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情追踪

2008-06-16 18:0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龙门从父亲龙歪嘴屋中出来,就一头撞见老婆火辣辣的眼光,像两把从碳火里扒拉出来的火红的铁棍。女人正在龙家院子外竹林中用一截竹蒿吆喝着几头白毛猪崽。龙门的眼睛接住那两根烧得火红的铁棍,就感到眼睛要瞎了。龙歪嘴也从屋子里出来,女人一见到他,就厌恶地将头别向一边。老头子相貌奇怪,一张阔大的嘴歪歪地戳在右脸,使左脸被强行拉扯,鼓凸着,像一块巨大的馒头,由于嘴歪脸斜,两只眼眶也就一高一低,使人疑心一只眼睛立即就要掉下来,另一只要窜到额头上去似的。

龙歪嘴对儿子说:“老三的,别磨蹭,赶紧走,找不到那婊子就不要回来!”脸是冲着龙门的,可那声音却往一边跑去,将一条正无精打采的狗吓得狂奔而去。

龙门脸上的肉猛地抽了一下,脸黑得像一块阴丹布。

龙歪嘴几年前就同龙门兄弟俩分家,自己住到这座只有两间屋子的草房里。时下龙门见屋顶上的麦草快朽烂了,便说:“你这房子,也该修修了。”

龙歪嘴在门槛上坐下了,将烟竿塞到歪嘴里。他叹了口气,神色就同那破草房子:“你先把那婊子找到再说。这房子,哪天你和你老大闲了,手头宽松了,想得起我这做老子的,就过来帮帮忙就是了。”

龙门说:“见了大哥,我就跟他说。”

龙歪嘴抬头看看了龙门,想说什么,喉咙里响了一下,却没说出来。

女人在远处听不清楚两人在说什么,又厌烦丈夫那灰耷耷模样,便叫道:“龙三,龙三!你栽在那里成木桩啦?屎粑粑也塞不了你那臭嘴,真那么好说的?几句话不就完了,说多了当饭吃?”

龙门不应。龙歪嘴听着那话就别扭,便朝竹林中望去,看见儿媳妇胸前那双尖耸浑圆的奶子,像两只野獾仔在庄稼地里瞎拱。他同儿媳妇向来没多少话说,女人豪强,烈嘴利舌,对谁都那口气,仿佛不把人一口气给刮翻不歇嘴,他自然便不想和她饶舌,二来他实在丑得出窍,他自己自卑不论,儿媳妇只要一见到他那歪嘴就恶了心,腮帮子泛酸沫儿,吃饭时便常败胃口,龙门在大哥和他分家后没多久也与他分开住,便是女人的主意。龙门是内敛之人,生来就怜惜嘴巴,吝啬那点男人的话语,龙家人难得听到他说上几句,倒是女人炒爆豌豆般的声音日日在屋外屋内猛灌着,龙门耳朵很快给震麻木了,就任她说去,处处让着她,她也就越发张狂。

“龙三!你耳朵放在烧腊摊子上去挨刀宰了?你听见没有?去,把猪草铡了!”女人不耐烦地敲着竹子,两只奶子猛地甩了甩,像要朝龙门砸去。

龙门被惹恼了,冲女人就吼:“催!催你妈的X!你活够了?”两只拳头提了起来。

龙歪嘴说:“甭理她,赶紧上路!”

龙门说:“,这件事万万不可让她知道了。只要,只要把钱追回来,什么都好。如果追不回来,我就去借。她要是见不了钱,恐怕要把我给吃了的!”说罢,便要走出院子。

龙歪嘴说:“今天怎么这么多废话?赶紧走!”

女人见龙门一脸黑,二目杀气,以为他和龙歪嘴吵架了,便问:“咋啦?老不死的又亏扣你了?”没等龙门答话,她就嚷开了,“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做老大的不不敬,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抱没抱婊子都还说不清楚,他做老子的也不放一个屁,专来勒扣做兄弟的,做兄弟的耳朵没骨头,肠肠肚肚不拐弯,被人家当软柿子捏!”

龙门骂道:“放你娘的屁!”

女人一愣,随即大怒:“咋啦?我咋啦?”

