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的夜话》短小说

2013-04-08 14:38 | 作者:西岳.折戟书签 | 散文吧首发

九月初的一个傍晚,太阳收拾起最后一道光芒,天黑的有些诡异,伴有一股风冷嗖嗖地刮,让本是衣裳单薄的人们惊得一身的鸡皮,且诧异这时节的鬼怪。

赵家堡的人的衣裳也同样的单薄,年少的赵天堂“咦”了一声,随即打了一个颤。

三十年后的一个日。

睡在马厩里的赵天堂和崔大贵其实这样的冬天并不冷,但他们是不知足的,他们身下足有两尺厚的稻草,盖的又是丝绵被,虽然这被子品相差些,有些破,又伴着腥臭,但取暖是绰绰的了。

因为虱子和跳蚤的缘故吧,虽过了许久,他们仍不能入眠,于是,大脑里的许多事便轮番登场,有些不平,继而发一些议论。

天入黑就要睡觉,这是主子卞老爷立下的规矩,说是省些灯火钱,也省得没事的奴才嚼舌头。于是,众家奴早早吃了晚饭,散伙后各自归窝。

赵天堂先前的日月要好得多,当下败落到这步田地,是他所料不及的,自然要祥林嫂般的重复一句话:“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已经奉献了我的一切,却得不到老爷的赏识,反要遭到算计,真是好人没好报么?我已经是一人忠实的奴才了,难道真的应验了那句话,过河拆,卸磨杀驴?还是物极必反的缘故呢?唉!总之一天不如一天。”

“知足吧,管你吃,管你住,还有这么暖和的稻草和丝绵被,打不着,风刮不着,幸福指数的高低只在于心态,与金钱无关。”崔大贵翻了一个侧身,好像在抓痒:“睡吧,凡事总要退一步想,有些事就是定数,人的命运是天定的,老爷就是老爷奴才便是奴才,混淆不得。你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适者生存的道理。你明天就去信主吧,主会让这样的老爷死后下地狱,只有我们今生受苦的人才能上天堂。”

“你每天要说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呢?我们先前有草舍,你却要说什么老爷的汗毛比我们的腰粗,偏要毁了那屋,投什么老爷,现在倒好,自己赔个精光,却得不到老爷的一根汗毛。我们现在没了退路,认了吧,这就是命。”

“唉!唉唉!!我原以为老爷总是善良的,我们的可怜能引发他的怜悯,没想到呀!没想到!他的心比黑老鸹还黑。”赵天堂喋喋不休地抱怨,崔大贵拦也拦不住,说来说去的,不过是重复了无数遍的废话。

屋外起风了,呜呜地刮,远近不时有狗们不咸不淡地吠;槽里的欧洲良马也时而打个响鼻。

“你这些屁话现在有用么?先前,我视你的聪明才相信你的话,现在看来你不过是《三国志》里的马谡,害得我跟着你倒霉,竟也没了退路,真是害人害已。”崔大贵悔不当初。

“都是我财迷心窍。”赵天堂自说自话:“我想混个人样,时常告诫自已啥事都要想得开,我懂得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人无外财不发,马无草不肥的古训。光要人好,有用么?没有钱,就是龟孙子,就让人瞧不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长得再差,只要有钱,就会被人高看,就是爷。虽然我长得丑,可我的婆娘长得好,闺女也生得俊俏,这就是我的财富,我幸福的未来。我们这里谁家漂亮闺女不是在外混得有模有样?二丑,三瓜,四剩子他们的闺女远不如我的闺女,可自打他们进了城,一家家现在竟是那么牛,凭什么呀?不就因为闺女让人包了吗?看看吧,什么脸面,其实都是扯淡。”

他顿一顿,长舒了一口气:“当我看透这一切的时候,我便让我的婆娘给老爷请安,老爷没让我失望,终于在某一天幸临了她。这也是我家的荣耀,祖上积了阴德,或是我家的祖坟埋进了好风水。于是,我对生活充满了希望,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荣耀和幸福感。生活中的树木花草兽鱼虫,甚至平常对我吼叫的狗也变得那么亲切了。”

“以后我的生活逐渐有了改观,地位上了台阶,先前同级的下人,也对我刮目了,语言中带了许多恭敬和亲切,表情也随和自然,这是之前不曾有过的事。

“虽然我的生活尚没有本质的变化,但凡事需缓缓图之。我有时也能和有地位的下人一同进餐了;有的时节,老爷还要赏红包,或赠一件马夹。这也是先前不曾有过的。

“我生活的进一步改观,那是在我大女儿初进卞府以后,我让媳妇带了孩子给老爷请安,她的小模样令老爷十分愉快,当即赏了一枚戒指,又认作干女儿。那天晚上,我特意沐浴净身,且焚香祭了祖。

“之后,我女儿的吃喝穿戴,行立坐卧俨然是一个贵人了。当然要不离老爷左右,老爷最稀罕的,就是带了她去各地旅游,所见的人都要夸我女儿的漂亮,这是多么风光惬意的事呀!”

