?他在挑衅。

我安素的点头。“大王。危险。”“哦?孤如何?”他半似调侃,眉目带笑。

他在笑我荒唐。盛世之齐,文武数千,后宫佳丽比比皆是,红颜美姬莫不信手拈来,我一箕帚,又能给他带来什么。

“秦楚环伺齐国,而齐内政不修,忠奸不辨,众子不教,齐王声色犬马,是第一忧。”

百官唏嘘,他惊愕。

“兴筑渐台,高耸入云,玩物丧志,利令智昏,是第二忧。”

我深吸一口气。

“贤良逃离,谏不得入,大王蒙蔽双耳,是第三忧。” #p#副标题#e#

众丞似受感染,一片惊叹。敢这样直指帝王,为一女儿家,已是稀有。

在这一片褒贬声中,夫子如计算般出场了,他轻俯。

“大王。此女锐如枪甲,若留枕边,得保天下,是齐国之福。”

他在必要的时候现身,在重官权贵里,荐我为后。

我侧过脸看他,他扬眉轻瞥,对齐王不动声色的窥望,视我而不见。

十年了,我为之付出十年的韶华光阴,最后也不过是一棵离原上的野草。一岁一岁,枯萎荣华。

“众僚定与臣同心,唯愿齐盛世安好,收归贤良。”

他摆了众人一道,若反我,则是反天下,多重的罪啊,啧啧。

宣王沉默,犀利的盯着夫子,如敌不如臣。夫子的眉目接了他的笑意。

终还是妥协,众目下,宣王握住我的双手,面的却是夫子,言道。“得聆教言,犹如暮鼓晨钟,宣,罢女乐,退谄媚,立尔为后。”

他稍怔,又回过头,温柔的问我。

“你。叫什么名?”

5

第二次。我已没有能力,再原谅

店内反复播着阿桑的歌。

“还以为这一次你会不一样。可是凭什么,你要不一样。”

上官染的手指反复在玻璃窗上敲打,画出大片云彩,质感冰凉。她每天都会在破晓前醒来,她恋极了天快要亮的颜色。可是今日,目光顺深远小巷望去,留恋的不是黎明,是舒子粟失措的背影。温存未尽,他仓促了。

清晨的静寥,皮鞋声,一二三四……四十七下。

四十七下,只有四十七下。上官染的头倚在玻璃窗上,笑得无力。

巷的尽头,那个女子面部不可视,身资却是摇曳,不知秋波一渡,会美得如何?

暗渡下未被埋没的可人儿,他没有藏好。

舒子粟还是不能爱上上官染,这场误会,从一开始就不美丽。他给她的爱情,只是一场幻觉。

“老板娘,招牌还要拿下来吗?”

上官染沉重的闭上眼睛,身体如迅速干涸的花朵。舒子粟,我们,原来是不相爱的两个人。可我疲倦如死,已没有力气,再和你从头来过。

“不。永远都不要拿下来。”

“如果我消失了,你会满世界找我吗?”

上官染的问题不切实际的绝望。她不懂得掩饰,奢望如此剧烈而清晰,就是突然的觉得疲倦,迫切的想寻得一个男子,白首不相离,无闻而死。

游介一愣,思虑很久,刚要开口,染的十指却狠狠的攀住他,眼中暴戾。

“我要听实话,告诉我。”

游介突然因这眼神觉得恐慌,他有了踟躇。

“不会……我会当做,从未遇见……我爱自己甚……这样的答案,你会不会很失望。”

上官染放肆的笑,如歇斯底里的哭,她松开固执的手指。

摇着头。离开。

立我为后。这不是我要的呵。美丽的脸蛋是不劳而获的,不劳而获的美,还会带来不劳而获的运气。我已没了美丽,可不可以不要这份“运气”?

心直口快,总是让人做错事。

夫子的眼神充满危险,我叹气,无路可退,只能顺水退舟。

“无颜。”我说,无颜,没有容颜。

“无盐?”齐王的眼神欲加怜惜。“无盐,孤需要你这样的后。”

……

“错了么?”众人散尽,夫子神色严肃。他在怨我,没有按照他的计划去排演。初见齐王,我不能说要寻一安身之所,而要照他教予我的“小女只是倾慕大王美德,愿执箕帚听从差遣。”

倾慕美德?我笑。摇着头离开,他的问题,我给不出答案。

这株桃花是开了,在乱世中轻易绽开,可惜,斯人独憔悴,花摇影破,不能如火如荼。

……

七日之后,封后大典,我一袭明铛流彩,环佩琳琅。黄金掩盖了我的丑陋,终于安全。

手心仍然有灼热的温度,却不再清冽了。钟离春,今日开始,你只能是无颜,用仅剩的清亮眸目,看清真相。

“愿吾王与后百年安好,盛世千秋。”夫子敬酒,貌恭言谨。

我从容举杯,一饮而尽。今日好酒丛台,居然是苦的。

齐王愉悦,拍手,一道特殊的菜列席。“这是孤特征人创,天下第一味,赠我后。”

众臣争看。卤制羊头,似在微笑。一尝,不酸不辣不甜不苦不腻,原本寡淡的味道却散出一种奇异的浓郁,气势汹汹,席卷五脏六腑。

这满堂花醉的大好光景,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事不关己的幸福。唯一番邦突然挑衅。“齐之大,无美邪?”