但见龙门气色,她还没见过他这等愠怒,便吃了一惊,本欲再发作一番,却觉不知道男人究竟怎么了,有点心虚,便白了男人一眼,气哼哼地回自家屋子里去了。

龙门对龙歪嘴喊:“爹,莫听这鬼婆娘乱说!”说罢,也走进了自家院子。

龙门蹲在屋檐下,想那个有一张白白尖尖的脸,嫩手嫩脚,屁股肥大滚圆的女子,想他那几千块现金和还有不小数目的存折。

龙歪嘴在竹林另一边向他招手,龙门就觉得那是打老远处的一只灰毛狗熊。龙门明白,老头子是在催促他赶紧动身。

龙门想,就这么去找那婊子么?到哪里去找呢?她得了我的钱,就想不起我这个人了,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呆在城里等我去找她?他越想越不对劲,懊恼透了,这一桩蠢得不行的丑事快将他毁了。

他站起来,预计先到县城去看看,向几个熟人打听打听,若不成再作其他打算。他刚踏上那条到处是碎石和水坑的公路时,他女人就从猪圈门口伸出头来冲他喊:“买几斤粉条回来!”他没理睬,女人就骂道,“龙三,龙三!你耳朵塞到屁股眼里去了?买几斤粉条回来!”顿了顿,又想起什么来,喊道,“盐巴也没了,你记着,还要买两斤盐巴!”

龙门念完高中那年,他娘就死了。他娘患有严重的癫狂症,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处于疯狂迷乱状态。据说那是他娘家一族人的家族病,已经延续了七八代了。她发病时,就砸家什,在厨房里拉尿拉屎,把屎搅拌在猪油罐子里,然后冲进猪圈,和猪睡在一起,醒来后,就飞快地跑到村子后面的山上,在陡峭的山崖边狂奔,或者爬到邻家的瓦房上跳舞,将一片一片的瓦蹬下去,摔得粉碎,或者抓一把牛粪扣在一个看她热闹的孩子头上,看见孩子惊恐的样子,她就乐得要那孩子把牛粪给吃下去,或者把一口铁锅吊在山坳口的山毛榉上,用石头猛敲,整个村子都能听到,或者,提了一把长柄砍柴刀,在竹林里一阵狂砍猛削,边砍边唱:“左三刀,右三刀,刀刀下去要翻梢!”“翻梢”是地方上土话,是翻身、发迹、变质的意思。人人近她不得,只得在远处观看。若有人向她喊话,或挑逗她,她也明白了那些话里手势里的意义,便立即披头散发地从竹林中冲出来,挥舞着亮锃锃的砍刀,俨然一江湖长发大侠。末了,她就倒在山坡上,抓扯自己的衣服,将自己扒成一个光人,或把头发用稻草拴了,俨然一个稻草人,自己嘻嘻哈哈地拿着一把小巧的鹅蛋镜子反反复复地照着,做出娇媚或腼腆的样子来,然后将镜子放进口袋,抱着一棵树就开始厉声唱歌,那钢条般的声线线儿常将小孩子惊吓,里都不得安生的。

这病龙歪嘴几乎花光了家产也没能治好。让龙歪嘴始料不及的是,他的那五个儿女全被遗传了这种病,尤其是老四老五,尤为严重。老四老五是女儿,老四业已出嫁,但常常发病,老四在十岁那年,病情加重,某天发病时像一头兽物一样跑到河边,一个欢呼跳进水里就再也没有起来。老二在刚念小学时发疯病倒下,不到半天工夫就口吐白沫死去。老大和龙门的病虽然不很严重,却也时常恍惚,喜怒皆难以遏制,遇上麻烦时即使不因为心血猛窜而诱发疯病,却也少了那么个机敏的心机。兄弟俩吃了很多中药,连拉的屎尿都成了棕色,有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待成人时,便少有发作。龙门在高中毕业那年天,他娘病情已经相当严重,连她自己在疯狂中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阳寿快完了,那疯狂也显得像是一个预言。但见她在屋中房梁上吊了根绳子,她抓住它便欢天喜地地荡起了秋千,玩得兴起,便让脑袋钻进了绳扣里,手一松,脖子就给套住了,就下不来了。龙家人从田地里忙完回来时,她身子已经硬了。人们感叹龙家光景,琢磨不透其中缘由,直觉诡谲得不行。更让人唏嘘不已的是,龙家的当家人,小时患了一种叫不出名儿的病,折腾了半月,在某天就把嘴巴歪到了脸上,医生使尽全部本事,也不得纠正。于是,这男人就出落得一副丑极的面孔,也常把她老婆吓得倒抽凉气,在她发病时,情形却不一样了,那只歪斜的嘴巴常被她抚摸,说真是一张猪嘴,凉拌了最好吃,或者说,这烂嘴怕是要把龙家给吃垮的,比驴嘴还能吃东西的。好歹受尽折磨后死了,她也算解脱了,龙门兄弟也各自娶了妻室,龙歪嘴也就觉得自己的事情做得也差不多了。老大和儿媳妇心气重,待人不甚厚道,只顾自家快活去了。龙门虽然不善言辞,却也本份,倒是他媳妇心窄气粗,好胜逞强,一张嘴没个干净处,也不拿龙家当一回事,吃喝也是只顾自己那类人的。 #p#副标题#e#

