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短篇小说)

2013-03-28 08:44 | 作者:枫叶 | 散文吧首发

假如(小说

文/枫叶

结婚喽!”

“新娘子来喽!”

一个不满三十岁的疯女人,蓬头垢面、光着两只脚板、跟在一群孩子后面笑嘻嘻美滋滋地边跑边喊。

“哎!想当初她结婚那咱,是多俊多好的一个闺女啊!你咋说疯就疯了呢?”

“可不是咋的!白瞎了秀儿这个人儿了!”

“都他妈怪她那个死。还‘名人儿’呢,‘名人儿’个屁!他那天晚上要是......”

“砰——啪!”

“叮——当!”

鞭炮齐鸣,“麻雷子”炸响,“二踢脚”高兴的窜上了天。 人们前呼后拥,一片沸腾,一群孩子都抢着嚷着要看看新娘子。迎亲的人一下子涌上车前。

新郎叫伢仔,是后沟村最标志的美男子,也是赵家洼子乡种子站出了名的技术员。他着迷于高产玉米种子的研究和实验,想让后沟村、赵家洼子乃至全天下的农民到秋后都能有个好的收成,都能过上更富足的生活。他每天起早贪晚的忙碌,把种子站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们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都敬畏的称他“研究员”。听说他研究的高产玉米种子快要问世了!人们早早就在心里期盼着,等待着,跳跃着,享受着那一时刻的早日来临......伢仔和秀是从小学到高中时的同学,俩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由恋,今儿二人终于喜结良缘。伢仔掩饰不住的笑。

秀是村支部书记的独生女儿。不但心眼好,人也长得俊俏。 黝黑的秀发飘在脑后,鬓角插着一束大红花,身着洁白的婚纱,使得本来就粉里透红的细嫩的脸蛋儿更加的粉红娇艳欲滴。尤其那双长着长长睫毛的像是会说话的眼睛,波光粼粼,见了是那般的可人。尽管头上盖着红丝巾,但红丝巾透着她的美。

秀瞄了瞄伢仔,伢仔偷窥着秀,当两对目光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的心都“砰砰”跳着久违的兴奋,脸上淌着幸福。两个人不由得垂下头,极力掩饰住各自的羞涩,同时也在慢慢舔舐着此刻这份见证永恒的爱的满足

秀和伢仔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在一片欢呼与祝福声中被送入了洞房。

他们俩有说不完的话。伢仔兴奋地瞅着秀,“我那块玉米试验田今年肯定能成功!” 他瞅着秀挤弄几下眼睛,怪异地一瞥,然后用指头一抹鼻子“哼,我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奖金呢!”他高兴坏了,唾沫星子飞满天。秀照着他脑门儿戳了一手指头,“看把你能的,你别钻钱眼里出不来,我可没工夫往出拽你。”“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有老婆啦!”伢仔大声的喊着。他完全忘了自己这是在家里,东屋还有妈和小妹;又是深人静的半夜里;更是自己的新婚之夜。秀吓坏了,她用手捂住伢仔的嘴,用呀咬着嘴唇,利眼瞅着伢仔,“你干嘛喊呀?大半夜的。你神经了?”伢仔虽然只喝了两杯啤酒,但他不胜酒力,也有几分醉意了。此时又是自己大婚新禧,再谈及他的玉米新品种将要问世,在原本已有了几分醉意的幸福里忽地又斟了满满一杯。怎能不让他伢仔欣喜若狂。今儿他高兴。他半睁半闭着一双眼睛,像是对秀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你别门缝里瞧人——把我看扁了。我伢仔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你知道这要是真的研究成功了,对咱国家,咱不说那么大,就咱后沟村吧,咱这些老百姓每年每亩地得多打这个数。”他竖起了食指。秀瞅了瞅,那是多少?一斤?不,是一百斤?伢仔摇摇头,晃动着那根兴奋的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食指,笑了,“少说这个数——一千斤!”“啥?一千斤,你吹呢吧你?”秀心里高兴,嘴角却含笑的一瞥。她心疼地看着伢仔,“别说了,你睡一觉儿吧!”伢仔似乎更兴奋起来,他笑嘻嘻把嘴巴凑近秀的跟前,撒娇似的望着她,“秀,到那个时候,你再给我生一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儿子,赶上个礼拜天儿,让他也跟着我一块搞试验。”“做你那个‘研究员’?”秀一扭脸,“切,想啥呢你?我儿子可不跟你遭这份儿罪,整天摆弄那些土坷垃和大粪。我儿子得当个‘白领’。”“好好好,你说白领就白领。什么都听你的。”说完,他在秀的额头使劲亲了一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秀赶忙又去捂他的嘴。