崔大贵翻了一个侧身,放了一个长长的响屁。身下有耗子跑动的声音,忽而耗子在吱吱地叫。赵天堂咳一声,于是,一切就宁静了。

顿了一刻,赵天堂的幸福需要与别人分享,才能从中品鉴出更多的滋味来:“我人前人后,那是怎样的风光呢?老爷对我有了笑脸,管家也是点头哈腰,下人们见我没有不鞠躬的,我的吃住和管家一样的好,俸禄也是足够的多,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子真是妙极了,天天都嫌日。有了余钱,自然要过上等人的日子,我便在五步街租了房,养了姑娘。终于,我也成了一个老爷。

“这些,自然地就要增长了我的坏脾气,否则,哪是一个老爷应有的做派?先前的下人对我的鞠躬已经是不屑了,对于管家,要看我心情的好歹,心情好时,可以在鼻孔里哼一声,歹的时候,我完全可以仰着头或扭过脸去;凡对我不敬的人,我可以啐他的口水,甚至可以动手。

“当然,这些都要依赖我闺女对老爷伺候的好。自打有了这闺女,我那半老徐娘的媳妇老爷已是不稀罕的了。我常想,如果我不把二闺女献上去,我的地位将来可能不保,极有可能让别人抢了先,那就是我的失算了,给老爷伺候的好,才有奴才的好,这是中国几千年的硬道理。俩个闺女伺候一个老爷,总比一个伺候要好的多,好在,我的闺女个个出众,甚比那《西游记》的女妖还要地道。

“于是,我对原先不肯就范的二丫头阐明要领,并亲手交给老爷。

“但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老爷眼中的异样,这种异样让人感到不安。我立即把头垂下去。但,老爷毕定是老爷,他不能委屈一个奴才的心,终究还是笑纳了。我心中的欢腾到了极点,必定,我坐实了卞府这把无人可攀的交椅。”

这时候,屋外的风似乎大的多,有草物等被刮走的乒乓声,其间裹夹着鬼一样的嚎叫。

“唉!这风的呜咽算得了什么呢?能比得上我今天命运的悲怆么?”

“后来,我索性把年仅十三的小闺女也孝敬了老爷。

“或许是盛极必衰的缘故吧,大约老爷看出我是一个地道的贱骨头或是一个野心家,自那以后,我便成了秋后的草木,一天不如一天了,我的状况急转直下,沦落到今天的这副鬼样子。

“老爷?什么老爷?今天看来不过是个畜生。他占了我的大便宜,却要蔑视我,竟有一天当着众奴才的面扇我的耳光,还啐了我一脸的唾沫,又在我的腚上踹了一脚,把我羞得差点死掉。但我转念一想,这是老爷的威仪,老爷不发怒难道还配奴才发怒吗?挨老爷的打算不得丢人,我的境况总会好起来的。

“堡子里的人都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他们见我就像见了鬼,躲得远远的,有时还要‘呸’地一声,我懂得那些浅薄人的羡慕嫉妒恨。

“真是墙倒众人推,张歪头家的狗也敢对我拉黑了脸,李秃子家的鸡也要给我白眼。

“原先我已经成为了上等人,却又突然间跌成了下等人,吃的还不如猪狗,只让我睡马圈里。

“我的遭遇小美人不但不同情,还一脚蹬了我,骂我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看来,什么老爷,其实不过是披着文明外衣的王八蛋。

“我不能再等待,不能再接受这样的耻辱。”

“你终于看清了?你真的看清了?”崔大贵有些疑惑。

“是的。”他有些激动:“这个老猪狗占了我的老婆孩子,又让她们怀了他的种,还要污辱我,我的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我已经没有退路,我必须灭了他的劣种,让这样的老脏物下地狱。”

“你的话什么时候实行呢?”崔大贵问。

“不等了,就在今夜。”赵天堂的眼睛起了血丝。

“好的,我帮你。好在老爷头晚喝多了酒,自己一人睡上房。”

“什么他娘的老爷?是畜生。”赵天堂的眼睛已经赤红。

“你听我说,我们反锁了他的门,在他的屋外堆满柴禾,然后点火。”

“好的。”赵天堂答。

风在呜呜地刮,声音里夹杂着远处鸰鸮悠长的怪叫,像哭也像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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