龙歪嘴看天看地看人,看多了,也就认了这命。

可龙门那边呢?这般折腾了几年,除了他女人长了一身的肥膘,脸皮黝黑,也给他生下一个大头儿子外,一家人仍然是清苦,钱总也攒不起来。女人就常拿这奚落龙门没本事,白长了一对球卵卵,挣不到钱,算哪门子男人?龙门听得耳朵起茧子,肚子里胀了恶气,却也不服,便想了法子,便到县城找个地方做起了水果生意。龙门是个实在人,肯下苦力,晚上水果买卖清淡,他便又操作了一摊烧烤生意,买来卖去,卖去买来,与人讨价还价,倒也使他口舌利索了许多,加之面相和善,不是刁蛮之人,几年下来,家中也就殷实了许多,他老婆人前人后也直了腰,口气也大了。某日,他仔细瞅着女人,惊诧她这般壮实,恍若一只碾子。他想,这女人如果再长一点膘,怕就要爆炸了。但女人厌憎公公,嗤那歪嘴是要哑的,钱财也只进不出。龙门无奈,想给点零钱给老爹,却也只能偷偷给。倘若出嫁的妹妹回来,龙门要陪无数好话,女人才肯拿出一点礼品给妹子。龙歪嘴是个认命之人,也就不念想儿子那点钱,至于儿媳妇,说好听点,那也就是儿媳妇,说不好听的,就是外人,只是陪儿子一生的,与做老爹的有何相干呢?因此,龙歪嘴就越发出落得寂寞。女人的德行也令龙门厌倦了那个窝,除了将钱如期送回去交给女人,其余时日也就呆在城里。由于买卖越做越大,他就对女人说很忙,要租间屋子,既能住人,又能存放货物。女人说,那就租吧,农闲了我就去帮你。他说,你就别来了,钱,我挣,你只管收管就行了,我们那个家还得靠你收拾。女人也就不再坚持。后来,他把赚得的钱一分为二,一半送回乡下,另一半则存了起来。起初他这般做,目的并不明确,只觉得私下存点钱财,将来或许有用的。在城中呆得久了,人人事事也见得多了,龙门就有了城里人的心思,说话也变了腔调。闲时同几个酒友去偏僻巷子看港台录相,那些录相大多是准黄色的,龙门看了,才醒悟自己三十年算是白活了,老婆那粗脖肥腰大象腿的身材让他简直不敢去想,那粗暴蛮横的脾气哪能同城市中小娘们而细声柔美相比?他被城里无数来往的细腰长腿女子给勾引了魂去。很快,他结识了一个打工的女子,虽然是打工妹,从乡下来,但长相标致,嘴又甜蜜,走路那姿态早已是城里人的味儿,龙门没多想就和她好上了。那女子叫他“哥”,叫得他浑身上下都万般舒坦。她把身子给了他,让他尽情享用。每做一次,他就给她二十元三十元不等的钱,然后出去吃火锅。他快活极了,给女子钱也非常乐意。开始,龙门不免轻率,只顾了快活,可后来又多了心思,将这快活当成了一桩营生,你给身子我给钱,你说好听的我给好吃的,帐目清楚,互不相欠。再后来,他被女子气韵完全给迷住了,便动了真的,全心爱那女子了。女子乖巧,见多识广,每次都能顺随他的心意。两人都念过高中,肚中汪着一池墨水,来往久了,便咬了舌头嚼了耳根发誓百年交好,共赴黄泉。在女子面前,他乡下那女人简直就是一堆牛粪。龙门除了将钱送到乡下家中,或者给儿子买些玩具食品书本和衣服外,他对乡下那个家委实没了兴趣。那女子也知晓他底细,便开导他说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如今这世上,谁想得开,活得阔,日得滋润,谁就是能人。他说,还是你会想,见过大世面的就是不同。可有一天,在两人呼哧呼哧快活之后,女子却哭了,说:“不管怎么说,你有老婆,有儿子,是有名有份之人,也替你家传宗接代了,我呢?只不过是一个靠别人施舍过日子的可怜女人,你的一个路人,你今天高兴就和我见面,抱着快活一回,可谁又知道第二天你会不会一脚把我给蹬开呢?那时,我连你老婆都不如的。”龙门急了,说:“你不相信我?”女子说:“信,怎么不信呐?”龙门道:“那你还哭?”