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断的翅膀

2013-01-07 13:34 | 作者:老丁 | 散文吧首发

精神科在医院的一角,属独门独院,对我来说多少有点神秘。我的认知里大多数的病人都是躁狂与暴力,但是走进三道铁门后,病人都在大厅里看电视,每个人都是淡漠的表情,眼神是涣散的。大家很快发现我是新面孔,将眼睛聚焦在我身上,突然的围观令我有点尴尬,两个一米八三的护工扯着嗓子吼道,这是新来的护士,大家都要听她的话,否则不给饭吃,听到没有,回答居然如小学生一样整齐,听到了。我跟随他们两人巡视病房,有两人间,有三人间,也有单人间,男女分区,白天都集中在大厅里,睡觉时才分开。最重要的是安全管理,每个人进来先洗澡,换上科室的衣服,携带的物品除了衣服和卫生纸外,全都让家属带走。就连吃饭的碗筷吃完后都得收走,避免任何的意外发生。精神科的值班都是双人,走路时一边要贴着墙壁,随时警觉病人的情绪,并要保持安全距离。

主任跟我说,大多数的病人有人格缺陷,欺软怕硬,记吃不记打,所以对他们态度要温和,要利诱他们听话,而不要刺激他们,如果不听话,就让护工去震慑他们,由于药物的作用,他们都很驯服,所以一定要看着他们服药到口,把水喝完,还要张口检查。我说这也太可笑了吧!主任说这里面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挖空心思的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最重要的是要观察情绪的变化,药物让他们失魂落魄,幻觉是很多人的症状,一定要处处留心,常常会一点疏忽就铸成大错。作为一个人,他们都很敏感,对他们要尊重,说话语气要和蔼,他们最能分好歹,心眼很小,你得罪他一下,他睚眦必报,人在做,天在看,大多数被病人打的医务人员,就是平时对她们态度恶劣,所以怀恨在心,一旦爆发就会伤人。我有些害怕,毕竟里面都是无行为能力的人,吓得我每次进病房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挨两拳,但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慢慢的熟悉起来,看见她们失去自由关在里面,除了吃饭睡觉,如同一个个木偶人一样,督促着吃饭,晒太阳,会替他们难过,觉得生不如死,我也不敢问他们心里到底想什么,每个人木呆着一张脸,安静的潜伏在自己的世界,只有吃饭时眼睛闪的光让你觉得他还活着。可能是药物的关系,他们坐着就能打瞌睡,永远是萎靡不振,哈欠连天,倦怠不动,你催促半天,他才不情愿的在院子里散步。他们几乎被世界遗忘,也被家人遗忘,每周的探视时间,除了父母之外,没有人过来瞅一眼,好像他们不曾活着,窗外的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一年又一年,他们在这个角落里,最长的已经呆了20多年,外面的热闹与他们无关,心如止水吗?我不知道。

偶尔也有几个很正常的人,隐藏在医院。A帅哥年轻的能掐出水来,每天把自己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我称他为90分帅哥。大概是太寂寞了,看见我都要不停地聊天,我才发现真的是个神志清醒的人,造化弄人,才23岁,母亲不在,父亲有病,属于闲杂人员,老是干些偷鸡摸狗之事,被街道办的负责人省事送到这里关起来。我说活该,大小伙子干这种丢人的事,怎么没把你送到牢里去。他说关进来才知道自由有多奢侈,出去后哪怕做苦力都比在这里好。我说这里不用干活不好吗?他说活的一点尊严都没有,被人呼来喝去,每天吃着一样的饭菜,一点油水都没有,吃多少都不知道个饱。他每周给我钱让我给他买热干面,我认为是举手之劳,但他的管床医生说影响了其他病人的情绪,我说别人家也可以送饭菜来改善伙食,医生说问题是他们都是边缘人,没有人关心他们,他吃的时候会刺激别人的情绪,如果吃一样的饭菜,大家会甘之如饴。我说你讲的是歪理,但是活着总要有点盼头,他们笑我同情心泛滥。我问A帅哥以后怎么办,他说等姐姐从外地回来带他出院,跟姐姐一起打工,好好做人。后来听说他真的被姐姐接走了,真的为他开心,希望他能过正常人的日子。

B男孩只有十八岁的样子,高大帅气,T恤上写着我只吃饭,不刷碗。他因为与人斗殴,为逃避法律责任,被家人送到医院,我说他是病房里的南霸天,电视遥控器掌握在他的手里,吃饭时他排第一,好在小孩子很热心,经常帮忙看管那些行为能力差的人,谁没吃饭也会马上告诉我们,很喜欢帮我们扫院子,他说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他是唯一一个有手机的人,可以玩游戏看书,他的活动范围比其他人大,但是你想到只是个孩子,就会很心疼,他说度日如年,反复反省自己,觉得自己心气都磨平了,一觉醒来,看着周围的人,觉得是一个噩。他每天都会给妈妈哭诉快点让他出院,大部分时间,两只眼睛滴溜溜转,看谁不顺眼,会用脚轻轻撩一下,大家都没有反应,让他觉得很无趣。

