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

2013-04-09 09:05 | 作者:草原白杨 | 散文吧首发

大概是十岁那年的某一天,我家突然来了两位远房客人,是一对父子母亲让我称呼年长的叫舅舅,年轻的叫表哥。那种叽里拐弯的亲属关系,直到今天我也没搞明白,因为东北人在过去都比较崇尚亲套亲,所以拐来绕去的让我更加糊涂,我母亲姓包,舅舅也该是姓包,可这对父子却不姓包,我就搞不明白了。当时这个舅舅患了精神病,去我家时正处于大病初愈阶段,意识还属于半清醒半糊涂状态。其实他本家亲戚在乌兰浩特还有好几家,可是他却一味的坚持要到我家养病。看到人家如此看重我们,父亲便收留了他们。当时他的状态真不乐观,记得那天我家正在挖压水井,他站在井边探着头向下边看边说:“挖这个干嘛?是给我看病吗?”可见他虽然刚从医院出来,情况并未完全好转,后来的情形确实也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还关照我,看书不要那么近,也不要看那么久,以免伤害了眼睛。犯病了就必须由专人看管,稍不注意,他就跑了。那时的农村人们都很忙,大人们不是到农田里忙农活就是在家里忙家务,哪里抽得出闲人看护他呢?况且他犯病的时间也不固定,即使是人们熟睡的深,他也会游一般溜出去,因此我们家几乎是上到大人下到我这十岁的孩童都被分配轮流看护他。也不记得当时是文革停课阶段还是暑假休息期间,反正当时我很空闲,于是就被分配白天看护他。开始的时候很担心,以我当时孱弱的身体看护一个正值壮年的大人实在是自不量力,事实也正是如此,他虽然意识不是很清楚,但只要是我值班,见身边没有其他大人,便开始往外跑,我便一边拽他一边大声呼唤向大人们求救。后来不知哪个邻居或伙伴给我出了个馊主意,说舅舅是被黄鼠狼迷住了,黄鼠狼最怕锥子,你用锥子就可以看住他。这事确实很蹊跷,我家从来不招黄鼠狼,那年自打舅舅他们来了以后不知何时放柴草的院子里突然就来了三五只黄鼠狼,那畜生后来居然猖狂到大白天站立在墙头上吱吱鸣叫的程度,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也许这种现象纯属巧合,但我还是相信了别人出给我的主意,找来一把母亲纳鞋底的锥子,每当舅舅犯病不听话企图外跑时便拿出来恐吓他,舅舅见到锥子便一边唉呀妈呀的喊着一边惊恐地向墙角炕梢退去,于是我的看护工作便好做了许多,我私下也为这办法的奏效而得意。

后来,家里人见舅舅的病越来越重,便向生产队借了一点钱,凑上表哥来时带的钱,由父亲带领着到白城子附近的洮南精神病医院给舅舅诊治。那一次住院回来,舅舅确实清醒了许多,还经常和大人们聊起过去的往事,也时常关注我的学习,劝我不要老趴着看书,说这样会损坏视力。而且他的饮食起居都和常人无二,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都不向外跑了。见此情形,我们都以为舅舅从此逐渐恢复正常,大家都为此而高兴,表哥的愁眉也舒展了许多,时常也和我们开一些玩笑,闲暇之余也用笛子为我们吹出或婉转或欢快的曲子来,让简单而清贫的农家生活多出几分欢乐多出几分浪漫的艺术气氛。

其后的某一天,表哥要到乌兰浩特亲戚家办事,我那时和表哥混得很熟,便央求他带我进城。当时农村的孩子对城市很向往,无论是高耸的大楼还是整齐宽敞的马路,亦或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还有农村里难得一见的汽车以及2分钱一根的奶油冰棍儿都那么让人感到新鲜有诱惑力。此前我只进过一次城,就待了两三个小时,走马观花的也没什么深刻印象,只记得小红楼附近的那个馆子家常饼的滋味是那么香,余下的便是没待够没玩够的遗憾。那天我们徒步十五华里到归流河,本打算蹭人家拉货的火车进城,可不知为什么那趟火车临时取消了。此时我的失望真无法用语言形容,便央求表哥坐稍后不久的客车走。当时我真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金钱给表哥带来的难处,即使有一点感觉也还是战胜不了城市对我的诱惑。被我缠的无奈的表哥为了满足我的愿望还是带我乘坐客车进了城,可是谁料到就是在那天的晚上,本来好好的舅舅却突然犯病,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来得及见就匆匆离世了。回到家的那天上午,看到无声抽泣的表哥,我的眼泪也禁不住流了出来。这眼泪有对舅舅突然亡故的悲痛,有对表哥失去至亲人的同情,更有对自己少不更事的谴责。假如不是我的任性,舅舅至少还会在去世之前和表哥见上一面。

那时候我们家人口众多,孩子也很多,父母亲也无暇顾及我们,也看不出我有什么变化,实际上从那时我就养成了沉默寡言和抑郁内向的性格。其实,这件事对年少的我的影响才刚刚开始,料理完舅舅的后事不久,我的夜晚就被噩梦缠住了,每天晚上只要一入眠就会梦见舅舅在追我,无论躲到哪里都会有他的影子,醒来后便会大汗淋漓,而再入睡刚才的梦境又会重演……这样的情形至少重复了有一个多月,搞得我本该是贪睡的年龄却格外惧怕天黑。其间我曾经向疼爱我的祖母讲述了这种情况,老祖母既没文化又不懂什么心理学,只能用“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来安慰我。不管怎样,这样的安慰还是起了一些作用,后来我最终还是从噩梦里逃了出来,恢复了正常。

今天来看这件事,当时年少的我多少还有些许迷信,所以才会相信外人的馊主意,用锥子恐吓舅舅(虽然我以为是在恐吓黄鼠狼),后来担心舅舅的灵魂会报复自己,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于是便在睡梦里不断被舅舅追打。实际上我还想说,无论是用锥子恐吓舅舅还是任性地缠着表哥进城,导致舅舅在去世前父子未能见上一面,都让我在心理上感到愧疚和后悔,于是便受到被噩梦缠绕的惩罚。这件事在我后来的人生道路上也在时刻警示我,无论任何时候都要多做善事而不能做坏事,否则,别人不惩罚,良心也会惩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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