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和他的猎枪

2013-04-11 13:22 | 作者:雪国舞青衣 | 散文吧首发

我从小对外公有几分惧怕,他经常穿着一件洗的都发黄的军绿色中山装,中等身高,挺拔的身姿颇有几分将军的气魄,他的双眼在又浓又长的眉毛下发出一种威严的光,还有他的下巴上无论怎么刮都会清晰的看见那黑黑的胡茬。我们从小就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是因为父亲家境贫寒,加上兄弟姐妹有七个才入赘到外公家做了大女婿。外公很少陪我们玩耍,对我们要求总是很严格,只有在喝醉酒之后在我们面前才会变的活泼,或是在闲暇时总摆弄他的猎枪,还对我们讲如何去使用,那时候我发现他会讲的滔滔不绝,他明知道我们对他的枪毫无兴趣。我很清楚那支枪对他来讲有多重要,简直就是他全部的精神寄托。记得外公曾经说过那支猎枪是我爷爷给他的,还说我爷爷以前用枪打下了一只比我还长的老鹰。外公和爷爷那时是无话不谈的,只要有空两老头肯定是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有时两个人一边编着手中的竹篮一边聊至深

家乡地处丘陵地带,座座相连的小山中间夹着一块块少的可怜且高低不平的良田,生产队里平均每人连一亩地都分不到,加上獐子野兔和刺猬等不断糟蹋庄稼,有的农户连一年的口粮都打不到,所以不少人家都备有自制的猎枪且精准度都很高。

记起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住在我家隔壁的同学借了一本书给我看,我至今还记得那本书是收集了林青在曾经的北大荒写给好友的信件,书名大概叫做《冰凌花》,里面讲述的是作者在当时的北大荒经历的事,从猎人如何与山里的野兽展开生死搏斗讲到温馨的《风一家店》,从上山采野生猴头菇有如何的技巧讲到当地的猎户门竟能听得出最后一队南迁的大雁鸣叫声,从那无垠的未开垦的荒野地讲到作者和那些开荒者们经历了多少磨难将其变成了北大仓,最后走入了《大豆摇铃的季节》,于是我对那片神奇的土地也就有了无限的向往。当然家乡是不会有那书中所描述的凶猛野兽,毕竟我们的居住地不是那少有人迹的蛮荒地带,可每回看见外公将长长的猎枪扛上肩头,笔挺的腰上系着自制的装子弹的布袋,袋一角还悬着牛角做的火药筒,就会使我不觉联想到那书中的故事

外公总会在日落时分出去打猎,带着照明的矿灯,唤起家中的大黄狗就匆匆离开了。经常在半夜时分我会被外公在楼下的大叫声吵醒,我在楼上闭着眼习惯性的向楼下喊了一声:“外公,又打到什么东西了啊?”“小陈晨,快来看啊!这回打到的东西保证你没看过!”外公的声音从楼下的院子里立刻传了上来。其实根本就没什么新奇的猎物,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只快要死了的猫头鹰,还有一只被打断腿的獐子瞪着惊恐的双眼龇着牙向我们发出怪叫,要么是猪獾或狗獾,野兔天天都有,记得外公最多一次打回来七只野兔,可以想象当时的野兔多的已成了灾害,地里种的大豆刚从土中冒出两片嫩芽时就会在一夜间被一扫光,若是遇上体型较大的獐子会将快要丰收的玉米地糟蹋的面目全非,猪獾会在红薯地里刨尽食物为止,所以只要在它们经常出没的地点蹲守多数不会落空。

那时的野味实在不值钱,一只五六斤重的大野兔只卖五块钱,外公就算打回再多的猎物也很少将其卖给饭店,有的送给邻居,有的由外婆处理干净之后放入大锅中煮,那香味仿佛几里外都能闻得到。记得那时家里没有冰箱,外婆会把剥了皮的獐子用刀分割成大块大块的肉放入铁桶内,然后将铁桶用绳子拴牢系到井里,让桶底贴在冰凉的井水上,这样能使獐子肉保存好几天,那可绝对是个天然又无任何污染的大保鲜箱哦!

大概从九八年开始,政府派人开始在乡下没收猎枪,是因为许多野生动物受到国家保护,再说私人拥有枪支也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我们都可以理解,外公却将他心的猎枪送到爷爷家藏了起来,几年之后风头过了外公才把那支猎枪偷偷的带回家来,之后便及少出去打猎,因为怕村里有人举报。那支枪始终静静的挂在外公房间里,有一个夜晚我们全家在睡中被“嘭”的一声巨响惊醒,我立刻下床第一个冲进外公房间,当时外婆站在床边脸上显然一幅受了惊吓的模样,床上白色蚊帐的一角被烧了个大窟窿,外公低着头在房间的地上小心地寻找着什么,他喃喃自语道:“唉,枪走火了,还好没伤到人。”发生这件事后固执的外公仍舍不得将这支猎枪上交给政府,还经常拿出来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用布轻轻的擦拭着,我从没看见过那支猎枪会落上灰尘,古铜色的枪杆一直都闪出暗暗的光,那种静谧的光似乎在讲述着它与外公曾经风共度的岁月,也只有它记录下了外公翻山越岭留下的每一个脚印。

二零零五年的节,外公在去探望老太(外曾祖母)的路上因避让一辆极速行驶的农用车不慎跌入小下,从此外公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那笔挺的腰杆再也无法直起来,仿佛只在一夜间他从一位威武的将军变成了驼着背的老头,有时看见外公走路时手里多了根小竹竿我的心里痛的总想落泪,我知道从此再也看不见他扛起那支沉重的猎枪迈着大步在夕阳里消失的背影。在那几年里爷爷的耳朵也彻底聋了,外公和他交流变的很吃力,自那时起他们在厨房里的那张小桌子边喝酒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 如今我已为人母,有空也常带上我那可爱的儿子回去看望外公外婆。每次踏入那片饱含着我深深牵挂的土地脚步竟如此的无力,外婆一直没什么变化,她的头上连一 根白发也难得找到,外公却像已步入风烛残年的老人,我发现他那黑黑的胡茬已染上了霜花的颜色,秃了的头顶周围只剩下些稀疏的白发,几根银色的长眉像柳丝一般静静的垂在眼角两边,岁月已冲洗掉他眼中的光芒……,我一直不敢看他那清澈透明的双眼,其实是我心里不愿接受突然变的如此苍老的外公。偶尔间外公还是会拿出陪伴他多年的那支猎枪,弓着腰缓步走进院里然后找一只小板凳坐下,将修长的枪身轻轻的放在他的大腿上,用一块布反复的来回擦着,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是在对待自己孩子一般,我能感受到他的心在那一刻有多么的平静,还有他脸上洋溢着像小孩子一样满足的笑容,这又让我感到一丝欣慰。我有时会刻意的问外公一句:“现在还出去打枪吗?野兔多不多啊?”“哪还能打枪啊!兔子多的要命,黄豆叶都被吃光了,枪射击时劲太大喽,有一次捣在我的下巴上痛了好几天……”外公的神情立即像阳光般绽放出年轻的光,此时的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却会心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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