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

2008-06-07 07:51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不知何故,这几天总是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和遐想之中,直至深人静,不能自拔。

回想往往是不连续的,画面也是跳跃的。

我代表母亲去参加她亲密好友的宴会,却是一场婚宴。当59岁的新娘挽着更加年轻的新郎略带羞涩地向客人们轮番敬酒来到面前的时候,我意外地认出了人人夸奖的54岁的新郎就是我少年时代的老师、童年记忆中的房东老太太的儿子,他也马上向我伸出一根捏着酒杯的手指,嘴里大声呼喊我的小名。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泪光,而他的新娘则一如既往地挽住她的另一只手,微笑着向我点头。

婚礼曲终人散,略带醉意的老师硬是把我拉到了他们的新房。新房我不陌生,那是新娘原来的家,我曾经陪着母亲探访过的。并没有太多新的装饰,客厅墙上挂着署名“夕阳红”的大幅婚纱照,旁边有一张略小的,照片里身着便装的他俩身旁站着各自的儿女,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稍显拘谨。

卧室里贴着大红喜字,而我的目光定格在角落里放置的一把陈旧的小提琴上。

我认识那把琴,熟悉得就像在收拾仓库里的破铜烂铁时突然发现了失落多年的儿时的玩具。

我熟悉那把琴,但我只听到过两次它的唱响。

好多年了。当年我们全家租住在老师家里,那时他还不是老师,应该还是个大孩子

我羡慕他的白球鞋。

那把小提琴当时放在他家的衣柜上,用黑色的葫芦状的盒子装着,里面还衬着一块红绸布,印象中符合高贵典雅。

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种琴的使用方法,有点像木匠师傅使劲锯木头,更像诸葛亮的士兵在使用强弓硬弩。我从未见到过他拉琴。只是偶尔他会庄重地从琴盒中把小提琴捧出来,用那块红绸布仔细擦拭,珍之情绝不亚于长征途中缺少武器弹药的红军指导员对待手中紧紧攥着的带红缨的驳壳枪。

后来我们又搬走了。

我上学了。当我惊喜地发现他成了我的老师以后,我就可以在同学面前呼前喊后发号施令了。在课堂上,我只要冲他眨眨眼,他就叫我第一个回答问题,而看到我目视别处,他也绝不会让我在全班面前当众出丑。他叫我时始终是叫我的小名。

我们的情谊是牢固的。他把我叫到他的新家,我们原来住的屋子垮掉了,房东老太太的黑白照片挂在新房子的墙上。他拿出那把我心驰神往多年的小提琴,于是我第一次听到了在他指间轻舞飞扬的旋律。他告诉我他结婚了,他称他的爱妻为“小燕子”,启发他灵感的应该不是后来才闻名大陆的琼瑶阿姨,我猜可能来源于那首儿歌吧。

后来的事情我有些记忆偏差,一部分来自于母亲的感慨,一部分来自道听途说。

他的小燕子飞走了。当年他们的女儿出生后,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有能力保证他家四代单传的命脉的延续,常常跟别人夸口说还要生两个儿子。然而他家的小燕子已经悄悄地驻足于他们的爱巢之外了,她厌倦了自己只会拉小提琴的丈夫,因为她遇到了寐以求的白马王子,于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街谈巷议的风流韵事里多出了一个现在称为腐败当时叫做流氓的某位领导干部勾引了老实本分的教师的妻子的版本。

他们分手了。据说那天他拉着前妻的手说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等你,而她拍拍翅膀说女儿问起就说我出国支援非洲去了。她的情人长得挺黑的。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凄惨的晚上,我无意中在学校操场角落里学生早恋偷偷约会的乒乓球台边上第二次听到了他的小提琴声,音调失准,足够悲凉。

他苦苦等待小燕子的回归。

故事到此似乎应该结束了。不料此时小燕子也在情人家门前苦苦徘徊,她的白马王子在上级下级社会舆论以及原配夫人的百般呵护教导下,终于败下阵来。

该还巢了吧,小燕子满目疮痍的面孔无法正视昔日对自己万般恩爱的丈夫,她惨然一笑,转身飞走,至今孑然一身,终老他乡。

他擦干他的泪水,专心致志培育他们的幼雏。直到有一天女儿发育成另一只小燕子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女儿出嫁了。他多年体弱多病,提前退休了。

他不想生活在女儿身边,不愿意女儿牵挂他。于是多年来默默关注他的那位同事和大姐悄悄对他说孩子们都成家了,咱俩在一起过吧。

于是促成了我参加的那场婚宴,促成了我与老师20多年后的重逢。

红绸布飘落了。他拿起那把小提琴,好多年不拉了,想听吗?

他的新婚妻子走过来给我倒茶,嗐,琴弦早就断了,不能拉了。

我用那块陈旧的红绸布掩饰着夺眶而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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