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傍晚五点多钟，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母女俩就早早地吃了晚饭——平时这个时候，母亲还在地里忙活——无所事事，她们在火垅里生起火来，驱走冬春的严寒，互相诉说着半年来各自的见闻和互相的思念！

天黑下来也是非常的快，在屋子里却感觉不出来。说说笑笑之后，女儿忽然对母亲说:”妈，我们来玩斗地主吧？“

母亲感到奇怪，以为还有什么新式的玩法，问道:“两个人怎么玩啊？。”

女儿笑道:“不是还有爸爸吗？”

母亲甚是惊讶，更带着担心:“女儿啊，你怎么了？你爸都过世一年多了啊！”

女儿笑起来:“妈，我是说我们发三堆牌，一堆算爸爸的，不动，就我们俩打！”

母亲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也苦笑起来:“黑我一跳……我还以为……”

“以为啥子嘛以为，未必您还以为我癫了迈？”说完母女俩对笑起来。

女儿去拿了牌来。

本来母亲的牌技就差一些，再加上女儿的运气也着实好，多少局下来，母亲输的多，赢的少。不过玩得高兴，不知不觉，很快也就到了十一点钟了。这时母亲已输给女儿五十多块钱了。

这一次，母亲又输了，装出恼的样子，抱怨道:“怎么老是我输嘛？”说着，递给女儿一张百元人民币。

女儿听到母亲的抱怨，笑起来:“哈哈，哎呀，妈，我没那么多钱补给你啊，记着！”

母亲平静下来，说:“不补了噻……压岁钱——给你，收到！”

这倒出乎女儿的意料，高兴地说:“真的呀妈，这么好？二十岁了，还能拿压岁钱啊？！”

“你三十岁又郎个也，该拿还是要拿！”

女儿笑着收下那张钱，好像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一样，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自己刚上大学，父亲就因为工地事故过世，现在，就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种地，支持自己上学，每天早出晚归，还找不了几个钱，平时也没个人陪母亲说说话。

母亲知道女儿会乱想，所以总是主动安慰女儿说，你不要想别的，只好好读书就行，钱你不要担心，我无论如何都给你交学费，也不会给你欠下账，再说了，实在不行，你爸那儿不是还有一笔赔偿款吗？

在暗暗的灯光下，女儿眼睛闪着泪花，她竭力控制不让它流下来，让它自行被风吹干。母亲也没注意到，也许她也看见了。女儿笑着说道:“妈，三十了你还给我，我还好意思收迈？我呀，那个时候说不定早就找了个富二代，成了个富太太，年年过年给你很多钱，还给你个孙儿带！”

“哈儿，不正经！”母女俩又笑了起来。其实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她是个自强的女孩儿，努力想带着母亲摆脱这种艰难的生活。她不仅节约母亲给的钱，也常常利用空余时间打工挣钱，虽然那并不是很多。而对于女儿的男女感情，她也没有过多的干预，不过也不需要她的干预，因为女儿很懂事。这是二十年来培养的信任。不过说起来，母亲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却已经嫁给女儿的爸爸了，只是由于某些原因，流过两胎，二十八才有了这个女儿，所以心里特别爱她！

女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对母亲说:“对了，妈，我在学校旁买了些桂圆，给你尝尝！”

女儿于是起身去拿，而母亲在纳闷:桂圆，什么东西啊？

女儿拿来了桂圆，放在母亲面前。母亲看到，好像很不屑的样子，说:“原来就是这么个泥巴坨坨呀！”母亲第一次看见桂圆，心里兴奋，却尽力压住——太兴奋好像没见过世面似的。

女儿听了妈妈的话，笑起来，拿了几颗给母亲，自己也拿几颗，说:“我剥给你吃嘛，看好不好吃！”

“在街上我怎么没看见过这个呢？稀奇！”母亲的兴奋还是在女儿面前表露了出来。

“是啊，镇上的街上好像没有卖这个的。他们说这个象征团圆，所以我就买了些，您也尝尝鲜。”说到“团圆”，女儿却害怕母亲又想到父亲，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嘿嘿，真的呀，还稀奇也！”母亲又兴奋，看着女儿怎么剥，自己模仿着，却好像始终弄不开。

女儿将剥好的桂圆递给母亲，说道:“对呀妈，有些东西有些人觉得很稀奇，有些人却觉得很普通。那次班上一个姐妹看到亮火虫，高兴得跳起来，她说她以前就只在书上和电视上看过，却从没看见过真的。呵呵，您说我们这儿，亮火虫好普遍嘛！”

“嗯嗯！”母亲嘴里含着那颗女儿剥的桂圆，点点头，笑起来，表示赞同。突然，女儿的手机想了，她打开手机，示意母亲自己去接个电话。

“杜鹃儿，春节快乐啊！”电话那头送来祝福。 “谢谢，你也春节快乐！”杜鹃儿表示感谢并送回一个祝福。

“除夕夜你玩什么呢？很热闹吧？”对方问道，很普通地问道。

“嗯，我和我妈两人斗地主呢……”杜鹃花如实回答。

“怎么，就你两人斗地主啊？”对方很奇怪，居然觉得杜鹃儿的孤单是自己的过错，“没有看春晚吗？”

而其实杜鹃儿并不觉得孤单，她回答:“倒是想看耶，可看不了啊，家里没电视。”

于是，对方在电话里给杜鹃儿讲春晚有哪些精彩的节目，有哪些好笑的段子。

其实，杜鹃儿知道，对方对自己的意思——她的善良、聪明、漂亮、大方、善歌善舞，几近完美的品质，足以吸引每一个异性——虽然他没有明说过。这种自我定位，女儿总是会比男儿准百倍。可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那就是带母亲走出贫困，过好日子，富日子。所以，她并没多想。她说:“真的有趣呢，我明天到伯娘家去看重播！”

说了大概十二十分钟，那边提出挂断电话，免得影响了杜鹃儿休息，客套中带着期待，不过毕竟很晚了。杜鹃儿又进了屋里。

她看见母亲手里还握着几颗桂圆核，问道:“妈，您拿 “哦，你打完电话啦！我正想问问你，这个吃不吃得耶！”母亲问道。

“妈，那个是籽籽，怎么吃嘛？”女儿笑起来，鼻子却一酸，眼泪也不自主地在眼睛里打转，在心里打转。

母亲还自言自语似的:“我看着好看也，像仙丹一样，以为吃得也！”觉得丢了面子，将它们使劲扔进火垅里，然后看着女儿。她们都笑起来了。

“不药人的话也可以吃噻，说不定还长颗树出来呢，结出桂圆就不用花钱买了啊！”娘俩又哈哈大笑起来。

要到十二点了，母女俩都收拾收拾，回到自己的房里，准备睡觉了。

电视台的主持人开始倒计时，迎接新年的到来。远处传来响亮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那些烟花的五彩光线穿透山岭，穿透窗子，照在杜鹃儿的脸上，射进她的眼睛。静静地，母亲和女儿都安然入睡了！

天亮，就是新年了！

2013/3/30/as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