C女士是正在吸粉时被绑到医院的,来时情绪很崩溃,声嘶力竭的骂着,我问不用约束吗?他们说不想听就把嘴堵上,累了她就不骂了。成瘾性让她发作时控制不住情绪,只能恶狠狠的抽烟代替。里她居然色诱护工,让他打电话叫人送货过来,护工对这一套已经麻木,给了一针让她五分钟内入睡。真的是大烟鬼的身材,形销骨立,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肉,家里是开歌舞厅的,刚开始以为好玩,和朋友一起HIGH,慢慢的就离不开了,家财散尽也满足不了无底洞,家里实在没办法,只好关进来强制戒毒。老公带着孩子来看她时,她笑得很甜美,可瘾发作时,她在地上打着滚,拿头撞墙,就像身体里有个魔鬼,让她失控,我们只好将他约束在床上,看她冷汗直流,徒劳的挣扎,颤动,这身不由己的丑陋让我很恐怖,怕自己会有一天失控,变成一个陌生人。

D先生是酒精依赖者,酒让他的工作生活变成一团乱麻,他终日沉默寡言,你说半天他只是回答一两个字,惜字如金。我问他朋友多吗?他说没有朋友,所以任何的事他都闷在心里,和着酒将自己醉倒,长期的喝酒,让他两只手不停的抖。我问他有什么好吗?他说喝酒。医生说情绪障碍的人人格上都很脆弱,生活的圈子狭窄,对人欠缺包容和体谅,不过任何人在极度的刺激下情绪奔逸,难免会脱序。最好的方法是多晒太阳,多做户外活动,小风一吹,良性情绪让抑郁没有生存的土壤。D先生很快就完成了一个疗程的治疗,出院时精神不错,医生交代家人要多与他沟通,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借酒浇愁,良好的家庭环境是病人最重要的心理支持。

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F先生,是我的初中同学,我们谁都不会想到,那个数学考满分的机灵鬼会生活在这里,那个考上重点高中的人当初是我们仰慕的人,没料到他会在这里了却残生。他是饭量最大的人,力大无比,在家时父亲对他总是骂骂咧咧的,他一点就着,直接将父亲打趴下,父亲管不住自己的嘴,被他打怕了,只好送了进来。他似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如土匪般,谁的好吃的一不注意就会被他吃掉,大家吃家里的东西时,都会避开他,偷偷的吃掉。他满身横肉,怎么喊他都不动,有一次他家人送了两个大鸡腿,不到两分钟变成干净的骨头,这么一个身强力壮的人只是一个米虫,不知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让他变成方外之人,同学们提到他,不胜唏嘘。

G女士得病四十多年了,年轻的时候还上班,还找了一个老公,天天逼着老公睡觉,将老公也变成了精神病,病的比她厉害,大家说老公被她蹂躏的残废了,生了一个花一样的女儿,十几岁就被那帮坏小孩睡了,因果太残酷,后来女孩出去打工了,她老公也死掉了,G女士没有人照顾,住了进来。说起来她脑子很好使,每天和主任算账,看她的工资卡上还剩多少钱。经常拿钱给自己改善伙食,吃饭的时候,手好好的,洗澡的时候,手就不会动了,我说你不自己动到时候废用性萎缩,吃饭都吃不了,得活活饿死,人怎么能懒成这样呢?她不爱睡觉,最喜欢把床上的东西从这头挪到那头,时间就一点点的过去了。

很多时候,精神抑制的药物让里面的大部分人注意力涣散,坐着都可以鼾声如雷,口说流一滩。他们的存在淡到可以忽略,可是想到他们和我一样,吃饭睡觉呼吸,却被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心里就很堵。每一个人都有令人咋舌的故事,都有美好的从前,失控的情绪让他们付出了一生的代价。主任说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高智商,低情商,心高气傲,而遗传是可怕的魔咒,家族史让人束手就擒,如果能做到优生优育,一半的人就不可能生病,另一半的人,只是情绪受伤,用药物是可以控制,完全能正常的生活。但是我们国家,文明程度不高,大家对精神障碍者过分歧视,无论社会家庭还是医院,都不能做到人性化管理,令精神病人成为家庭的沉重负担,自生自灭,我们让病人很快就能恢复,但是病人回归社会是一场持久战。任何的疾病都不是病人的过错,对于情绪障碍者,善待与尊重,就是对生命的敬畏。

注:两个月的时间,只是浮光掠影的表象,为了自由,管理好自己的情绪,及时疏导负面情绪,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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