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雪莲

2010-10-24 22:12 | 作者:陈年旧事 | 散文吧首发

护工——

护工,这是近几年新兴的一个行业,平时只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行,最近因病住院治疗结识了一名护工,她的音容笑貌至尽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她那对病人无微不至的护理令我终生难忘。 那天,当我办理完住院手续后,按照护士的指引进入病房,这是间大病室,屋内有八张病床分两侧排列,我住在进门后靠右的第三张病床上。当我将随身物品安放妥当后,环视四周,发现与我对面的那张病床仰卧着一位七旬老翁,大概是因病魔侵扰,显得瘦骨嶙峋,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鼻孔插着氧气管,看人总是直勾勾地,期待的眼神好象要对目光透向他的人诉说什么。 陪伴他左右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她身高大约一米六零,头上乌黑的秀发梳到脑后,用辨花扎成一束,鸭蛋型的脸上眉清目秀,鼻直口方。平时说话总是面带笑容,操着略带西北方言的普通话,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说个没完没了。她体态略显发胖,走路时从头到脚全身上下一起动,头部轻摇,脑后的那束秀发飘在背后跟随着有节奏地摆动;双臂轻甩,仿佛的两翅意欲振飞;臀部扭动,虽然年近不惑,但还是不失青少女的风韵;脚步轻盈,做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 这时临近中午,只见她熟练的拿出酒精炉,支起锅灶,做起西红柿面汤来。面汤做好后,饭菜也用微波炉热熟,这时便将病床靠背缓缓摇起,扶老翁坐正,支起饭桌,饭菜一应摆放。她首先用勺舀起一勺汤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吹了吹,再用舌尖尝了尝,感到温度适中了,才送到老翁的嘴边,并轻声地嘱咐道:“慢点喝。” 老翁非常听话地张开双唇,含住汤勺,将汤吸入嘴里,缓慢咽下,脖颈突显的喉结也随之上下蠕动,传送食粮。 然后她用勺铲起半勺米饭,再铲上半勺菜,送到老翁嘴边,并依旧嘱咐:“慢点嚼……” 就这样大约用了20分钟的时间,她服侍老翁用餐完毕,把病床靠背缓慢摇至半躺状后,自己才拿起碗筷,吃起省下的饭菜。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是说的子女长大成人后,一定不要忘记赡养自己的父母长辈,如今上演的这一幕不正是父女恩情吗? 在她收拾碗筷去洗漱间时,我与旁边的病友交流:“看人家的闺女多顺……” 病友听后连忙说:“那女的不是他闺女,是他们家雇的护工。” “啊!……”我嘴巴张得好大,半天没有合拢:“怎么,是护工?……” 病友继续解释:“老人得病住院后,儿女工作繁忙无暇照顾,便花钱雇来护工照顾老人。这名护工她是天水人,照顾病人细致入微,非常卖力,大家都特别赞赏她……”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是呀,他的确对老人体贴入微,干得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这时她将碗筷洗涮完毕归来,擦干双手,边撩盖在老人身上的被子边说:“我看尿了没有?……哎呀!还真的尿了。”说着提出一塑料兜黄色液体,快步走出病房。不一会儿又疾步走进来,从床头柜抽出一个塑料兜捻开,伸到被子里面,手脚麻利地做着动作。 工作做完了,边将被子复位边说:“我将兜系好了,你千万不要去拽,否则就要尿到床上了。一会儿我还要下楼买点东西,要听话……” 她将病床以及床头柜整理一边后,便下楼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她买东西回来放妥后,首先掀开被褥检查老翁的尿袋,不看便罢,看完大声疾呼:“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去拽它,你偏要去拽,把兜拽下来了,你又小便失禁,现今又尿了一床,怎么办?早晨刚刚换的床单,真真急死我了!不换了,你就这样汔干着吧……”她边喊边用力击打床帮。但喊归喊,闹归闹,工作还是要做的,她边唠叨着,边从床底下抽出尿片,她让老翁双臂搂住自己的脖子,自己伸出右臂费力地托起老翁身体的中部,腾出左臂连忙将尿片塞进去并铺平,然后再把尿袋重新固定好。