他看着我的表情玩味,在他严重,这唐突出现的丑后,没有震撼汉子的手段。

我款款起身,表情温凉,视于他,言道。

“恒公时卿宗联楚蛮欠国万金至今未属,仍有心挑于美丑,众臣早有匿者怨之,僚毋知敛乎?临淄之小,美者也成群。唯无盐,天下一人尔。”

番邦受了羞愧,惭颜垂首,似在敬我德合一国而征一君。

朝野惊艳,膝行而前,莫敢仰视。“无盐娘娘保江山,大齐之福。”

我恨恨的顺着大堂望去,远方一片富贵,夫子神色自若,倦怠的看着殿外的光影飞絮。撩伤我眼眸。

美者成群,唯无盐,天下一人尔。

6

国际美食节将近,六年一斗。舒氏一直无法跃上节首,这一次,终于等到机会。

真相曝光,如海底浮出的尸体,腐烂而腥臭。

“染,听话,乖乖参赛。”

上官染浅笑,轻轻摇头。“我要离开这里,生命在别处,做自己想做的事,爱上可以爱的人。”

舒子粟的脸上有了阴霾。“上官染,你不要逼我。”

是么。原来是我在逼你。染侧过脸看他,神色哀艳。突然,她眼中的悲伤硬生生的转为绝望。在这一刻里,她终于是知道,自己只是一条鱼,彻底对水死了心。

舒子粟的手上是一部相机,这里面,有她对他的爱。

他拿她鱼水相欢的爱,做了威胁的筹码。

……

下午。

醉红尘没有预告的停业,聘员散尽,上官染不知所踪。

游介过来猛烈敲门,无人回应。

“染!我错了!我不要你参加什么节了!染!我要你!我会寻你!照顾你!染!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过!”

游介的声音大得惊人,最后沦为莫可名状的嘶吼。

声音回荡空空巷内,不会有人听得见了。

“大王。妾并不好看。”

宣王的眸质如水,他微笑。“没有关系,在孤眼里,你比三千都好看。”

我幸福的笑,却在转身的一个间歇里表情兀的迁为狰狞。

大王。无盐会助你兴齐保国,精鉴万类。可是无盐并不需要,你这般惺惺作态。 #p#副标题#e#

“盐儿,初见只为好知,后封也是迫于舆论,可时岁见长,孤会依赖你身上的味道,你的才情和淡雅会让孤安心。盐儿,孤喜欢你。”

我已经不是初时那个芳华少女,对万事万物抱有虔诚,宣王的话不能够让我感动,我骨子里还残有清高,只对得不到的东西感兴趣。叹,男人这种动物,不具备与任何人相守的特质。帝王又如何,只道当时是寻常罢了,那句祸水倾城,终是遭我恨。

“大王,早朝时间到。”我背对他,委婉下了逐客令。

宣王爱怜的拉了拉我的手,才依依般离去。

丝发披两肩,一不小心看见铜镜中的面孔,狠狠的扑过去,重重的掀落于地。镜柄滚了数次,竟反来伤了我的脚裸。骤然而起的疼痛,我失声痛哭

人性本就如是,这泪我为君王流,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

夫子托梦。占星殿中,他的眼睛已不再黯然。

“春儿,一切安好?”

“是,可是,我不快乐。”

夫子神色冷俊。“春儿,这是你的选择,无姿色而大王仍不弃你,你要知足。”

“师傅,美丽是因为有情……”

“糊涂。美丽与否都会有情,爱上宣王吧,为师不反对。”

“夫子,夜深了。”

这个梦因为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仓促断掉,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我心似刀绞。

旧人还在,新人又有新欢。你不反对,那你反不反对落花有意?你不知道,我所有的情,只想为你一人绽开呀。

她是出谷黄莺,我却是杜鹃啼了血。她始终是不缺男人的怀柔,我却是一无所有的钟离春。怎么能让我不羡慕她,顶着一张让女人都嫉妒的姿容,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从不在乎是劫是缘。

突然就通透,钟离春你好糊涂,为什么要卖弄你的聪慧,夫子那种男人都懂,聪慧女子不适合玩弄感情,芙蓉帐里,他们只宁愿拥有一个妖冶纯澈的温香玉软,重息人间四月。

钟离秋,你总是败家。

7

上官染如期参加了国际美食节,夺了那冠,舒氏扬名。

她的菜一出,香气惊了四座,欲仙欲死。

上官染美目一转,轻轻接过主持人的话筒。“我终于想起它的名字了。原来,叫无盐,调料众多,唯不放盐,所以有五味之香,没有五味之实。”

