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州寻旧,古思悠悠

2010-04-17 17:21 | 作者:申辽原 | 散文吧首发

走进旧州,便走进了历史。

旧州很古,地处贵州黄平县的这座小镇,文字记载的历史可追溯至2300年前,文字尚未记载的历史应该更早。

秋时期,在西南这片山清水秀,气候温和的广袤土地上,建立过许多蛮夷部落酋长国,其中有人们熟知的“郎”和“滇”,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部落酋长国,叫做且兰。

清代西南著名学者郑珍、莫有芝曾对且兰辖地进行过细致考证,认为且兰大致包括今日黔东南、黔南大部和铜仁及遵义地区一部,故都就在旧州。

久闻旧州名,未睹旧州容,国庆假日,我决定抽空去看望这位藏于历史深闺的南国佳人。

探古寻雅的心情催我驾车前往,在葱茏的山间峡谷一路蜿蜒,一路盘旋,直至天地豁然开朗,便到了旧州。旧州是个十分开阔的大坝,小镇则依山而建。古老的大坝犹如巨人静静躺在群山环抱之中,舒心地敞开着宽广的胸怀;舞阳河水则似广袖轻舒的多情女子,在巨人怀中几度翩舞,几度回眸,然后恋恋不舍地向山外飘然而去。蓝天白云之下,青山朦胧,逶迤如屏。

居高远望,坝上农家屋舍星罗棋布,随意点缀;收割后的田野阡陌纵横,有农夫在垄上悠闲行走。一声鸡鸣,两声狗吠,给乡间的秋日更增添几分宁静。午后阳光斜照,东边的田野净朗明丽,西边的村寨一片薄霭轻烟,如同笔调淡然的水墨丹青。

桃源之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时此地,我的思绪如此。

岁月悠悠,遥想当年,蛮夷先民们与山水相依,与日月为伴,在这葱茏无际、清水长流的舞水之滨,伐树割草,开荒辟地,年年岁岁,代代劳作,在水田与旱地上描绘着锦绣,用古朴和灵性来酿造着文化。黝黑的面庞,流淌着艰辛的汗水,也洋溢着收获的欢乐。春日播种,日锄禾,到了收获的季节,便大碗喝酒,围住篝火,擂鼓吹角,尽情欢歌。

人们开垦了这片肥沃的土地,创建了幸福欢乐的家园,享受着和谐自然的生活;但是,巍巍大山中有山魈,莽莽丛林里有虎豹,比山魈虎豹更为可怕的是山外的强人,是强人们对这片土地的贪婪与觊觎。

战国后期,南方的楚国为与北方的秦国争霸,派悍将庄蟜率军征伐夜郎,庄蟜却顺道攻克了柔弱的且兰,将其并入楚地,改国为郡,郡治依然设在旧州。

秦灭汉立,在中原政权与大漠游牧民族相互征战无法南顾的年月里,依靠大山的庇护,且兰得以恢复,但面对强大的势力,且兰君不得不称臣纳贡,接受封侯。然而,为了部落的利益,且兰君拒绝了汉王朝令其远征的命令并予反抗,结果,导致且兰被汉帝国重兵诛灭,至此,且兰与夜郎正式纳入汉家天子的王土,定名牂牁,这个神秘的南方古国,终于化作历史的轻烟散去。

此后经年,王朝更迭,战乱频仍,为远离战火,躲避杀戮,众多的苗民西迁而来,后来,汉人也纷纷来到这里。苗、汉先民们背井离乡,辞别宗庙,是为了寻找一份安宁。他们带来大山之外的文化和生产技术,在这个美丽富饶的地方世代生存,共同发展。

舞阳河水汇沅江,过洞庭,入长江,中原和楚地的商品溯流而上,至旧州由陆路分转各地。春秋至清初,旧州一直是连接西南与湘楚乃至中原的交通枢纽,是黔中极为重要的水运起点和商品集散地,古代的旧州,商贾云集,文化昌盛,船夫、脚夫和马帮,络绎不绝于山道和水路。马铃声声,吆喝阵阵,记录着他们的劳累和艰辛。

如今,商周的故事早已尘封黄卷,唐宋寺庙也仅存断壁残垣;只有明清的古旧建筑在遥忆繁华的昨天。

镇中随处可见的徽派民居,迄今已有二、三百年历史,应该是伴随洪武兵戈西进的江淮文化遗迹。六百多年前,屯居此地的江淮先民们将深深的乡恋倾注到建筑文化之中,于是,这种文化便开始在且兰故土落地生根并世代延续。屯居者不远千里,带来了民居,带来了庙宇,带来了淮北的豪爽坚毅,带来了江南的杏花春。今天的西上古街,青砖黑瓦,飞檐翘角。檐下之人,悠闲自得,神情淡然,古风几许,行走其间,仿佛置身明清市井,似乎还隐约可听见花鼓之声和吴侬软语。

信步古街,行至“朱氏宅院”,主人邀入。但见宅院幽深,房屋古雅,虽历百年岁月,花窗木雕仍旧完好无损,人物禽兽依然栩栩如生。宅院旧主为布帛商人,主人取一牌匾示我,上书“洋货疋头”,由此足见当时旧州商业之繁华。

