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做我的眼睛

我记得我是一个很喜欢阳光的女孩子。我记得那年的阳光很好，我记得那年，我开始憎恨太阳，憎恨它的发出的媚丽光芒。

2002年，我十八岁。贪恋阳光，日复一日地站在阳台上，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太阳，你是怎么发出这么艳丽的光芒的呢？为什么你这么明亮？

有这么一天，我看完一整天的太阳，直到它渐渐地落山，我才依依不舍地从板凳上爬了下来。天黑了，我就睡觉。只是我还不懂，为什么醒来后，每天都是天黑。为什么醒来后，我再也看不见阳光。

难过是必须的。妈妈带着我辗转于各大城市的医院，求，无果。无奈，我被送进了盲人音乐学校。

失明前，我是学钢琴的。阳光是我的钢琴老师。

失明后，我还是学钢琴的，只是阳光不再是我的老师。

我喜欢阳光。我喜欢他纤长完美的双手。我喜欢他弹琴时的姿态，我喜欢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光芒，就像太阳一样。我贪恋阳光。

人，不能太贪心。

2008年，我二十四岁。我在钢琴界已小有名气。我开始成为别人的老师。阳光说过，我是个聪慧的女孩子；他说，我能弹的比他好。有了他的鼓励。我觉得，什么苦都是甜的。

做家教，对我来说，很适合。我看不见小孩子们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们一定和我小时候练琴一样，烦躁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远远望着窗外的小朋友，看他们打闹，玩耍，自己却被束缚着。

他是个叫阳阳的小男孩，才六岁。跟着我学琴，喜欢问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老师，我为什么要学钢琴；或者是老师，为什么你看不见还能弹的那么好；还有就是老师，钢琴会不会被我们弹破之类的问题等等。我常常被他逗笑，教他的一个月来，我都没有见过阳阳的父母，接送阳阳的是他奶奶。

“老师，你为什么会看不见？”有一天阳阳这么问我。

“阳阳啊，老师小时候喜欢看太阳，看着看着，老师就看不见了。”

“哦，那老师，你可不可以当我妈妈？阳阳喜欢老师。”

“为什么呢？阳阳不喜欢现在的妈妈吗？”

“阳阳没有妈妈。”我听见他颤抖的声音。

“好阳阳，老师抱抱。”我搂过他，“老师陪你弹琴好不好？”我摸索着找到琴键，握着他的小手……

那时我们弹着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弹着弹着他就在我怀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小小的泪滴。

“阳阳，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是我的阳光回来了吗？还是我臆想了。为什么这声音这么熟悉。

会是阳光么？我坐在琴椅上，找寻着他的方位。

“你就是阳阳的钢琴老师？你好，我是阳阳的爸爸，这孩子给你添乱了没有？”

“没有，阳阳很乖的，我很喜欢他。”是我认错了吧，阳光不可能不认识我。

希望我真的只是认错了，都六年了，你还在挂怀么？

“老师，我爸爸是钢琴家，为什么不教我？”

“阳阳，爸爸要演出，没有时间啊。你爸爸那么棒，那阳阳是不是要努力学琴，到时和爸爸一样那么厉害。”

为什么他和我说他只是个商人？

“老师，我做你的眼睛好不好？“琴键突然一声钝响，发出了不和谐的杂音。

“阳阳，你刚才说什么？”

“老师，我做你的眼睛好不好？”说着他跑开了一小会，老师，“这是爸爸写的曲子，《请让我做你的眼睛》。今天阳阳特意带来的，阳阳弹给老师听好不好？”说着，他就一个指一个键地弹起来。他才六岁，还不会弹琴的指法，还不懂怎么连续地弹，还踩不到脚底下的踏板。那么断断续续地弹着，听着听着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滴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当作不认识我，你是阳光，是我爱的那个阳光。

我记得那年你说我怎么这么喜欢看太阳，我说我喜欢它的光芒。你说这样很伤眼睛，我说如果我真的瞎了，你能做我的眼睛吗？我对你说我喜欢阳光，喜欢到不在乎自己的眼睛，我就想看着你，一直看着你。如果我看不见了，请你做我的眼睛。你说，你的婚期定在大暑那天，你说我是个好女孩，会有更好的选择。

那好吧，看不见你，我就看阳光吧，它就是你，你就是它。

而我的光明永远停留在大暑那天。

阳阳的妈妈在生下他后就走了，原因是捉摸不透艺术家那复杂的感情，她觉得他不爱她。

“阳阳。”是他。

“阳阳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去看看他。”

“等等，这个是你写的么？”我摸索着站起来，试图走到他所在的方位。“你连扶我一下都不愿意么，阳光？”我扶着琴，“你知道么？失去你，我的世界就失去了光明。连小阳阳都在关心我，想要做我的眼睛，为什么你不呢？”

“没有你没有阳光，我在黑暗中就没有支点。我只能靠那所谓的信念，那所谓的爱支撑着我走下去。亲爱的，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呢？”

“你写的那首歌又是什么意思呢？你还爱我？还是，你一直愧疚着？”我将手中的乐谱扔在地上，整个人瘫坐下来。我曾无数次幻想着我们的重逢，但我没有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狼狈不堪。

“我知道我这个样子不配你，我也没有纠缠你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呢？我那么爱你，你的声音我烂熟于心，怎么会听不出。”

“对不起，蔚阳。”他扶起我，“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傻。当我知道你出事后，我才真正明白阳光的意义，我才真正明白，阳光看上去真的很刺眼，我懂你的勇敢，懂你的感情，懂你的委屈。可是一切都晚了，是我对不起你，辜负了你。我开始作曲，开始想念你。后来阳阳的妈妈走了，我也想过去找你，但是，我伤你这么深，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所以，你只是愧疚。”我站起来，“那大可不必，我的眼睛不是你害的，与你无关。不过，阳阳弹的真好听。”

“谢谢你，让我认识阳阳。我要找我的眼睛去了，再会。”我凭感觉走到了阳阳身边，“阳阳，老师走了，就不回来陪你了，你要听话哦。”说完吻了吻他，虽然你睡着了，但是老师道过别的，别怪老师不告而别啊。

“你接阳阳回家吧。”

我要去找我的眼睛。真的，我不要愧疚。

打车去机场时，突然听见广播中在插播一场音乐会，是阳光的声音。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忍不住听下去。

他说，这是我为心爱的女孩作的一首曲子，希望有一天她能听见，让她知道，我一直愿意做她的眼睛。

如果当初，我不在乎名誉，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不在乎一切的一切，如果那时我只在乎你，那么此时我们就能互为彼此的眼睛了。

《请让我做你的眼睛》。

“司机，请掉头！”只要你还爱我，还在乎我，还在想念我，你就是我一辈子的光芒，我相信你会照亮我。我知道你觉得对我有亏欠，但是没关系，这辈子，你注定是我的阳光，注定是我的眼睛。

阳阳，以后老师就是你的妈妈。

全文完文/莫堇颜

2010-2-252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