女子哭得更厉害了,龙门觉得女人可真是怪,比自己老娘的疯病还令人难以捉摸。女子说:“我怎么不相信你呢?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话说得再难听,也是一夜夫妻啊。但话又说回来了,我相信你,可你拿什么来让我放心呢?”龙门想也没想地说:“我这儿有八千块钱,还有存折,你看看,这些都归你保管,”他悉数将身上的东西都掏了出来,“够了吧?”女人立即转悲为喜,扑进他怀里,两人又吱吱嘎嘎地快乐了一通。第二天,龙门被告知家中急事,便急忙赶了回去,一进家门,被人当头棒喝般突然醒了过来:“完了,我的钱全完了!”他老婆瞪着眼睛,说:“哪个砍脑壳的说家里出了大事?”他只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趁老婆不留神,赶紧溜到歪嘴老爹那里,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他爹把面前的地板跺得訇訇响:“你长着这么大的一只脑壳,不装事,全装的是豆渣,那种女人,不说日她,就是只看他一眼,就能看明白是一个婊子,你居然把钱都交给她?嗨!,你,你!你咋这么糊涂啊?”龙歪嘴急得在原地打转,龙门在一边不敢吱声。后来,龙歪嘴对他说,你赶紧回城去,兴许还能找到那婊子,把钱追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两个多月的快活日子毕竟还是快活的,龙门虽然想起就心痛不已,但他仍然感觉到心底还流着一股甘泉在流淌,那些情景还藏在脑子里,但一想到那些钞票,那些起早贪黑的日子,他就怒火万丈。路上,他疯了一般往前奔,有人本要和他招呼的,但被他狠狠一眼给顶了回去,那人适才想起龙家人的家族病,便吓得赶紧让到一边去。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白白净净的女子和她叫床时的样子,心头一股股的怒火直往脑门上窜。他不住地重复着一个想法:我哪点对不住她,她要这么对待我?我没惹她,没骗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不通了,便恶狠狠地骂道:“挨千刀万剐的婊子,你竟敢耍弄我,看我不一刀砍翻你!”一会儿,他又被女子白白尖尖的脸给打动了情绪,觉得情形兴许还没那么糟糕,她不至于坏到是骗子的地步,她也不是婊子,那些钱是我给她的,她替我保存着,等日后两人成家立业时她再拿来,有个好用场的,再怎么说,她怎么会独吞呢?也许这阵子她还在城里焦急而幸福地等自己回去,等久了,仍不见他影子,更急了,就要哭要骂的,哭了,骂了,见了他,还是要他的,晚上也还会为他宽衣的。但他很快又绝望了,他歪嘴老爹的分析是对的,合理的,是啊,老爹嘴歪可道理不歪啊,一个女子平白无故地和你相好,何况你一个大男人又是一个有家室的人,她图你个不成?再说,你小子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要气质没气质,只有一身臭到骨头里的肉和几张票子,即使如何不长脑壳的女人也知道取和舍呀!老爹是过来人,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就一个半烟花半乡土的女子,除了那几个钱对她有吸引力,难道她会变成李思思,在梁山兄弟作鸟散状后,随燕青那样随你龙门逍遥江湖不成?龙门无言,觉得自己这身男人的骨头快要散了,头疼得要炸了。县城,仍然是尘嚣漫天,闲杂人等将狭窄的街道给塞满了,他禁不住琢磨道:怎么所有的东西都这样混沌了呢?