经济繁荣必定促进文化昌盛,文化昌盛则催生杰出人物。由于远离中原文化,远古时代,这方土地没有什么著名人物见诸史册。明中叶起,旧州俊杰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出来,至清末,这300多年间,全县共有29名进士,251名举人题名金榜。若非文化源远流长,代代传承,这地处西南一隅的“蛮夷”之乡,要“科名辈出”,绝对不可思议。

明清时期,这个县的历史名人有:明广西右布政史周瑛、明都察御史解立敬、南明太常博士陈正心、清山东巡抚朱定元、清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石赞清、参加康梁“公车上书”的乐嘉藻等人,

这些名人中,晚清名臣石赞清尤其值得称道。

石赞清出生于旧州寨勇村,祖上几代将军,至赞清曾祖,家道中落。石赞清自幼父母双亡,家境贫寒,在贵阳编竹笠为生的伯父将其抚养。赞清聪敏好学,进士及第,然后步入仕途,由知县、知府,直至布政使、巡抚、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侍郎。他为官三十余年,廉洁、清正、勤政、民,官声甚佳,政绩优异。

第二次鸦片战争时,英法联军攻占天津,蹂躏百姓,清廷官员纷纷逃离,作为天津知府的他却坚贞不屈,迳往敌营,义正词严,怒斥敌酋,并在谈判中据理力争,拒签丧权辱国协议,英人大怒,扣其为人质。他毅然绝食以抗议。百姓得知,数十万人聚集英军营外,日日高呼“还我石父母!”,英人无奈,只好将他体面送回。天津因有民谣颂赞:“为国为民天津府,刚毅不挠胸有主!”

带着对这位名臣的景仰,我到寨勇村寻到石家后人——石赞清的第五世孙石朝林,石朝林已年逾花甲,退休回乡,以种田为乐。他热情地接待了我,并拿出其弟所编《石氏族谱》让我了解石家历史。言及祖上,石朝林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中国人讲究光宗耀祖,其实祖宗的荣光也会耀及后人。

山水育人,地灵人杰;外来的杰出人物也为旧州的历史文化增添着色彩和底蕴:

明末清初的抗清名将,南明礼部尚书史可法,自幼跟随任黄平知州的祖父史应元生活、读书,在旧州度过了童年和青少年时代;

一代文豪郭沫若的外祖父杜琢璋曾在旧州担任黄平知州,郭母杜邀贞在此地出生。郭母一岁时,苗民起事,旧州城破,郭外祖父、母和两个姨妈及婢女、男仆皆殉节,忠义的奶妈带郭母冒死逃离,幸免于难。

英籍瑞士传教士勃沙特长期居住旧州传教,与长征进入贵州的肖克、王震红六军团相遇,被邀翻译地图,勃沙特与红六军团辗转奔波560天之久,是随红军长征仅有的两个外国人之一。后勃沙特撰写回忆录《神灵之手》在伦敦出版,成为西方最早介绍红军长征的专著。

二战后期,美军机场在旧州建成,威震倭寇的“飞虎队”队长陈纳德率机进驻,取得辉煌战绩。

光阴荏苒,世事变迁,漫长的两千多年里,旧州从国都到郡治,到府治,州治,县治,直至成为一个小镇,政治的耀眼辉光早已湮没于历史的烟尘,经济的繁荣色彩也无可奈何地逐渐退去,至清康熙年间,州府迁往今日黄平县城所在的新州,旧州便真正成了“旧日之州”。

今天的旧州虽依托宽阔富饶的大坝,沉淀着厚重的历史文化,但繁华程度明显不及狭小盆地中的黄平。繁荣之舟的行进,取决于政治之舵、经济之帆,文化不过小小的船浆,辅助而已;而文化之树的繁茂,也有赖政治的沃土和经济的清泉,否则只能留下枯萎的记忆

在旧州,向当地人问及旧州历史,大多只知旧州之旧,不知旧州之古,问旧州历史多长,有人笑答一、二百年。再问史可法、石赞清、郭沫若、陈纳德,多数居民不知何许人也。

旧州老了,昔日的旧州,仅存在古书的字里行间中,古庙的陈梁旧柱上,以及明清的青砖黑瓦里;也许古老街巷的悠闲漫步,农家村寨的狗吠鸡鸣,夕阳残照的暮霭炊烟,还能唤起几缕旧时的回忆。

感受古镇,固然需要品味古街、古屋,但我更愿意接近其山水和田野,因为这山水和田野之中蕴藏着远古的神秘。

于是,我寻一镇外馆舍歇息。

夜半时分,未能入眠。秋凉如水,凭窗远眺,银灰色的月光下,远山更加朦胧,农舍潜入暗影。秋虫唧唧,蛙声起落,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气息。

夜色遮住了现代;月光带人回到远古。这轮明月,曾照耀过夏商周秦,汉魏两晋,照耀过隋唐五代,宋元明清,照耀过《史记》、《汉书》和《华阳国志》,照耀过书中的且兰、夜郎和牂牁古郡。

月光下,我在追思:那青山绿水,那鼓角争鸣,那络绎不绝的商旅,那万家灯火的繁华胜景。

评论

  • 金陵客:楼主的历史知识丰厚,但仅仅罗列有掉书袋之嫌。如发表增加自己的思考,更有感染力。不知然否?
    回复2010-04-18 0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