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锚

表弟半个月前来电话，说黔南山区有一批山货，价廉物美，倒到广西来，肯定有赚头。小马是个生意头脑灵光的人，有钱赚岂不动心？他腰缠几万块钱，开上轻型货车，到黔南山区收山货去了。

临出门前两天，小马眼皮老是跳。他暗中思虑，不太吉利呀，还去不去收这趟山货呢？为这事他还是忍不住告诉了老婆，老婆更是迷信，劝他那就别去了。小马何等人，江湖上下混了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再说一趟回来，也许赚回一两万，比起那些老实巴交的上班族不知强多少倍去了。远的不说，年初冰冻雪凝那阵子，光卖方便面就赚了近万元，虽然买卖中与人交恶，差点动了拳脚，也被工商人员罚了点款，这算不了什么！

小马在老婆唠唠叨叨的叮嘱下，悄悄开车上了路。一路平安抵达黔南山区，找到了当地山货老板，买卖成交，没有什么不顺嘛，看来多虑了。

“马老板，”胖胖的山货老板对小马说，“生意做成了，庆祝一下，搓一顿再走！”

小马心想，货款反正交付了，胖老板人也厚道，不会有什么歪门邪道吧？只是这山货还是拉回去早点脱手才见得着钱哩。“胖老哥，盛情领了，我得赶路要紧。”小马说完就要发动车子。

“我家里烧了一锅黄焖野兔，不尝尝？后悔不怪哦！”胖老板满腔热情地眯着眼说。

小马就爱野味这口了。如今这山野动物比人值钱，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呢，谁乱整谁被抓。不过这山区里山高皇帝远，偶尔是尝到野味的，也不大有人管。小马忙了一上午，肚子也咕咕叫了，他知道那野兔比鸡肉还香呢。“哎呀，山里的朋友就是客气呀，那就给胖老板面子，尝一下手艺！”他熄了火，笑容满面地强调：“酒是不能喝哦！开车，开车。”

既尝了野味又节省了饭钱，又热络了感情，划算！小马是从不做赔本生意的，他收了车钥匙，迅速跳下车来，仔细地检查了车门，这才一把搂着胖老板厚实的肩膀，有说有笑地朝胖老板家走去。

后悔的事就是从饭后开始的。车子上路半小时，小马先是觉得肚子翻江倒海，雷鸣般咕噜叫，还伴着阵阵隐痛。“这死胖子弄了不干净的野兔！”他一路骂骂咧咧，隔三岔五地停车，往庄稼地里跑。小马明白，是自己吃多了，噎食了。但他宁愿相信山里人太不讲究卫生，也不会承认吃多了。

这还不算，下午五点多，离高速路还有二十多公里的样子，前不巴村后不挨店，车子水箱竟然开锅了！原来是一根水管破了。小马忍着肚痛，翻箱倒柜，却怎么也寻不见备用水管。眼看着天就黑下来了，肚子也还痛着，车子走不了半里地水箱就开锅，那平时就看见的备用水管哪去了！

“妈的！”小马坐在地上，背靠前轮，脸色惨白，恶狠狠地骂着。四周渐渐黑了下来，山风吹动树叶哗啦啦的响，仿佛一群人在嘲笑他似的。讨厌的蚊子也聚拢过来，轮流攻击他的皮肤。只有朦朦胧胧的大山，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和他的车。“早知这样，老子还真不该跑这趟山货！那死胖子老婆烧的野兔，肯定是在小水沟里洗的，味道也不咋个地嘛！这条烂泥路，山穷水尽的地方，唉．．．．．．”

会不会是报应呢，小马自问。自己为人处事不差呀，虽然生意上偷奸耍滑，那也是必须的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天经地义，无商不奸嘛，怪不得谁。

忽然，小马眼前一亮，有摩托车灯由远而近。

“老兄，咋回事了？”一精壮青年摘下头盔，大声问小马。

“倒霉呀，水箱开锅了，走走停停。”小马鼻头酸酸的，差点落下泪来。“兄弟，你有备用胶管吗？只要一小节。”

精壮青年接过小马殷勤递过来的好烟，扫了小马一眼。“听口音你是桂北的？好面熟．．．．．．”

“是啊是啊。兄弟去过？”小马点头哈腰道：“兄弟，有备用胶管吗？只要一小节，我开钱买。”

