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想回忆

在我来东莞打工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帮我准备好第二天起程的行李后，独自坐在屋旁空地的石板凳上，好像在思索着什么。我端上一杯热茶上前递给母亲。这是我头一回出远门，无论是我还是母亲，心里都有些不舍。我一个劲儿找话题逗母亲开心，无意中我再次摸到了自己额头上的这块伤疤。 ­

“妈，我额头上的这块疤痕是怎么伤的呀？以前听奶奶说我这疤痕是缝了十二针后留下的，是真的吗？”我不解地问。 ­

母亲的表情很复杂，先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声调很低沉地说：“你这疤痕跟我的腿瘸有关。” ­

“这到底怎么回事呀？”我急切地问。母亲站起身，一瘸一拐地从书房拿来一张黑白老照片，我接过随意瞧了瞧：“这病床上的是谁呀？骨瘦如柴的，旁边还有个小孩在打点滴，病房那么简陋，连一张像样的棉被都没有……”没等我说完，母亲便说：“当时的环境就是那么恶劣，照片中的人就是你和我。” ­

“这是……？”最终，母亲给我讲述了一段非常令人痛心的经历。 ­

那是在我一岁半时候，当时刚分家，没分多少粮食，田地又少，父母只好走村串户收破烂来养家糊口，生活勉强维持得下去。有一年的中秋节，二哥（当时六岁）见别人家有月饼吃，回到家里就闹：“为什么别人有月饼吃，而我家连糍粑都没有做呀？”母亲只好安慰他说：“今晚一定有月饼吃的，而且比别人家的要好吃得多。”二哥信了，就蹦蹦跳跳地告诉他的伙伴们去了。 ­

父母决定将收储了一星期的废品挑到镇上去卖，换些大米及月饼回来，毕竟是过中秋节呀！干完农活回来已是下午三点多了，母亲背上我和父亲匆匆挑上废品就往镇上赶。从家里到镇上来回步行需要四个小时，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了，只能借助朦胧的月光往家赶。当时父母为了省钱，都是饿着肚子回家的。当走到半路时，忽然从山间窜出来四名持刀歹徒，威胁父母将所有值钱的东西留下。当时我是被母亲背着直吓得大哭起来。歹徒将母亲往后使劲一推，抢了东西逃窜而去，母亲重重的摔倒在地上，我的额头也正好撞到在石头上，出了不少血，而母亲的左腿也被狠狠地扭伤了。父亲赶紧抱起我，撕下自己的衣袖为我简单包扎伤口，然后就直往家里赶。母亲也忍住巨痛，一路上一瘸一拐地紧紧跟在后面。翻过几翻过几座山后，终于见到了村庄。父亲决定送我去村卫生站，让母亲回家照看两位哥哥。 ­

母亲赶回家时，只见二哥坐在门槛上背靠着门框睡着了，大哥刚坐在家中点着油灯温习功课。见母亲回来，大哥便停下了手中的笔。母亲扔下行李，顺手抱起二哥回屋睡，大哥感觉不妙，忙问：“妈，您的腿怎么了？”正在这时母亲怀中的二哥嘴里念念有词：“月饼是什么味呀？”这句话刺痛了母亲的心，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为了不让大哥知道所发生的事，母亲特意交代大哥要看好家，然后点上一盏油灯一瘸一拐地往村卫生站赶。大哥进屋看了看二哥睡熟了，便提着油灯带上门，偷偷地跟在母亲后面。到了卫生站，鸿青医生帮我缝了十二针，由于疼痛带来的麻痹，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母亲着急地问：“小孩怎么样了？”鸿青医生安慰说：“小孩没事，放心。”在门外偷看了许久的大哥终于忍不住了，一头扑到母亲的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妈，三弟怎么了？”我被大哥的哭声惊醒了，也跟着大哭起来，母亲使劲地亲着我的脸蛋，泪水夺眶而出。父亲因一时交不起医药费而倍感歉意，鸿青医生同情地说：“小孩的命要紧，药费可以慢慢再付。” ­

就这样，我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可是没过多久，我额头的伤口开始发炎，并导致高烧不退。在鸿青医生的建议下，父母迅速将我送往镇人民医院，但由于家境极其困难，交不起所需费用，医院说什么也愿办理住院手续。直到第二天，鸿青医生得知消息后，特意送来三十元钱，这样才办理了住院手续。后经医生诊断，由于高烧持续不退，已转化为严重性肺炎。医生说：“就是继续住院治疗也难啦，况且目前还没有药可以根除，只能用四环素慢慢调理看……”母亲听后紧紧搂着我痛哭起来，一再请求医生一定要想办法治好我，而那医生却无情地说：“你们连住院费都付不起，何况治疗的医药费！”说完，便帮我们照了张相片说是给我们作纪念，便催促父母去办理退院手续。在医生看来，我是没得救了。这张照片母亲依然保存至今，这二十多年的光阴，在我的印象中似乎很飘忽、很模糊，又似乎很沉重、很清晰。 ­

后来，父母在万分无奈之下，放弃了住院治疗，把我领回了家中，在家里，父母仍然想尽办法治我的病。父亲每天早出晚归的上山采药，母亲也日夜奔忙。功夫不负有心人，父母的一举一动终于感动了上苍，两个月之后，我的病竟奇迹般地好了。不过，在此同时，为了治我的病，母亲日夜奔波，却耽误了自己伤腿的治疗，直到现在，她走起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对此我感到深深的内疚。 ­

－－光阴荏苒，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长大成人了，小时候所发生的一切，真的不知道要恨谁、要谢谁，也不想去分辨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了，这段凄惨的经历我不想再回忆。 ­

今晚夜色如故，在这皎洁的月光下，我在内心虔诚祈祷，衷心祝愿我那受过太多苦难的母亲能够幸福安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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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乐平，200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