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美的错

安然的电话把鞠梅从睡梦中惊醒。鞠梅将手机捂在被窝里压着嗓子往回打：“哥们儿，你忘了我爸神经过敏啦？半夜三更我哪敢出去！啥大不了的事情非得当面说？天亮我早点去你宿舍再说吧。”

鞠梅住的家属楼跟学校仅一墙之隔，墙上留了个门洞，为的就是教师们进出方便。往日鞠梅都是7点进校，这天6点不到就悄悄过来了。她有安然宿舍的钥匙，宿舍里亮着灯，门却关着。鞠梅悄悄开锁进屋，想给安然来个冷不防逗他一下，结果却是她自己被冷不防吓了个魂飞魄散——安然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七窍出血面部扭曲，显然是服毒身亡，人已经没救了。

警方接报后很快进入现场。尸检结果显示，安然死于氯化氰中毒。安然是化学教师，有条件接触这种毒剂；氯化氰臭味强烈，别人下毒不太容易得手：这说明死者极大的可能是自杀。可是他为什么要自杀呢？名牌大学高材生，应聘到县一中倍受尊重，才只两年已经事业有成。而且几个小时前还在电话里跟鞠梅约好，等她过来讲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怎么不等她来先就自杀了呢？校长辛步良就此作出的解释是唯一一个理由。

辛步良说，安然自杀是因为暗恋绝望。安然从大学时代就一直割舍不下对鞠梅的暗恋，这才主动跟随鞠梅应聘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来，希望能以此感动鞠梅。鞠梅是个大孝之女，为了爸爸才回母校任教的；爸爸由于自己的特殊经历，对女儿的婚恋大事把关极严，特别挑剔，安然的心理压抑和情感折磨可想而知。这次他深夜约见鞠梅，鞠梅没能出来被他看成是断然拒绝，因而陷入绝望，回宿舍后就喝下了早有准备的氯化氰毒液。

警方根据辛校长这段证词，找来安然的同事和同学吉昌老师，询问中，吉昌坦称他和安然都曾暗恋过鞠梅，但那是上大学时候的事情了。当年，在省城师范大学，他、安然和鞠梅被人羡称“铁三角”。他们志趣相同，亲如兄妹。而鞠梅的绝色美貌，和小鸟依人般的娇柔，又让他俩心存遐想，都盼望关系升级。同时两人也都很清醒，互相告诫说咱们不配。大四那年，鞠梅悄悄告诉他俩说，在爸爸撮合下，她跟高中母校的校长辛步良已经确立了恋爱关系。不久，辛步良来师大招聘教师，鞠梅给他俩引见了。相形之下，人家那才叫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他俩倒真有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惭形秽了。天真无邪的鞠梅却一如既往地跟两个“哥们儿”亲密相处，他俩在感动之中慢慢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把那份不该有的暗恋情结过滤并升华为纯真的“哥们儿”情谊。至于他俩应聘到县一中，除了三人之间感情上的依依不舍，更多的则是事业上的考虑：他们要把“铁三角”的关系和作用绵亘一生。事实也初步验证和满足了他们的愿望，短短两年，三人通力合作就将县一中的化学教研水平攀升到全市领先地位。现在正是他们意气风发大展鸿图的时候，安然怎么会自杀？吉昌对警方言之凿凿地说，打死他他也不相信安然会是自杀！

不是自杀就是他杀，而他杀的唯一线索就是安然的那个电话了。他在电话里急欲告诉鞠梅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如果不是校长分析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案件的突破口也可能就在这里了。可是现在安然死无对证，要打开这个突破口又谈何容易？警方要求吉昌和鞠梅积极配合调查，同时集中警力，重点调查安然那个电话，俨然一派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收兵的姿态。

立即有人慌了手脚，可是谁也想不到陷入慌乱的竟是鞠梅爸爸。病入膏肓的老人急火攻心住进了医院，没过三天就与世长辞。鞠梅哀痛欲绝，可是更大的打击还在其后，一个雷霆乍惊的消息轰然而至，鞠梅的全部神经系统霎时崩溃——爸爸死前留下了写给公安机关的遗书，坦白交待是他投毒杀害了安然！

遗书说，为了保护女儿，他万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女儿千娇百媚的长相比她妈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妈就是因为一朵鲜花插在了粪堆上，才给别人留下了伸手摘走的机会。这场失败婚姻的最大受害者，不是他而是她妈，因为她妈最终连宝贝女儿都失去了。妈妈的悲剧不能再在女儿身上重演，他一定要女儿嫁一个有才、有貌、有地位，起码得能罩住女儿花容月貌的堂堂男子汉；校长辛步良就是他心甜意肯的选择。可是其貌不扬的安然偏来横插一刀，加上吉昌也心怀觊觎，他非常担心涉世不深的女儿禁不住诱惑而谬托终身。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保护女儿了，那天深夜安然竟来勾引女儿，让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他必须一不做二不休当机立断，才能斩绝后患。他知道安然有喝夜茶的习惯，又患有导致嗅觉不灵的鼻窦炎，就在当天夜里趁安然去茅房的空当，他悄悄进了安然宿舍，将早已准备好的氯化氰倒入安然的茶杯……