龙门直奔城南客栈。打开房门,屋中情形与他离开时一样,晾在窗口的花色内裤在风中猥亵地飘着。他看见那女子躺在床上摊开四肢,朝他挤眉弄眼,他一个趔趄,又使劲地揉了眼睛,才发现那是一个幻觉。他下楼找到房东,房东是一个精瘦得像一只干丝瓜的中年女人。他问她那个女子在他离开时来过没有,她有些神经质地说你们不正一块儿快活么?他说,要是还在一块儿就好啦。她说,怎么,你们闹分裂啦?他说,我把钱,还有一个存折都给她了。干丝瓜眼一凸,凉气一抽,什么?你的钱,还有存折?多少啊?你都给了她?他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使劲地撇着嘴,吐了几口口水,然后用她丝瓜茎般的手指指着他,几乎跳了起来:“不是我说你,龙二,当初你把她带到我这儿来,我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什么好货,那双黄鼠狼眼这瞅瞅那觑觑,活像个偷鸡摸狗的,对,活像黄鼠狼。我就是纳闷呢,说,我亲自给你说过,这女子眼睛怎么那么黄呢?黄得透亮!你看看,你看看,你呢?你们嘭地一声把门关了,在里头好生快活哪,又笑又闹,还怪叫哟,我不知道那是在叫床——,才怪!一条街都要被你给戳穿了!”龙门一脸酱色,干丝瓜仍然不松口,“你们高兴就高兴呗,可还有我为你们担惊受怕,背黑锅。你想想,要是你们被查出来了,就算我不蹲班房挨枪子儿,那名声可是要砸了,名声砸了,我哪来的生意?你可别小看我们开客栈的,我这客栈也是要名声的!”龙门想溜,可干丝瓜一把揪住他:“还想溜!?她存心骗你的钱财,到手了还等你去捉她?呸,就你那脑壳里啊,唉,少长了几条核桃沟沟,转不过弯来了。这贱货不简单,不简单呐!”女人越说越上劲头,“不过,这话又得往回说,不简单又咋啦?不简单还不是婊子,骗子婆?可婊子骗子婆,说白了,又是咋啦?她还不是把你给玩了,不仅玩了,还玩转了。龙二,嗨,可惜哟,可惜哟,怪就怪你太痴,什么妹妹呀,爱情呀,梁山伯与祝英台啊,我呸!前几天那几个女客在楼上没腔没调地唱什么一杯忘情水,啊哟哟——,忘情水,还洗碗水呢!”龙门闷闷地发出一声响,转身往外走去。干丝瓜在背后喊:“笨人,你还住不?这个月的房租你还没缴!”龙门转身二目圆瞪,女人就吓得噤了一声,便将嘴巴闭上了。 #p#副标题#e#

大街小巷,龙门都细细地搜了一遍,再到女子经常出没的地方,也不见她的踪影。他想起与女子相熟的一个朋友,便找到那人,那人也说好久没见到她了。那人问明白了事情原委后,便说:“二哥,你甭着急,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替你留心着,一见到她我就立即通知你。再说了,事情也不一定是你所说的那么一回事,说不定她也在到处找你的。”龙门说:“她知道我在老家。”那人说:“你甭急,急了,也没法子,你往好处想便是了。”龙门说:“我眼皮跳得很凶,怕是完了!”那人道:“你再到别处去看看,这边我替你留心着,还有几个道上的朋友,我这就去告诉他们,怎么着我们也要帮你这个忙,把钱追回来。”龙门道了一声谢就同那人分了手。朋友的话宽了他的心,想还是哥们儿亲,但一想自己累死累活挣来的血汗钱被一个女人给蒙了去,他再一次发了狂。

