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姨和她的同路人

2010-10-04 18:55 | 作者:A Child of God | 散文吧首发

华姨和她的同路人

“…我在监里,你们来看我。”(马太福音25:36)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么?”我问站在我对面的男人。我们相距不过一米,拘留营的铁网却把我和他分到了两个世界里。

他的请求大出我之所料。他没要我帮他翻译信件,咨询律师,找牧师,或联系家人。“你可以帮我摘下那朵花么?”他指着我身后一朵开在一丛野草上的黄花说道---一种我连踩过去都不会留意到的花。我摘下来递给他。他看着那花的表情,也许就是圣经上所说的天使的面孔吧---一种我曾认为只有当一个黑民拿到永居权时,才会有的表情。

“…耶稣对他们说:“解开,叫他走!”(约翰福音11:44)

辉叔今天看来格外的高兴。他在上周拿到了永居,结束了三年提心吊胆的黑工生涯。他是我认识的黑民中最乐观的一个,就是在他官司最棘手的当口,也未表现出任何的不安。在我印象当中,他只哭过一次,是笑着哭的,一次抹去了他之前二十余年的疲惫,踏上了新的征程。那是在他被保释出来的那个周末,当时他的官司还在进行中,一切都未有定数。他激动地讲着他的过去,讲他如何在地震中与他前妻相识,如何忍受她二十年无休止的‘枕边风’,如何独自抚养她女儿成人…他开始积极地带人来教会,今天来的是个新人。

“小孙,这是Anna。”

从他身后闪出一个女人,年纪有五十开外,她笑着向我点了点头,又低下了头。像她这年纪还如此羞涩的女人,我倒未曾遇过。她叫华姨,职业是住家工。

“那人常住在坟茔里,没有人能捆住他,就是用铁链也不能…他昼常在坟茔里和山中喊叫,又用石头砍自己。”(马可福音5:3,5)

我听到“砰!”的一下摔门声,接着是几下狼嗥般的吼叫,是大军回来了。他只有在醉酒时,才有勇气主动跟人讲英文。每当这情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躲在房间里为他祷告,一面坚持相信神对他有美好计划,一面考虑何时该搬走。他来叫门,我假装不在。我已听腻了他日复一日的吐着同样的苦水,也不想再借钱给他。“两条人命啊!一辈子都还不完!”我为他难过。他是我接触的第一个黑民,虽然他当时已拿到了保护签证,但情况似乎更糟了。我是在他获释三周后遇到他的,他不会英语,身无分文,又无相识的人,所以被安排在一个流浪者的收容所里。时逢他丢了物件,又无法辩说,正自气恼间。他当时不信有神,但承认我的到来是神的安排,从此开始了我们持续至今的友情。与其说我是在和他交友,倒不如说是我在服事神,因为若是没有神的帮助,我必早已离弃他。大军回到他自己的房里,开始摔东西,用拳捶墙,过了许久,听到了他的呼噜声。我舒了口气,“好歹今天没出去闹事”。

“主啊,怜悯我的儿子!他害癫痫的病很苦,屡次跌在火里,屡次跌在水里。”(马太福音17:15)

荣叔笑的时候真的很吓人。我觉得他似乎从不会笑,只是为了表示友好而勉强的挤一下脸,露出一颗镶着金边儿的牙。荣叔态度温和,说话轻声细语,很难想象此人曾两度以吞刀片儿的方式来拒绝离境。我是听人说的,他在得悉将被遣返的当天,早餐时拿了两块面包片,躲进厕所里,把一块刮脸刀片卷在面包里,然后吞下,一小时后才向人宣布,之后被送去急诊,开刀,取出刀片,然后官司从新来过。如此两番之后,法庭直接给了他永居权。是阿洛希牧师介绍我认识他的,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帮他初到澳洲的儿子联系学校。眼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岂料一日我接到阿洛希牧师的电话,荣叔因严重家庭暴力而再次入狱。我当时一片茫然。

“…耶稣啊,你得国降临的时候,求你记念我!”(路加福音23:42)

彼得是在因贩毒而被捕时,才被发现是黑民的,其时他来澳已有十五载。他在监狱里服完刑后,直接被转到拘留营来。我认识他时,他已因着有经济担保,而享有在外居住权,但他依然是难民。他英文流利,从不用翻译,拥有两件美容厅的生意,但再忙也坚持每周上教会。和我所认识的其他难民相比,彼得充满自信,对生活和未来有明确的目标,时常向人见证神是如何拯救和改变了他,每次不经意的讲粗话时,总是立刻认罪悔改。唯一使他愤怒的是,他竟然不能因着太太是澳洲公民,而获得永居权。彼得依然在等待

“我往哪里去躲避你的灵?我往哪里逃躲避你的面?我若升到天上,你在那里;我若在阴间下榻,你也在那里。”(诗篇139:7-8)