所有评委争先恐后吃了那张脸,其一还赞,高人就是高人,羊骨也挑得这么异形。

游介也在评委席内,他与所有人不同,跳过面肉,习惯性的挑了两颗眼珠,吃了下去。再回头四顾,已不见上官染。他狠狠的站起来,又颓败的瘫软下。嘴中念叨。

“还是失去了……找不回……不管怎样……你都要幸福才好。”

他心里明了,有一种女子,只可遇不可求,爱便深爱,不爱就离开。女子少有的决绝之美,在她身体里绽成一朵稀世罕见的洛阳红。然而自己懦弱,终是错过了她。

上官染站在角落里,安静的转身离开。走了许久,又忽的,回眸一笑。

那张脸无比丑陋,面色却很洁净,不见一颗异痔。

终于。丑陋。

终于。无情。

终于。放过彼此。

亲爱。若可重新来过,我也愿意净了铅华,不涉人事,纯粹而天真的遇上你。道上一句,公子,为你舞一曲可好。可是亲爱,无盐本属风骚,但这人事,并不需要你们来卖弄。

齐国的皇城这么大。

我是这里的后,我并不快乐。皆以为我是齐国至爱,抬手出兵,敛手固国。可我无法忽视来自最卑微角落的嘲讽,那些布衣女子灿以千颜,研由万瓣,我比不起。

最是可悲,宣王不爱我。他是位明智的君王,明白熟轻熟重,他伪为惊艳,是在爱他的江山。

夫子不爱我。他是位聪明的臣儿,美凤仪擅摆子,他财色兼收,是在爱他的享受。

我不能爱宣王。我的心里有一位男子,他是我的光,我人生路上的行船因他的伸手而强扭了方向。我爱他,这种感情超过感激,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无法克制自己对十年前那个身影的迷恋。那个身影在我心中成长为一朵倔强的洛阳红,八岁起,就再也拔不出根。

我不能爱夫子。我的身体,已经睡在另一张柔软的床上,那是齐国最昂贵的一张床,我下不来,夫子也不会来救我。可惜,我总是得到最好的,却得不到最喜欢的。宫墙难越,谁悲这失路之人?

我在荣华下满目心伤,因为所有人都不是所有人的救赎,不会再有那么个人出现,说,一切都结束,让我带你回家。

于是,在齐国最鼎盛的某一天,我从皇城最高的城墙上坠下,带着自己无望的臆像和错误,游离缭绕,奔向我的自由。

师傅,春儿多想再次邂逅,做一次你的爱人,哪怕你并不爱我。师傅,钟离春从不后悔

敛尸的大夫拾起我破碎的身体,赫然看见了我右脸颊上的一滴泪珠,那里是唯一完好的地方。

那滴泪珠长久不散,在右眼角凝聚成一颗泪痔。鲜红欲滴,如明艳的血。

你看你看呵,我是这样不甘心。

8

美食节后一个星期。报上头条日日更新,都只关乎一道菜。

第一日,舒氏名显更甚。舒家长公子的尸体曝光在“醉红尘”的厨房,没有头颅。

第三日,美食家游介独死家中。死因是吃了有毒物质。

第五日,上官染那道菜被鉴出除了那两颗眼珠均无毒,菜中混有一种特殊的血泪味道。且,残骨,疑是人。

报上现有心人依历史调侃。标题为《无盐有毒,宣王走眼,孟子无珠》。

最后,第七日,警方再次查收“醉红尘”,除了那招牌,店中还是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上官染的长相,那是一种,过目就忘的美好

“无盐”事件满城风,千夫所指,最后无疾而终。

“醉红尘”闹得人心惶惶,无人敢入住,成为空巷。

一日,狂烈风雨过境,巷深处的招牌轰然落下。醉字右边隐住的金粉字脱落。

清楚的写着。

“醉死红尘。”

朝霞如歌,漫山遍野的洛阳红,绽得很是放肆。两个男子迎风而立,淡荡已失,萦绕依旧。

“盐儿生前最喜欢这花。”

“大王节哀便可。”

“孟夫,你可记得十年前,孤也是在这里和你相遇。”

“臣记得,还面大王下诳语,说我要做国公。”

“是啊。那时孤王还耻笑你,将相本无种。你却反讽孤王贪色,祸水才倾城。”

“那时臣年轻气盛,不谙世事,大王海涵。”

“唉,孤也是看中了你这一点,寡人有疾却无人敢责,唯有你……还有盐儿,孤是真心喜欢……才会废了怀柔,安心捭阖天下,孤本是真的……想跟她好好过……”

“大王不应沉湎个人情感,江山为重。”

“……对了卿家,孤还记得十年前这丛里藏着个小女娃,无邪得让孤不敢直视,现在在也不知,她活得怎么样了…”

夫子一愣,许久才嗫嚅道。

“是的。大王还亲为擦净她的脸,问她可愿随大王,还天下一个清净……”

“其实孤当年真的想带她走。”

“那……大王为何还想把她托给我?”夫子的脸上有了几分惊愕的真诚。

“哦……”齐宣王的神情变得惆怅。

“孤只是觉得,那么个纯粹的人儿,不该困于朝政深宫,她该是自由幸福……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喜欢任何想喜欢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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