一切收拾妥当后,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唉吆,把我累死了,这次千万不要再拽它了,再拽我真的不管了!” 老翁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吐半字。 这时她抬头扫了一下四周,发现整个病室里面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仿佛是在观赏一位天外来客,看得她当时有点不知所措,压在心底的自尊心猛然迸发出来,只见平时粉红色的脸蛋骤然涨得通红,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似自言自语,但又确确实实说给全病室人听的:“我知道我当护工很不体面,在别人眼里显得特别微贱,让人瞧不起,但我一不偷,二不抢,更不干那些肮脏事,我是凭付出劳动挣钱,我挣的钱是干干净净的,不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吗?!” 她的这番话虽然朴实,但此时说出来确显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好!这话说得太对了。”这话出自于临床一位瘦高个中年男子之口,他双眼时刻都会发出炯炯有神的光芒,透过这充满智慧的眼神,立刻会让人感受到他深不见底的内在城府。他此话一出立刻引起大家的共鸣,纷纷称赞她护理老翁护理得太好了。 有一首经典老歌叫《美丽的心灵》,是歌唱我们辛勤环卫工人的歌曲,如今面对这位尽心尽力护理老翁的年轻妇女,用“美丽的心灵”一词赞美她,一点都不为过。 当今中国老龄化社会正以不可回避的现实日益逼近我们,特别是新一代独生子女逐渐脱离蜜月期,开始成家立业。然而,当他们一方面终日在自己的事业、生活中劳累奔波的时候,另一方面如何奉养生育、养育自己恩重如山的双方父母?“护工”,这一新兴的的产业应运而生,并开始逐渐壮大,用有价的服务来弥补这一情感上的缺失,让无微不至的关陪伴老人前后左右,更像是有氧的润滑剂使这些人生难以回避的尴尬变得顺畅,以挚真挚爱的情感填充社会运转的内涵。 诚然,我们不能全部依赖于护工来赡养老人,我们应该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父母,用最本真的亲情来享受人间的天伦之乐。 这时,从病房门突然窜进一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快速地从斜挎背包内抽出一摞医疗小广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散发给每床一份,转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位护工把压在内心的话一吐为快后,并得到了大家的啧啧称赞,脸上的表情开始由阴转晴了,随手拿起一份散发在病床上的医疗小广告,指着上面的图片说:“这朵花真漂亮,嗯……,下面写的字是‘雪莲’,大家见过雪莲吗,它生长在什么地方?” 我想了想说:“没见过,但听说它生长在天山,‘天山雪莲’吗……”说到这里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面带微笑说:“不,是‘天水雪莲’……” 她立刻听出此话的含义,满脸的桃花绽放,但又显现出一副不屑的样子,甩出一句:“狗屁!”随手端起一盆脏衣服,扭扭搭搭奔了洗漱间。 吃过晚饭后,她把病床上方的围帐拉开做半面遮挡,然后打来温水,用毛巾在温水中浸透,开始为老翁全身擦拭。擦拭完毕后,她又将自己晚上用来睡觉的泡沫垫子铺在两床的中间,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老翁抱起轻轻地放在上面,转回身开始整理病床,边整理边唠叨:“你看看,一天不整理就脏成这个样子,真是的……” 整理完毕,她又毛腰将老翁抱住,随之喊了一声:“起!”竭尽全力地将老翁抱回到病床上,当把一切复位后,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哎吆,累死我了!” 此时已经幕降临,华灯初上,我下了病床,来到病房的阳台,透过玻璃窗观看城市的街景,思绪万千。 这时她也来到阳台,一边将刚刚洗完的衣服搭在护栏上,一边问我:“喂,这位大哥,你是不是属牛的?” 我听了一愣:“唉,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一笑说:“我看了你的床头病历牌,推算出来的。