大卫比我大一岁。在我还未去拘留营服事之前,他就已积极地参与在那里的聚会了。他成长在天主教家庭里,熟悉圣经,便负起了讲道和查经的翻译工作,深得牧师夫妇的喜。大卫的情况跟别人很不同,作黑民是他自己的选择,并无任何人或事的逼迫。他拒绝了父母要他考大学的要求,说要来澳留学,结果来后不到一个月就逃了学,开始打黑工,最后签证过期,便黑了下来。我不理解的是,他一介黑民,竟然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一做就是七年,到他被捕时,他已是那里的大堂经理。他没有为他的决定而后悔过。

“主耶和华的灵在我身上,因为耶和华用膏膏我,叫我传福音给贫穷的人,差遣我医好伤心的人,报告被掳的得释放,被囚的出监牢。”(以赛亚书61:1)

荣叔在被判了三个月的监禁,一年内不准和妻儿联系。我数次打电话到他儿子学校,仍是找不着他。他们不想让外人介入,我们从此断了往来。几个月后我打通了荣叔的手机,他依然是那么平静,不住地感谢教会,感谢牧师,感谢我。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大卫请我当他婚礼上的录影师,诗班唱着“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

酒席分成了两桌,一边是基督的身体,一边是世界。大为穿梭在其间,不住的敬酒。他终于得到了永居权,开始了新的生活,似乎不需要再躲避什么了。我因着他而感恩

大军出了车祸,开始漫长而又孤独的等待复痊。其间他在拘留所时所画的一幅作品获选参展,画中的女人笑地是那样灿烂,我祈祷这笑容有一天也能出现在她的作者的脸上,只是眼下的大军看上去却恰似他画了三年还未画完的,一头觅水的犀牛,忧郁而茫然。工厂解雇了他,车祸的官司还没有结果,房东隔三差五上门催租,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大军不食不眠,只靠烟酒度日。他故意与世隔绝,我能再次找到他,是因他酒后伤了人,在警局里关了一夜,警察用他的手机打给我,我听到他还在发作。等我见到他时,他已被送回家,带着一身的伤,垂着头懊悔

彼得的申请再次被拒,法庭已剥夺了他上诉的权利。一旦他被遣返回新加坡,等待他的将是死刑,或者终身监禁。教会中联名支持他的人已有上百,他太太愁的体重直线下降。不知有多少人在为他明里争取,私下祷告。然而人们心中都明白,除非神迹发生,否则决无得胜的可能。

我在圣诞节前的那个主日同时得知了三件事:一,辉叔与华姨其实是情侣的关系;二,华姨也是黑民;三,华姨已被捕,现在拘留营中。在这之前的两个月里,华姨向我显出格外的关心,每次在教会碰面,不是送我吃的,就是帮我介绍对象。在这之后的两个月里,我连同辉叔和阿琪(华姨同乡的女儿,也是她为我物色的对象)全心的投入到拯救华姨的大使命里。我的任务包括:去拘留营探望华姨,与保安,律师,移民局和牧师沟通,打电话,写信,填表,翻译,出庭作证;外加安慰辉叔和照顾阿琪。然而结果与我们所祷告的相反,法庭给华姨下了28日后离境的通知。

华姨,青岛人,单身母亲,2005年持期旅行签证入澳镜,签证过期后,四处藏身,作黑工,2009年底因人举报而被捕,受禁两个月,2010年初被判离境,遣返回国。

我在教会今年所办的节庆祝会上遇到岚姐,她不仅拿到了永居,连儿子也办过来了。谈起华姨的事,我犹自遗憾,岚姐却捷然一笑,“别傻了,你不想想,她都来了那么久了,能就这么回去么?现在不知到了那个镇上了呢!”我愣了,此刻我在岚姐眼里就是个不识世事的后生。

华姨究竟是回去了,还是逃跑了,众说不一。我想起第一次去拘留营探望她时,她坐在一把椅子上,左手扶着一张桌子,左脚踩着椅座,右手时不时地拍一下大腿。那神情非但没有半丝羞涩,简直比男人还豪爽。是的,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太多。我想我是永远也找她不着了,除非,还是那句话,神迹出现。我还是这样相信的,所以我还在那里服事。

其实我时常想问那些我所服事的人们,“你们为什么来?”但我却从未讲出口,因为每当我这样想时,耶稣就会问我的心,“你为什么信我?”

拘留营里的铁网越围越多,围在里面的人越来越多,逃跑的与被遣返的也越来越多。然而,来服事的人越来越多,来聚会的人越来越多,决志的和受洗的也越来越多。我不知道神迹何时出现,我只知道,我们都是它的一部分。

“我要把天国的钥匙给你,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马太福音16:19)

20/10/2010

按:韦拉吾移民拘留中心(VillawoodImmigrationDetentionCentre)位于梨西南部,是由联邦政府设立,特为拘留在澳境内无合法居住权的人士。被拘留在内的人群多数来自中国大陆,中东,南亚,以南太平洋。拘留中心分为三个区,一号区所拘留的多为即将刑满的犯人,或将被遣返的寻求僻护者;二号区所拘留的多为尚在等候移民部裁决的寻求僻护者;三号区所拘留的多为刚入境的寻求僻护者。从周一到周日,每日都有来自雪梨不同地区的教会组织来此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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