小夫妻恩爱无比,他们说着,笑着,好个开心。感觉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一对。

这么晚了,伢仔咋还没回来?黑灯瞎火的,兴许摩托车又坏了?不能。或许他今儿晚上又不回来了呢!唉!研究研究,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研究出个名堂来?!你现在心里就只有你的玉米新品种的改良,总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好孤单,好想你能陪在我身边。哼!秀心里发狠:等你回来的,我就问你,你到底是要你的“新品种”,还是要老婆?要是要老婆,就天天早点回家;要是要你的“新品种”,你趁早打着行李卷走人,去跟你的“种子”过日子去吧!要不然还剩下最后一招(非紧要关头不能拿出来用)——我也搬去试验田,和你一块儿“研究”去。看这办法咋样?秀想到这,忍不住自个儿咯咯笑出了声。烦躁不安的她打开电视机,看了半天,不知道里边演的是啥;看一会儿书,一个字儿都没记下;书被丢在“轰隆”“轰隆”开着的电视机旁边的木柜上,又顺手拿起了放在柜子上给伢仔织了一半的毛衣。她胡乱地织了一通,怎么也织不下去了。总听着外面有伢仔回来的脚步声。可是每次当她跑出去开门时,都会扑空。这时她会恨他,也恨着自己,想他干嘛?一会儿就回来了。

睡觉。可是如何也睡不着。她放心不下伢仔。她下定决心,等伢仔回来,一定跟他说,在试验田附近买个房子,上下班方便,省得这十多里地总这么来回跑 ,多让人担心呐!

伢仔不在家,这夜就显得格外的漫长与空旷,空旷的就如整个人悬在半空;今晚的夜分外的静,静的让她害怕,心跳加快 ,屋里的空气好想不再流动,她感觉胸口隐隐作痛,憋得她透不过气来。急忙走近窗前,一把推开窗户,嘘!晚风袭得她打了个冷战。

难熬的夜终于捱了过去。天麻麻亮,秀等不及,急匆匆向外跑去。

前面咋忽然来了这么多人?“爸!”秀看见了爸,她就忍不住“哇”地哭了。像是在黑夜里呆久了的人,突然见到一米阳光那样的欣喜、狂悸。

“爸,你咋来了呢?”她瞅瞅身后那些人,“他们——他们——这是干嘛?去哪儿?”

爸愣怔了 ,以为秀知道了伢仔不幸的消息,他颤抖着嘴唇,止不住眼泪先流。“伢仔——伢仔他——”

“伢仔怎么了?!怎么了?!” 秀双手紧紧揪住爸的衣领——许是她过于激动一双亢奋的手抓错了地方,爸喉咙哽咽,来人把绣的手解开。

爸老泪纵横,“伢仔他——他——不在了——”

秀闻听,昏死过去。

“这都怪爸呀!怪爸!该死的人是我。”爸蹲在地上用拳头使劲砸着自己的脑袋和前胸。

这究竟是咋回事儿啊?

昨天晚上是个月黑头,伸手不见五指。一辆摩托车被一辆大货车撞进路边的壕沟里 ,恰巧被几个从远处走过来的路人遇见。壕沟里有喊“救命”的微弱的声音和“啪嗒”“啪嗒”的响动。有人想去救,不知谁说了一句,“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弄不好别把咱搭进去。这样的例子还少吗?”他们想救却没敢救,怕的是惹祸上身,自寻烦恼,于是惊慌失措地跑了。在跑了一段路程之后,其中的一个小伙子,虽说他胆子小,却良心未泯,他毅然跑了回来。他没敢去救壕沟里的人,只是径直跑去距事故现场很近的后沟村委会。

后沟村委会依然灯火通明,窗帘拉得严实,双层窗户又隔音,小伙子在大门外喊了老半天,连个人毛都不见;最后急了,用脚使劲踹着铁大门,屋里总算跑出来两个喘气儿的。

“干哈(啥)?找死啊?”出来两个着装的“保安”,一个手里照着手电,另一个手里举着黑乎乎二尺来长的“电棍”,威风逼人。

来报信的小伙子原来有口吃的毛病。赶上突发这事儿惊吓加紧张,口吃的更重。起初俩“保安”见他口吃,语无伦次的样子,欲揍他,但后来见小伙子结结巴巴急的要命,觉得他可能是有事情,就把他领进屋里。

原来屋里有四个人正在打麻将,“保安”和一个上衣兜儿里别着好几支笔的人——可能是会计,在一旁伺候“局儿” 。办公桌上摆放不少水果、罐头和熟食,桌上地上仨一堆儿俩一伙儿亲嘴的啤酒瓶子——杯盘狼藉,一屋子的酒气和烟味儿,十足的浓烈,浓烈的有些让人厌恶。

“啥事儿?白天不能说,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还来砸村委会的大门。你胆子不小啊!”他穿着花格子衬衣,底边儿上卷着,兜儿里不少钱,一张张横躺竖卧的趴在卷着的衣角里。嘴里叼着烟卷儿,冒着股股蓝烟,也许是怕被烟呛着 ,歪着头,眯着眼,烟卷在两个嘴角上来回替换着,一边抓着麻将,一边漫不经心地“训”着。