他找到女子的一个亲戚。至于此人是不是她的亲戚,他并不清楚,也只有女子自己明白。现在她觉得她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都充斥着一股恶臭,像来月经时残留在她下身的那股味道。但这个被称为她亲戚的男子他还是认识的。某日这男子来吃烧烤,龙门数竹签时多数了十几根,没料这男子贼精,早就将竹签数过,两人当即便吵了起来,就在两人即将动手的时候,女子来找龙门,便将两人劝开了。之后,女子说:“他是我亲戚,虽然来往不多,但总也是亲戚。他烦你了,说既然是我亲戚,你不给面子,还狠抠,算什么事?他见我们实在很熟,就问你是我什么人。我能说什么呢?算了,做买卖的就都这么抠的,多几块少几块的,还不是买卖?哪能那么精呢?下次他还要吃你的烧烤,你就请一次客,算是还他个说法,讨个人情。”见龙门脸色难看,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做买卖的,哪个又是心软手软的?没赚头,不赚狠点,找个屁的钱啊!”说得龙门一个劲地点头说是是。这回,那男人见是他,正气不打一处来,听得他问及那女子,便眼一白:“不知道!”龙门道:“你们是亲戚,你不知道她在哪儿吗?”那男人道:“亲戚?你说我和她是亲戚?谁告诉你的?她说的?嘿嘿,亲戚,什么青(亲)?疙瘩青(亲),亲个屁!”龙门道:“这……”那男人说:“她是你相好?哈哈哈,告诉你吧,她不过是和我同村的乡亲,算是熟人。后来我在城里买了房子,就住在城里了,谁和她是亲戚?你找她,是不是想干她啊?”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龙门被他笑得脚心发凉,只得照实说了。那男人听罢又是一阵奚落:“不说不知道,一说就吓我一跳。我说呐,你无缘无故来找我,我以为是我犯了哪条王法,原来是你这个长着球卵子的人被一个蹲着拉尿的给涮了,哈哈哈哈,卖烧烤的,你也有今天,啊?当初我照顾你的生意,吃你那些怪味道的烧烤,你昧良心抠我,幸好我肚里精明着呢。你赚了那么多昧良心的钱,撑饱了你,你当然阔了,油光了,可结果呢?报应!这就叫报应!这就叫活该!可怜哪,我活了这么不大不小的一把年纪,什么事情没见过?哈哈,就是没见过你这种连女人都玩不过的蠢人。为了爱情,坑害顾客,养你的女人,兴许将老婆像死猪一样踢在一边,找个地方包个二奶快活快活,又没人能管着你,你浪漫啊!你会过日子啊,小子!你把我肚子里的几瓶墨水都个搅得要流出来了。小子,听我一句话,你有种,你是他奶奶的情种,继续浪漫下去,燃烧爱情,烤死你婆娘,那多有气魄,多有意思啊!整个城里像她那样的标致女人可以把你侍侯到老,你都忙不过来,那些娘们儿排队都可以排到你乡下的门口。小子,继续烧烤,要不重新偷一个比她更好的女人,好好养着。你机灵得很呐,你他妈机灵得钻女人的裤裆,呵呵呵呵!”龙门气极,要冲上去对准那臭口水飞溅的嘴脸一阵狠拳头,让它们歪到一边去。可奇怪的是,在他拳头格格作响时,那张快乐之极嘴脸果然在倏忽间歪斜了,紧皱在脸一侧,几乎要和耳门连在一起了。在他看来,这似乎还在怪异地扭动着的歪嘴比他老爹的嘴歪得还厉害,简直就要把耳朵给啃下来了。但想到他老爹那歪歪的嘴,他心上就流了血,这比他自己长着一张歪贴在脸一边的嘴还让他自卑。他定了定神,仔细地看着眼前那男人的阔嘴薄唇,却立即又复原了,仍吧唧吧唧地嘟哝着。龙门狗熊一般低低地吼了一声,一脚飞去,那个还陶醉在自己语言里的男人就栽倒下去,骨碌碌滚出去老远。他一转身来了到了大街上。

他到了县城唯一的一座三星级宾馆去打听,两个豆芽糖般的小姐说一个打工的女人怎么会住到我们宾馆呢?我们这儿可是星级的大宾馆,一般人住不起。他眼红了,说你们他娘的是瞧不起人,老子偏偏要进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宾馆里闯。两只豆芽糖一阵尖叫,便有两个穿制服的人上来,将他推搡着轰了出去。他在马路上一阵臭骂,末了,说:“老子将来也能造一座宾馆,五星级的,你们他娘的算个鸟!”

他在深巷里转悠,每家住户他都探头探脑一番,惹得住户们疑心他是窃贼,便有几个染了花色头发、瘦得老麻花似的小青年在一个胖得没了脖子,横着行路的中年人领着,拦住他去路,他见势不妙,一头撞翻胖子,便朝巷口猛冲,一群花花绿绿的男子在后紧追,但他身手快捷,很快便没了踪影。

有一次,他在厕所里大便,听得隔墙女厕所中有一个女人说话极像那女子的声音,便仔细分辨,越听越像,便一阵躁动,屁股没揩,提了裤子就冲进起了女厕所,在便池中一格格地寻找着,那些还蹲着的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男人弄得一时都愣住了,大眼小眼地瞪着他焦急地寻找着什么,待到他终于觉得没有他要找的东西,若无其事地出去时,她们才提着裤头捂着下身尖叫起来,隔墙的男人们听见叫声,以为她们若不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被糟蹋了,就是集体掉进了粪坑里。一个男人说:“女人这种闹法,恐怕是要闹出地震来的!”