因为我也属牛,咱们同年龄。” 经过这么一搭讪,显得熟悉多了,于是开始攀谈起来:“你干这一行多少年了,怎么来的本市,干这一行习惯吗,和你一样的人多吗?……” 这时她打开了话匣子,像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最早在北京干保姆,后来听说这行赚钱多,就加入到这一行来,干了有七八年了。干这一行的我们老乡特别多,一是有个照应,二是有了好活相互介绍,什么习惯不习惯的,不都是为了赚钱养家糊口吗?最近我的儿子打来电话想换手机,说同学的都比他的好。我告诉他,‘你知道你妈妈天天多辛苦吗?天天为人家端屎接尿,晚上还要打地铺……’我们家孩子特别懂事,听了这话连连说‘妈妈,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您非常辛苦,手机我不要了。’话虽这样说,但看到物美价廉的手机我还是要给他买的。我家有一个儿子、一个姑娘,都在上高中,天天需要钱,你说压力大不大?其实我从小也特别爱学习,但我爸重男轻女,说‘姑娘家上学有什么用,早点找个人家嫁了!’辍学后我痛哭了一场。我弟弟就不爱上学,可爸爸偏偏让他上,最终落了个半途而废,还不是在家务农。所以说不管我的姑娘还是儿子,只要用心上,我们两口子就玩命供……” 我打断她的话问道:“你天天这样干累不累?” “怎么不累呀!”她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向人倾诉,于是更说起个没完:“有一次我劳累过度,得了急性阑尾炎,于是立刻买火车票回家治疗。别看我天天住在大医院,有了病我可不敢在这里治疗,花不起呀! 如果遇到难缠的病人,那更是把人折腾的够戗,一次我接了一个活儿,护士长见了我的第一句就是‘第二天你就会卷铺盖卷走人!’当时我没听懂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个老太太呼吸不畅,一天到晚吼起个没完没了,越到晚上越厉害,让人无法休息。一开始我24小时连轴转,到了后来我实在熬不住了,把她安顿好,我就把头一蒙,呼呼大睡,就这样熬了37天。到了第38天的晚上,她儿子在那里值夜,我依旧将一切该做的工作做完开始睡觉。他看到我睡觉厉声说‘我命令你起来!’我说,‘就是机器也要按时关闭,定时保养,何况我是个大活人?’他看我不起来就骂我,并且越骂越难听,我也毫不示弱,与他对骂,最后差点打了110。在我辞了这份工作的第二天,老太太在他们喂饭的时候不经心给噎死了,她儿子在电梯间看到我,两只眼睛还恶狠狠地盯着我,恨不得要把我吃了似的。后来护士长看到我对我挑起了大拇哥,‘你真了不起,你是我见到护工中最棒的一个,将来有了活我还介绍给你。’ 其实我们护工最乐意护理的就是高干,他们姿态高,为人和善,并且不吝啬花钱,给我们的待遇也较高,但不轻易找到。最近我给我嫂子联系到这样一个活,并且还需要人,我就想辞了眼前的这份活,去干那份活儿。这家的家属听说后对我好言安慰,千方百计的挽留我,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忍痛割爱,放弃了那份好活,继续在这里干下去。 我们农村人来到大城市,往往让人家看不起,遭受到的是过多的白眼和鄙视,听到的净是些冷言冷语,让人感到特别不舒服,因此说我就见不得人家对我好,对我好一点我就会好好回报人家。其实我也看得出,大哥你也是个好人。好了不多说了,该看看病人去了。”说完转身回到病室。 我望着窗外灯火阑珊的城市夜空,想起了一句流传很久的俗语:“有福之人生在大方之地。”因为地域的自然环境分布不均,社会的历史背景不尽相同,家庭的出身千差万别,接受的教育参差不齐,等等这一切客观条件,让你我无法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当身处劣势的时候,在追逐人生机遇的这辆满载希望大车的一刹那,往往因为只差一步之遥未能搭上,再竭尽全力地追赶,看到的是渐离渐远,成为一个人生中永远追逐的。 回首再看病室,她在服侍老翁安寝后,自己也躺在铺好的泡沫垫子上安然入睡了。此时,我脑海中浮现出一朵洁白的雪莲花,她从遥远的西北漂移到这座现代化大都市,无论扎根在肥田沃土,还是盐碱荒滩,她都绽放得是那样鲜艳夺目,吐露芬芳,在风中微笑,在中洗去满身的尘土,向世人展示华五千年中国妇女优秀的传统美德,并世代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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