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2010-02-05 21:25 | 作者:蓟门萍客 | 散文吧首发

大姐长我九岁。

我和我的弟弟妹妹是在大姐的背上长大的。

为了我和弟弟妹妹,大姐只念了两年书。等我上学的时候,大姐总是背着我的弟弟或者妹妹趴在教室的窗户的外面等我,然后一起回家。每遇到写字之类的事情,大姐总是说“你写吧,你的字好”。每当这时,我总认为,是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剥夺了大姐读书的权利。

等到弟弟妹妹都上学了,大姐便去了南方的舅舅家,去照顾病弱的舅舅,同时还能减轻父母的负担。

大姐走了,这一走便把根扎在了南方。那时,我还不知别离为何物,只知道每天早晨不再有人给我梳小蜻蜓(一种梳在头顶的发梢朝上的小辫),每天晚上不再有人搂着我在被窝里讲瞎话儿,每个星期一的早上不再有人给我换上散发着皂香的衣服,我只是感觉到一种不再有人依偎的孤单,我只是知道从今往后不能再与大姐朝夕相处。

父亲无可奈何地做着“右派”,母亲含辛茹苦地支撑着困顿的家,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开始盼望大姐回来。大姐回家来的时候,我们便会有新衣、新鞋穿,还会有不曾吃过的爆米花。当弟弟妹妹如张着小嘴的雀儿围着大姐要这要那的时候,我会在一边静静地看,静静地想:大姐是那么瘦小,她何以能够扛着整袋大米,在漯河车站从这个站台爬到那个站台,然后爬上拥挤的列车?后来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大姐居然扛回了一支南方的竹扁担,厚实实的,光溜溜的,回来的时候两头挑得满满的,而走时却两头空空。大姐就是用这支普普通通的扁担挑来了我和我的弟弟妹妹的渴望,挑走了父母肩头的分量。

后来,大姐嫁人了。后来,大姐做了母亲了。再后来,大姐就很少回家来了,每年大约只有一次,但那包裹却时常寄回,包裹里的内容时常变换,由新衣新鞋到毛衣毛裤,有弟弟妹妹和我的,更有父母的,甚至还有我和我弟弟妹妹的儿女的。毛线衣由膨体纱到混纺到全羊毛,兴什么织什么,大姐对毛线活悟性极高,任何一个花样看一眼便记下了,只要有一件漂亮的毛衣从眼前飘过,不超过一个星期,大姐便会织出相同的一件。我的毛衫时常变换花样,同伴们都惊叹“你织的毛衣真漂亮”,我很自豪地说“是我大姐织的”,这时候,他们不只惊叹,还有羡慕:“你真幸福,有这么一位巧手大姐。”是的,我真的很幸福,假若我的大姐心中没有装着她的弟弟妹妹,那她仅仅是个巧手织娘而已。大姐把她的闲余时光全都织进了五颜六色的毛线,她把她的牵挂思念全都嵌进了一件件五彩的毛衫,她把她的亲情延伸到了我们的后辈,我们一直都沐浴着大姐慈的光辉。看着大姐疤痕斑斑的手指,我几乎泪下,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你不能再织下去了,再织下去,手指要废掉的。大姐说她一天不织就闷得慌。有一段时间,由于指甲秃得几乎没有,大姐不得不放下了心爱的毛衣针,但没等到指甲长齐便又重操旧业了,大姐说她闷得受不了。等到织得实在没有什么可织了,大姐便变着花样钩织手提袋、围巾、帽子、拖鞋等小东西,使我和我的弟弟妹妹永远引领小城的毛装潮流。

大姐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乐感又特别强,一首歌只要听过一遍,没有记住词便已会哼曲子了。后来说起大姐,母亲总要惋惜地说:“假如当时有条件,一定要让你大姐上音乐学院”,负疚之情溢于言表。我憎恨贫穷!贫穷,使我和我的弟弟妹妹失去了一位做歌唱家的姐姐。

大姐把她的心的一半留给了我们,用她的心的另一半营造着她的沉重的家。外甥乐乐原是一个乖巧的孩子,是大姐远在他乡的寄托,而乐乐在十五岁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得了精神病,好的时候依然乖巧,而发作起来却六亲不认,见人便打,大姐的脸上、身上时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乐乐的行为还殃及了邻里,大姐唯恐再闯大祸,便将乐乐送往了精神病院。很长一段时间,大姐都是在精神病院——家——精神病院间来回奔波。高昂的费用没有减轻乐乐的病情,却花光了大姐仅有的积蓄。也许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大姐才重返老家,我们姊妹几个二话不说凑积着为乐乐治病的钱。这是我记事以来大姐唯一的一次向家里伸手。我的倔犟的大姐啊!

那一分沉重的母爱使大姐信起了神,在服药的同时,大姐开始带着乐乐南上北下观香、僻邪,有好多次都露宿在乡间的麦秸垛旁,那晶莹的霜花、那被蚊虫叮得布满红斑的肌肤都成了大姐心中挥之不去的记忆。抱着祈求神灵保佑儿子痊愈的希望,大姐硬是走遍了能够找得到的寺院。然而,大姐的虔诚并没有感动上苍,在前年天那个多的季节,乐乐还是在一次意外中死去了。不再听乐乐甜甜地喊“三姨”,在我已经是肝肠寸断了,而不能再听乐乐喊“妈妈”,大姐情何以堪?在忙着送乐乐的那几天里,我没有看到大姐的眼泪,在我眼前晃动着的是大姐那干枯的面颊,那似乎是一之间长出来的白发,以及那双空空洞洞的大眼睛。我说“大姐你哭出来吧,你已经尽心了啊!你没有过错啊!”大姐只是摇头,嘴里不断地重复着:“再过几天,乐乐就满十八岁了。”我怕大姐精神受太大刺激,极力劝大姐和我一起回老家,而大姐不肯,她说“乐乐还在这儿呢,我不会有事的”。我的坚强的大姐啊!

告别了大姐,我的心却一直悬着。我的坚强的大姐啊,你可好?

后来,大姐回来了,依然是大包小包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头发许是染过了,精神得很。我知道,大姐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大姐长我九岁。

大姐和我异父同母。

叶落要归根。我和我的弟弟妹妹时刻都在盼望着大姐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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