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2013-03-14 19:33 | 作者:流沙 | 散文吧首发

天就是春天,绿的,红的,粉的,白的,像一条一条被裁剪的带子斜挂在原野上,不就是纯粹的季节的颜色么,用得着大费笔墨大动心思整出剖骨刮肉的感觉,用得着处心积虑让一片叶子也要滋儿滋儿地长出声音么。

打春的那一天,几乎所有人都在说:春来了,春来了,可的春天哦终于来了。风还凉嗖嗖的,背阴处的积让人一看汗毛直耸,仿佛低温和降雪很不爽,害的后面的人也说:春来了,春来了,种子发芽了。在大西北,打春的日子距发芽的日子还远。

春原来像一棵苗子,被人们硬是生生地从天寒地冻的日子中拔出来的。

在这之前,我惧怕春,惧怕春里所有的颜色。当街道的杨柳开始冒出顶点娥黄的时候时间停止是最好的,最起码还有一场烟花将要漫天而下,落在地上,头上,田埂上,南沟下。展望这场没有开幕的春宴,心里总是咕里咕噜,像鱼在水里打着泡泡,像在梢上呼唤伴儿,像伸手端起一杯温温的龙井,在糖糖的叫声中,来它一场有陪伴的等待

等待花儿开。

我对糖说:宝贝别急。你的日子本来就,不要像人类一般的心思等待春天,我们慢慢来。等春天来了,就带你去踏青,我们一起在草地上打滚,闻香,在赛跑,在小河中捞鱼,洗澡,打水漂。

我答应糖:我要给你一个让人嫉妒的年华。

于是,文收拾行头,把糖义无反顾的装上车,要去另外一个城市。那个城市,是糖出生的地方。文抱起糖上车的一霎那,自言自语地说:糖,我们去西安;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找到你妈妈,让你们见见面……

文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正纠结着糖是否应该当妈妈,当了妈妈后与宝宝们分开应该是很挠心挠肺的事。

糖和我们一起出车一直是很快乐的,她只顾甩着两只漂亮的耳朵,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睛,眼睛里有一丝恐惧。这样的恐惧我懂:看到我们上车,她总是发疯一般的直着嗓子叫,生怕将她扔下不管。

她的叫声,向整个世界证明她的存在。

如此往返与两个城市之间,糖是必不可少的角儿。

与人类相比,最起码在情感上,她比人类真实了许多,纯净了许多。

糖儿,和我们在一起你开心吗?

我问糖,糖偎在怀里低眉顺眼,惹人疼爱。

西安到了,气温明显比西峰暖和。叶子果子纱裙子,宣告着季节如同婴儿,呱呱坠地了。

糖,约定,约会,它们概念不同。然而在你的家乡,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儿,我们的约定却不能实现。我们都不知道草坪在哪里,小河在哪里,花儿在哪里,香香的味道在哪里。我想把这次出行看成约会,却找不到想要去的地方;或者,他们已经去了别处。

为此,很抱歉。

坤很忙。

每次见面,都觉得我们是一对失散多年的母子重逢。

年轻的时候,时间是手指下的一滴露,明亮晶莹,今天明天都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到处存在,随意看,随便抚。花儿谢了会开,月亮落下会升,时间对青春来讲,多像一件任意丢弃的玩具,时时被扔在角落;等到后来,等到有些事不能忘记,有些人不能忘记,有些故事会被写在纸上,有些场面确实值得用大把的回顾的时候,又想返回角落中拼命的找。

找什么呢。

而相对于“过去”这个词来讲,它就像一颗青杏子,带着一种酸酸涩涩的滋味,在一个叫做怀念的脉管里蛰伏,让所有的开心与伤感漫延在血管,杀死一个叫做“来年”的细胞。

生命开始短了,夕阳里挂的不仅是青春浪漫和诗意。

我与我的坤子,仿佛真的是失散了。坤小时候常常会因为“死亡”一词问出很多问题,其中之一的愿望便是:妈妈,人如果不死多好!如果没有死亡,我与妈妈永远不会分开;妈妈,我要和你在一起,我……我怕……

现在,我在这头,坤在那头,一些迹象已经悄悄说明一个问题:在将来,我们的见面就是离散后的团聚,期间夹杂着奔波,跋涉,辛苦,劳顿。

这是不是间隙?