他走出厕所时,闷闷地吼了一声:“找到你,一刀宰了!”厕所门口收费的女人本来想质问他是不是犯了神经病,跑到女厕所中干坏事,你就不怕我打110么?但一听到这句话,吓得一身肥肉立即萎缩下去。

渐渐地,整个县城的人都认识他了,日日看见他灰头土脸地到处乱窜,听见他重复着相同的几句话。

他眼睛越来越大,也更加犀利,长及膝盖的胳膊像两只巨大的钟摆,脚上一双皮鞋都露出了趾头,像两只王八探出头来,一日复一日地在大街上寻觅着风景。

在他眼里只有女人了,他在街巷所碰到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被他怒目瞪过。

他觉得在河边在公园在大街上傍着男人,牵着宠物,领着孩子的红嘴大臀的女人都是老虎狮子,她们微笑着一口一口地吞吃着可能仅仅是男友的血,和她们的宠物一起争吃着炒猪肝炖牛肺,把日过自己的丈夫的五脏六腑刨拉出肚子,慢慢撕裂,满足地舔着嘴巴,然后慢悠悠地品着孩子鲜嫩的肉,那是在吃她们自己身上的一块肉,连骨头也是她们身上掉下来的,吃自己的孩子,那可是美容养颜排毒的。他也在商场里出没,看到她们几乎疯狂地啃着硬币,把一张张脆响的纸币蘸着口红和果子酱嚼烂,吃下肚去。他走进他从未光顾过的歌舞厅,看见一大群露出肚皮,把肚脐眼扭成无数漩涡的女人,扯下了男人的脸,一口咬断男人那棍棍儿,衔在嘴里满歌舞厅飞奔。在公园里,她们和同伴勾肩搭背,肆无忌惮地狂笑着,把老年男人一手提了起来,剥光他们的衣裤,倒挂在树上,分开双腿,将他们开膛破肚,将那些散发着腥臊的下水扔到河里,一群鹅鸭和一群青色的鱼争相追咬着,直到胜利的一方将那些肠肠肚肚吞吃干净;然后她们剥下老人的皮,晒干,放在一只巨型的塑料口袋里,一片一片地撕了来吃,有时她们为了皮上的毛是头发还是阴毛而争吵不休,谁也不服谁,只得大打出手,把失败一方的脸抓得稀烂才肯罢休。她们忙活累了,就聚在一起,面前是堆积如山的金子银锭,珠玉玛瑙,把屋子映照得如同天宫龙府。她们赤裸着身子,欢快地跳起肚皮舞,唱着淫荡的歌,说着下流的话,把金条银锭摔来砸去,放狂大笑。他仔细看去,她们的眼珠一丝一丝地失去了光彩,漫漫黯淡下去,眼皮一张一闭之间,几乎要蹦出来了。很快,这些泛青的眼球化成了水,黑色的水,黄色的水,紫色的水,绿色的水,流到金条银锭上,溅起了五色的光,散发出一种夹杂着尿水和腐尸般的腥臭味。她们像闻男人腋下使自己获得快感的味道一样伸出突然长若象鼻的鼻子尽情地闻,尽情地嗅,发出啊啊啊的浪笑和喊叫。然后,没有眼仁,只有两圈黑坑的女人手拉手,围着金银财宝,开始了又一轮的载歌载舞,脸上青铜般的光泽熠熠生辉。她们多么自由、快活、幸福,又多么放荡,不知足,看上去,她们又是都么美丽,妖娆,凶残,毒辣和孱弱,脑袋又是多么简单和病态。她们的皮肤是金粉玉屑保养着,头发是从肉里长出来的金丝制作的,她们的乳头是金刚石和大理石混合制成的,她们的臀部里装的是丝绸和软玉,她们的大腿是印加神庙里的巨型柱子,她们小小巧巧的脚是弯若镰刀的月亮做的。她们在庆祝她们的狂欢节,踢起了一只金色的足球,喝着男人的血,动物的尸液。她们一阵高过一阵地吼叫着,叱骂着,诅咒着。他看见她们商量着如何把上帝也勾引了来,如何如何地处置他。上帝果然上当了,从珞珞山上下来,他立即被这群光彩照人,千娇百媚,喷玉吐翠的女人包围。上帝喝着她们用毒液和乳汁混合制成的美酒,把每个女人上上下下都吻了,连她们的脚趾头都不放过。她们嗲声嗲气地哄着上帝,将他衣服剥光,然后塞进一只鸟笼里。她们在笼子外面欣赏着仰躺着的上帝,看着他手上脚上被铁钉钉过后留下的洞,知道这个世上所有男人的象征也曾死过,便围着他一口唾液一泡尿地嘲笑。她们问:“上帝啊,你干过女人吗?”上帝说:“你们不是被我糟蹋了吗?”她们问:“你要我们为你生孩子吗?”上帝说:“你们就是我的孩子!”她们大怒:“放肆!”上帝说:“只有女人敢对我说说这两个字!”她们冲进鸟笼,将他掀翻过去,片刻工夫,就将他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曾经戴过的那顶荆冠,淌着血,闪着光。她们欢呼起来:“上帝死了,上帝现在是真的死了,哈哈哈,上帝连骨头渣滓都在我们的肚子里了,他才是我们的孩子呐!”她们冲向一堆堆金条银锭,又一阵欢畅:“上帝死了,这些宝贝就真的是我们的了!”她们很快就瓜分完了这些宝贝,还不停地嚷:“咱们这群女人,就稀罕这个!”最后,她们把这些金的银的金刚石的宝贝塞进了她们的脑袋里、肚子里、乳房里、臀部里,在又一轮狂欢后,消失在大街小巷的人群中,再也分辨不出来了。 #p#副标题#e#