爸爸突然成了杀人犯，杀死了女儿的知心好友，还抖出个荒唐理由，说什么是为了保护女儿！善良的人们虽然把这归结为爸爸的精神失常，校长辛步良也想尽办法进行劝说开导，可鞠梅怎么也走不出沉重的悲痛，一连半个月都以泪洗面，像是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再说吉昌，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并不比鞠梅轻松多少。怎样帮助鞠梅成了他压力最大的难题，几度徘徊和等待，终于有机会敲开了鞠梅的房门。鞠梅一副病态的样子迎他进屋，第一句话就是向他替爸爸赔罪；吉昌的第一句话反叫鞠梅愕然一惊：“你真相信叔叔会杀人吗？”

白纸黑字，爸爸的亲笔；而且爸爸咽气前还拉住她的手说了句，我没有后顾之忧了。这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哪还存在什么相信不相信的问题。鞠梅痛苦地摇着头，吉昌急促而小声地说：“杀害安然的凶手另有其人！”鞠梅瞪大了一双泪眼，怔怔地问：“你有发现？”吉昌用两只手把嘴拢到鞠梅耳朵旁边，尽量压低声音说出几句石破天惊的话，鞠梅差点吓出声来。吉昌连忙捂住她的嘴，沉声说：“我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还记得我和安然刚来的时候跟你说过的话吗？我俩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了，关爱你，保护你，让你永远做个快乐的小天使。为了保护你，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哥们儿了，我不想让你失去第二个！”鞠梅紧张地连连点头。吉昌吩咐她：“辛步良过来的时候你想法缠住他几个小时，好让我去他宿舍里把事情搞定……”

10天以后，吉昌忽然被县公安局逮捕。消息很快传开：说他才是杀害安然的真凶！当天召开了全校教职工大会，分管文教工作的花副县长也来参加。校长辛步良严肃而沉痛地讲述了案情经过。“惨痛的教训啊！”他说，“一个名牌大学出身的青年教师，居然道德败坏去嫖娼；被安然老师察觉后竟然又丧心病狂地杀人灭口；随即又嫁祸于人，将他自己编好的坦白书，威逼命在旦夕的鞠老师重抄一遍，蒙骗警方造成一桩冤假错案！”台下听众顿时一片混乱，有窃窃私议的，有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也有义愤填膺要上台进行声讨的。辛校长急摆两手示意大家安静，扬声宣布现在请花副县长作指示。花县长还没从座位上站起来，报告厅门口忽然大踏步走进一个人，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青年教师吉昌！身后跟着三名警察，四人径直走上主席台。

警察中有两位是从省公安厅下来的，县里的警察咔咔两声给辛步良上了铐，辛步良惊呼：“为什么？为什么？”省厅警察举出两盘胶卷说：“全在这里了，是你们把吉昌老师逼上梁山，他才设法给你们录下来的！”辛步良身形一晃险些栽倒，花副县长故作镇静却又不着边际地说了句：“多大的问题也得讲究场合嘛！”警察冷笑一声说：“副县长同志，眼下这场合就很合适的呀，现在就请吉昌老师讲一讲他是怎么给自己洗刷清白的。”

吉昌望一眼台下听众里正冲他含泪点头的鞠梅，义愤填膺对大家说，两盘录像带中有一盘是安然生前录制的，内容是辛步良和一名女人深夜私分公款后相拥取乐的镜头，当夜安然打电话约鞠梅出来想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安然回屋前先去了趟厕所，赶巧碰上我也在。我问他深更半夜玩啥花活去啦，他说录了盘夜景。随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便把胶卷交给我说，你先保存吧，过一半天咱俩一块研究。没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了安然暴死的消息，警察勘察现场时辛步良眼盯安然录像机的慌乱神情，让我立即想到那盘胶卷。找机会赶紧放映一遍，我当时简直吓傻了。虽然猜到安然是为啥死的了，却根本就不敢声张，因为那女人权高位重，她轻而易举就可以把安然的录像带说成是非法的。我只一口咬定安然决不会自杀，希望警方能查出真相。警方的目光集中到安然的深夜电话，案情接近暴露的时候，辛步良慌了手脚，马上用鞠老师口吻写出那份自首书。爱护女儿接近病态的鞠老师，在辛步良软硬兼施逼迫下重抄一遍并签了名。这段情节则是我随后录制得到的。

吉昌再次望了鞠梅一眼继续说：感谢我的同事和同学鞠梅老师、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对我丝毫未减的信任和配合，使我有机会到辛步良宿舍安装了针孔探头，使辛步良和那个女人在后来日甚一日的幽会和自鸣得意的密谈中，说出来的他怎样投毒害死了安然，怎样诱迫鞠梅爸爸就范，又怎样最后嫁祸于我的阴谋诡计，一样样都给录了下来。其中就有那名卖淫女被他们请来当面付钱收买，并教她怎样诬我嫖娼的详细情节。我知道这些录音录像交到县里肯定不行了，就赶紧托鞠梅送到省城我们的大学母校，再转托老师交到了公安厅。果不其然我很快被逮捕了，同时也很快就出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辛步良被押走了，花副县长被“请”去双规；留给老师们的是无尽的慨叹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