为了这样扼杀这样的念头,一切时间都在陪糖。因为糖是坤的女儿,是我的孙女。

坤说,来吧糖,等成了有钱人,让糖坐好车,住好房子,吃好吃的。

这一幕,这一幕……

与糖近了,亲了,与坤便近了,亲了。

和坤上街办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一座园圃里,花儿开的静悄悄,路上的行人也走的静悄悄,只有布满阴霾的城市在流动的车辆中显得拥挤不堪。

我扔下坤,拿出相机,对着已经开放的和已经打苞的枝条开始疯狂。

有花的地方都是春天吧。

我的春天,从开花的地方不经意间来了。不近,不远,不紧,不慢。

这个城市很大,不知道经过我身边的人是不是会以它为家,为根,为最终的归处。原以为这里永远只是喜欢了想了才会偶尔路过的站台,不料此行之后,我会带着身体回家,把心扔在这里,扔在流着我的血脉的另外一个身体的旁边,留在这个城市。

也许,这就是被人们称作“妈妈”或“母亲”的角色使然,命运使然。

曾经把一段日子没有在意,这样的行为,无论怎么说都是辜负,无论如何努力,也补不回来。

回到房间,糖吐着舌头疯抓疯挠。糖啊,如果你有了孩子,那么我的地位可就让人咋舌,当了曾祖母了。

种种事实已经咬定:不管是因为距离,还是因为时间,分离就是一种失散了……

坤蹲在糖跟前,向我说着他的计划,展望着,畅想着。在这个城市里,我的毛头小子长大了;三次搬迁,几番沉浮,现在终于锁定了方向和目标。我本应该高兴的,事实上我也因他的努力而窃喜,如朋友一般的交谈,却最终因为他的计划里没有考虑过我所谓的“失散”在我心里的滋味如同酱油,只为生活本身涂了一层幻想的色彩,而这色彩对我来说已经不再吸引。他不知道,我希望的是相守,而生活就是树皮与树身的关系,一层层被剥离,被浸蚀。我们都是海里的贝壳,再坚固的壳子也不能护住身体里的柔软,从而会久晒沙滩,被路过的人捡拾,然后又扔掉。

这就是命运的实质。

离开时,坤送我与糖。糖拼命地叫着,想跟我走,也想让坤走。最终是,车走了,车上有人,车下也有人。

我们都会从某个时间开始,从同一站口上车,却不能够在同一站台等待了……

回到家里,想坤的时候便抱起糖。不得不说,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在糖的身上了,我谓之为玩物丧志,很多事情一拖再拖,这很危险。再一想,糖不会说话,糖若会说话,是否会向我表达一些什么,比如说,叫我一声奶奶,告诉我她喜欢看我像个疯子一般睡在地上装晕,然后等她来叫。

在这样的心情下,三姐电话说表姐病了,很不好,约好我们姐妹四个一起去看。

表姐是大姨唯一的女儿。大姨去世的早,表姐一直在妈妈跟前长大。大表哥前阵子三周年,大表姐的病和表哥一样。

表姐是要去看的。

表姐是妈妈最近的人。

进了门,侄子一声:妈,我姑姑们来看你了。表姐这时从房间里出来。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人,不是我的表姐。

她的头发全白了,我的表姐头发和妈妈一样自然卷曲着,是黑色的。

她骨瘦如柴,我的表姐个子高高的,干净利落,清秀端庄。

她的眼窝深陷着,眼珠像呆鱼的眼睛,混沌无神,我的表姐明眸皓齿,神采奕奕。

她佝偻着身子,身体软搭搭的,像搭在木架子上的枯藤,我的表姐神清气爽,如若彩虹。

我惊呆了。

——她分明是我的妈妈!

模样,神情,身体,都像母亲得病的时候,仿佛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拉着表姐的手,我不知道我该叫声妈,还是叫声姐……

“……这病……”

看到表姐淌着眼泪,姐姐们强装笑脸安慰,说得病的人病本身没什么,有的人是让病给吓着了,病会更重。

我缩在沙发上,小时候的情景电影一般闪过。

表姐说起大姐分娩时的恐惧,说着三姐蒸的馒头擀的细面,说着妈妈在世时做的针线,说起外婆家的地坑院,说起古园的韭菜地,说起……

我静静地听着,表姐煞白的脸上出现了红晕。

姐姐们说的是挂在古园的月亮,我看到的是月亮下的那一堆头扎在一起的少女;姐姐们说的是外婆家的酸枣果,我看到的是拾果子的那一群孩子。

人们都在时光里走着,挥霍了时光里的时光竟然毫不知晓。

生命多像灯捻子。

岁月从青春里流出来,从皱纹里流出来,从发丝上流出来,从眼睛里流出来,在亲人们彼此的告别中变的粘稠,丝丝缕缕,丝丝缕缕地盘根错节,纠缠着,攀扯着,最后变成一樽盒子,人躺在里面,很平静。

人生的面目,谁见过。

开始的时候,我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不让流出来,后来想用眼泪表达的时候,眼泪没有了。

起初,能见的人见了,后来,能见的人少了,再后来,想见的人多了……

2013/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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