他软了,晕了,重重地倒在了大街上,扑扑扑地砸起一圈圈莲花般的尘沙。

恍惚之间,他看见街上的行人是倒立着行走的,汽车轮子悬在半空中飞速地转动,高楼也倒栽着,街面横在天上,它们就飞了起来,贴在云朵缓缓地滑行,连那些碧绿的树就像天花板上吊着的装饰品和他老家溶洞中悬挂着的石雕和石钟乳,他觉得奇怪极了。

众人围了上来,他们又听到了那句话,这回,这句话从他乳白色的口沫中喷射出来,像一朵朵白色的蒲公英:“找到你,一刀宰了!”

半月后的一天,在城南汽车站,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世界立即变得清晰而有条理,拥挤但秩序井然,恍惚却真实,复杂但又纯粹。他的眼光越过万千头颅和肩膀,直接抵达了那个背影。他跳了起来,拨开人群,一道黑色电光一样,在售票处一闪,便将那影子截住。车站里的人麻木地看着他们,或者只顾静静地走着,像一道生活的暗流,就这么朝前流着,但有些人心中有一丝惊讶,至少龙门的行动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他们的脸上仍然是漠然,即使此刻天上掉下一只纯金的馅饼或一块陨石,他们也觉得它们距离自己太遥远,太不可思议,也就不去好奇,不去询问,甚至无法看到或熟视无睹了。

那女子一声怪叫,向检票口奋力挤去,人群在这时候才真正地拥住了她,也感到她距离他们越来越近,最后碰上了他们,把他们撞得前倾后仰。

他们听到女子的声音:“我不认识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他们看到了龙门紧张的一张脸,以为他如果不给女子几个耳光,就是轻易地将她一把捏了,提起来,扔到外面去。

但他们都是在做,说着梦话。

龙门截下女子,慢慢平静下来,默默地望着她的眼睛,女子也不再喊叫,同样平静地望着她。龙门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声音沙哑:“妖人,你让我找得好苦!”女子身子抖了一下,从他怀里挣出来,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丢人现眼的。”说罢,轻轻地撩了撩头发。龙门嘴角抽了抽,女子怕他那眼神,便说:“你找我?”龙门说:“就差到天上去找你了。”女子说:“还有地狱呢。”两人都笑了。女子说:“我在家里。”龙门叫苦不迭:“我怎么就没想到你在家呢?”女子说:“我没告诉你我家在哪里吧?”龙门说:“没听你说过。”女子说:“那我也没告诉你我住哪里吧?”龙门想起她那个亲戚,心中便有些恼火。龙门用脚将自己吐的那口唾液碾去,闷了闷,突然说道:“钱你留着吧,不够用的话,把存折上的也取了。”女子刚要说“我已经取了”的话,见到龙门异样的眼睛,忙改口道:“我到省城去办点事,三天后回来!”

三天后,女子没回来,龙门却一直在城南汽车站出口等。一周后,女子也没回来,龙门便在城南客栈等。半个月后,女子没有回来。龙门回到乡下家中,和他歪嘴老爹喝了一通烧酒后,便将门窗紧闭,喝下了一瓶农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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