“这年头有些东西买不了。”精壮青年看小马一眼，脸红脖子粗地大声说道。

“兄弟，你开个价！”小马又准备掏烟。

“冰冻时坐大巴回家过年，路过你们那里！”精壮青年跨上摩托，戴上头盔，丢一句话：“那时候呀，真让人寒心！”然后扬长而去。

小马望着远去的摩托青年，他非常恼火，仿佛自己置身于冰天雪地里。

那该死的冰冻。满山的冰溜子，白皑皑的。电线塔倒了，停电。水管冻上了，停水。狗跑在公路上，摔了个四脚朝天。整个山城死去一般，恐怖，静得吓人。高速路入口，所有车辆被迫待命。乘客们饥寒交迫，四面楚歌，一个个犹如困兽，走不了了。小马见状一阵窃喜，把老婆小卖部里所有的方便面，啤酒饮料，饼干小吃统统装上车，再烧几瓶半开不开的水，就直奔高速路收费站而去。车厢边上还大书几个字：肚皮加油站！

“哎！方便面啦，有免费开水啊”小马扯开嗓子叫卖起来。“还有饼干……啤酒饮料和小吃！要买从速啊！”

“老板，方便面来一个。”有人拿着三块钱，从大巴车上招手。

“好咧！”小马麻利地将方便面泡上，走到车窗下，站住，只让那香味飘进车子，就不把面递上去。

“老板，我这是三块钱，不用退零，先给我！”

“什么！三块钱，闻闻得了，十块一个！”小马吼道。

于是就发生了争吵。小马威胁地说，嫌贵呀，等那边卖十五块的来了，你们再买。小马见众人小声嘀咕，接着连珠炮似的说，这五十年一遇的冰冻还不晓得多久才化，城里停水停电，我们饭也吃不上，把方便面拿出来，是伸出援助之手哦！

“我看你是伸出黑手！”

小马被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抬头看见一憔悴面容的青年正怒目圆睁地对着他，不由得恼羞成怒。

“你小子饿晕了是吧！”小马对着憔悴面容的青年指指点点，口角生风，“你想饿就一边吞口水去，要坏了老子的生意，找打呀！”

憔悴面容的青年一听更气了，不甘示弱地应道：“还想打人！我不怕你！”

众乘客见情况不妙，纷纷劝阻青年人。小马也惦量着他们人多势众，乘机开车溜了。这事不久就被工商部门知道，罚了小马三千元。

四周静得吓人，偶尔有一辆摩托弛过，骑车人连问都没问他一声，唉，世态炎凉啊！

这时又来了一辆摩托，稳稳地停在小马跟前。小马透过灯光，看见两个大山一般的身影向他走来，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哈哈，马老板，我来了。”胖老板笑容可掬地大声说，向小马快步走来。

“原来是胖老板！”小马如见了亲爹般，双眼含泪。

“马老板，这是我大儿子。”胖老板将精壮青年拉到小马跟前，乐呵呵地说：“他回家跟我讲了。我一猜肯定是你的车抛锚了，急得我直跳脚，就叫儿子赶快追来了。”

“胖叔！”小马鼻头一酸，掉下两行泪水。

“哎，你脸色不对，病了？”胖老板摸着小马的额头，关切地问道。

“我．．．．．．好象噎食了。”小马终于底下头来。

“山儿，你给马哥换备用水管，我去找点草药给马哥吃。”胖老板对儿子吩咐着，一转身就上了山坡小道。脚步声咚咚而远，手电光却很亮很亮。

很快，山儿就把水管弄好了，胖老板也捏着一撮草药回来了。

“这是治噎食的草药，你放在嘴里嚼着，也许会好。”胖老板笑道。“不嫌脏吧。”

“哪里哪里．．．．．．胖叔，山兄弟．．．．．．我，我，我．．．．．．”

父子俩几乎异口同声说，什么也不用讲了，人好车好，一路平安。

“不。胖叔，山兄弟，卖方便面的人是我呀，我不是人！”小马摇着父子俩厚实而温暖的大手，羞愧难当。

“马兄弟，我们都知道是你。”胖老板认真地说：“人和车一样，总有抛锚的时候。但是，人和车也不能总是抛锚啊。勤劳致富，正直赚钱就好。”

“嗯！”小马很认真地点着头。

三双粗糙的大手重叠着握在一起，在车灯下显得格外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