“刚才——刚才,过——过——过去 一个大车。”小伙子直翻愣眼珠子。

那人结巴了老半天,费了好大劲,把几个人都听得有些烦了、累了,才弄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儿。 “知道了,你走吧。”那个“干部”从“别笔”人手中接过滚烫的一杯茶水。

两个“保安” 把“结巴”送出了大门。跑回屋,没敢吱声,只是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干部”——等待他的指令。他俩站了一会儿,见“干部”没反应,“别笔”人和另外俩人也都没有回应,他们自顾抓牌、打牌,乐在其中。俩“保安”中的一个“头儿”叫另一个“保安”出去把大门锁上。

村委会依然灯火通明,除了远处传来几声狗叫,再也没了任何声息。若不是“结巴”捣乱,今晚的夜该是怎样的宁静......

天亮了。俩“保安”骑着摩托出去屁大功夫就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 “书记——书记,不好了!”看出俩“保安”真的急了,摩托车没放稳当,就奔屋里跑,以至于摩托车倒了,二人也顾及不得——可见事态的严重。

“咋回事儿?”“干部”原来是村支部书记,他站起身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慢腾腾地问。

“是——是伢仔——他——” 俩“保安”顺脸淌汗。

“别笔”人和另外俩人都愣住了。

“啥?”书记一下子慌了 ,脸顿时由红变白,无半点血色,衣服扣子都系错了,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箭打的似的飞出屋,窜上摩托车,一溜烟儿去了出事现场。

摩托车摔在壕沟里,伢仔趴在壕沟边,一双手深深地抠陷黑土里——他是想努力的从沟底爬出来......

人越来越多。书记让人看护好现场,由“保安”骑着摩托车驮着自己去了乡派出所报案。

当地派出所、县公安局和县交警大队负责人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出事现场 。

经过现场勘查、取证,数月无果。缘于事故当天,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仅凭几个路人远见的那一幕乏力的证词是远远不足以将逃逸者捉拿归案的。

违法、犯罪,终究逃脱不了 法律的严惩。肇事逃逸一年后的罪犯终落入法网。秀他爸——后沟村原党支部书记和兜儿里“别着很多笔”的那个人及其俩“保安”也受到了相应的法律制裁。

爸被抓走了,秀没有去看他。她不愿意看他,也不想再看见他。她恨他,由打身心,渐渐渗入骨髓。他若少打一会麻将,去瞅瞅,兴许伢仔根本就不会死;也恨那几个打麻将的人,竟没有一个人肯出去救救我的伢仔;也恨 那两个“保安”,你们到底在“保”谁的“安”?吃着百姓的粮食,穿着百姓的衣服——白瞎了百姓给予你们的厚望,你们不配穿那身“制服”,不如脱了,披给静守暗夜看家护院的忠实的狗;也恨那几个路人,干嘛见死不救呢!难道你们就没有兄弟姐妹吗?你们就真的没有一丁点人的味道吗?也恨那个“口吃”的男人,你找谁不行,你干嘛非要去村委会呢?你咋不进屯子里喊喊,找任何一家人,他们肯定会出来救救我的伢仔;她更恨那个司机,她大声的骂着:你干吗要喝那么些酒啊你?你若少喝点酒,或干脆不喝酒,我的伢仔咋能被你撞到?撞了人,你若不跑,及时送往医院救治,我的伢仔也许就有生还的可能。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根本不配做人而仍还穿着人皮装做人的“人”啊!我恨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的伢仔,害死了我秀,害死了我肚子里还未出世就没了爸爸的婴孩。她恨,恨世界上所有的人。也包括她自己——恨自己救不了疼她爱她的伢仔。她不配做他的女人。

秀的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精神没了支柱,逐渐坍塌。半年后,生下一个男孩儿,由秀的妈和伢仔的父母共同抚养。两家老人既要照料孩子还要顾着整天疯疯癫癫的秀。真够难为他们几个老人家了。

秀,头不梳脸不洗;大天也敢光着脚丫子往外面跑。 精神时好时坏。从前的那个秀去哪了?是否也随着伢仔远去?村里一有人结婚,秀就兴奋。有时她躲在一群孩子后头跑,有时一群孩子围着她后头跑。她与那些孩子们一起兴高采烈地喊着:“结婚喽!”

“新娘子来喽!”

秀在旁边看着看着,忽的就急了:咦?伢仔咋跟别的女人在一块儿了?她生气了,跑过去,“啪”给新娘子一个嘴巴,并用手指着说,“我警告你啊,别想抢走我的伢仔!”

虽然大喜的日子的确让人扫兴,但是朴实厚道的村民们谁都不记恨秀。 大伙也都能够理解她,并原谅她,都为她不幸的遭遇摇头叹息。

秀,疯了。她彻底的疯了。疯的,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忧愁;感觉不到一丝的苦痛。

人活在世上,若真的能“不知道什么是忧愁;感觉不到一丝的苦痛 “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啊!

秀,你过得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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